石濤《道德經(jīng)》

石濤（1641—約1718），原姓朱，名若極，廣西桂林人，別號很多，如大滌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法號原濟(jì)，亦作元濟(jì)（后人誤傳為“道濟(jì)”），明太祖朱元璋長兄朱興隆之十三世孫，南明元宗朱亨嘉之子。石濤與弘仁、髡殘、八大山人并稱為“清初四畫僧”， 在文人畫領(lǐng)域形成了自己的體系，并有畫論《石濤畫語錄》。石濤在書法領(lǐng)域也造詣斐然，如其古樸躍動的隸書、沉著渾樸的行書、磊落率意的小楷等，在清初書壇有其不俗的一面。

古人小楷抄錄《道德經(jīng)》并傳世的不少，但和尚書寫道家經(jīng)典似乎有些角色錯位。然縱觀石濤的身世，其一生儒、道、佛兼修，所以他抄錄《道德經(jīng)》也就不足為奇了。他曾兩次迎駕南巡的康熙皇帝，并寫出“欲向皇家問賞心，好從寶繪論知遇”，此為他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而《石濤畫語錄》則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如其中所說的“自一以分萬，自萬以治一”，深含道家哲學(xué)精髓。

石濤《道德經(jīng)》局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石濤小楷作品《道德經(jīng)》，共290行5298字，每頁縱24厘米、橫12.7厘米。此作沒有過多著意，屬于自然書寫。作品在氣息上接近于魏晉的寫經(jīng)作品，渾樸率意，簡靜和美，活潑而不拘泥于法度，有民間書風(fēng)的特征。據(jù)石濤好友李《虬峰文集》之《大滌子傳》記述石濤的書法取法：“集古人法帖縱觀之，與東坡丑字有所悟，遂棄董不學(xué)，冥心屏慮，上溯魏晉至秦漢，與古為徒?！睆闹锌芍瘽龝ㄈ》ū容^高遠(yuǎn)，且輕形重質(zhì)，崇尚樸實。難得的是，清初書壇以流美的董其昌書風(fēng)為主流，石濤卻不為所囿。如《石濤畫語錄》所言：“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fā)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v有時觸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師而不化之有？”這體現(xiàn)了其對師古與化古的認(rèn)知，及其審美取法上的特立獨行。

首先是用筆精致而不刻板，嫻熟而有生機(jī)。此作字形看似散淡、率意，但用筆無絲毫草率。相反，其書寫一絲不茍：起筆、行筆、收筆，筆筆交代到位，氣韻完足。其用筆的精致體現(xiàn)為入鋒、轉(zhuǎn)折姿態(tài)的精準(zhǔn)，及對線條粗細(xì)、輕重、提按的細(xì)膩把握。技法太嫻熟也是問題。如果過于嫻熟，線條容易俗氣而沒有生機(jī)。此作技法極其嫻熟，精到、精致、精巧，卻沒有絲毫的匠氣。石濤的用筆藏露交替，輕重相依，方圓并存，剛?cè)嵯酀?jì)。作品里沒有僵直生硬的筆調(diào)，卻既有沉靜之美，又有靈動之姿。這是一般小楷書家難以達(dá)到的境界。

另外，作品里出現(xiàn)了魏晉寫經(jīng)特有的高古筆調(diào)，這尤為可貴。如橫畫收筆處，或順勢圓頓、溫潤靜穆，或出以波磔，欲飛反收。又如作品里姿態(tài)豐富的捺筆。當(dāng)然，細(xì)細(xì)揣摩，其中某些用筆還保留著顏真卿楷書的遺意。如橫豎銜接處，橫細(xì)豎粗，橫畫直、豎畫外弧等。

二是造型方扁散淡，自然得體。此作字形多為橫向舒張，形態(tài)上趨于方扁。其結(jié)體不是緊結(jié)、緊湊的，沒有斜結(jié)的緊張感，也沒有嚴(yán)謹(jǐn)?shù)囊?guī)矩法度，而是平正雍和、安穩(wěn)簡靜。此作筆畫銜接自如，交疊嫻雅，映帶活脫；造型上不拘泥于某種形態(tài)，不受束縛，有從容的氣度兼瀟灑的流韻，筆隨心走，自然書寫。此作造型既散淡又得體，或輕盈、或厚重，或茂密、或疏淡。其造型的自然還體現(xiàn)在墨色由濃而淡，因墨賦形。墨色的流變形成了造型的微妙差異，而這種過渡與差異是自然書寫所呈現(xiàn)出來的。小楷作品容易因精筆緊形而過于端穩(wěn)無趣。而石濤相反，放逸書寫，沒有在造型上過多著意。這種自在、自如、自適感，有“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隨意、隨心、隨情、隨愿。書法家的主體性情在小楷作品里很難凸顯，而石濤卻做到了。

當(dāng)然，作品就整體感而言存在幾個問題。一是作品非一次性書寫而成，存在情緒上的差異、不相融。與趙孟頫小楷《道德經(jīng)》相比，石濤此作出現(xiàn)了明顯的不同情緒狀態(tài)下的書寫樣式，協(xié)調(diào)性有欠缺，完整性不夠。二是章法略顯松散，局部上下字與字之間組合不太講究。隨意散淡的成分多了，行氣連貫性自然不足。

應(yīng)該看到，此作是石濤小楷篇幅最大的作品，因而對于研究石濤楷書的取法脈絡(luò)、風(fēng)格樣式、筆墨表達(dá)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

來源：《中國書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