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能感覺到一種極不尋常的幽香,隱隱襲來,然而并未曾見哪兒有濃艷的花朵盛開。原是那清雅的風蘭,她隨風舞動,搖曳多姿,如同仙子的身影輕盈而姣好,將要隨著水波飄去。且為東風暫停那婀娜的腳步吧!但天氣如此蕭索稀疏,柔弱的風蘭哪里耐得住這秋意沉沉?姑且留取這半縷幽冷的香氣,如斯景致,大抵是湘江雨季中最為雅致的了。 題畫,自古以來大抵有兩種傳統(tǒng),一是直寫畫中風物,二則不是直寫風物,亦不限于物內(nèi),往往有所發(fā)現(xiàn)與寄托。前者重于形,后者工于神。工于神者往往能夠更好地表現(xiàn)出所畫之物的精髓和氣韻來,因此也更受到文人墨客們的推崇和追尋。元代畫家王冕自題《墨梅》詩:“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在寥寥數(shù)字的摹形之后(“淡墨痕”),明顯可見畫外言語(“清氣滿乾坤”),從而達到神形兼?zhèn)?;這首《點絳唇》,也是如此。 關(guān)于風蘭的“形”,在這首詞中我們能夠獲知的僅僅是它不濃艷,淡雅輕盈。既不像唐朝的詩人杜甫寫“卷簾唯水白,隱幾亦青山”那樣明潔而富于技巧,也不像宋代詩人王安石寫“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那樣逼人眼球。更多的風致卻是來自于對于“神”的摹寫。本詞選取了風蘭的一個特性——幽香來寫,為我們呈現(xiàn)出一幅淡雅清香的蘭景圖。聞覺一陣幽香隱隱飄來,環(huán)顧四尋,卻沒有看到有什么濃艷的花朵,倒是清雅的風蘭搖曳出別樣的風致,一種淺淺的欣喜涌上心頭,但轉(zhuǎn)而又產(chǎn)生焦慮。這淡雅幽香的花將要飄落進河水,惋惜感慨的同時也帶給我們新的意象空間。王安石曾有一首《北陂杏花》,里面寫道:“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花與水這兩個意象的疊加,倒影出美麗的意境。詞人固然感嘆“忒煞蕭疏”,因怕秋風襲來而深鎖眉頭,卻也似乎生出一種“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阡陌碾作塵”的寬慰和豁達。所以,“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這里一個“雨”字又給風蘭增添了無限的風致,呈現(xiàn)出凄美的意蘊。 本是題一幅靜態(tài)的畫,卻寫出了風蘭律動的凄美和詞人隨之變換的情思。中國山水畫向來是注重意境的營造,無論是著墨之處還是空白之處,無論是濃涂還是淡抹,都有著對于風物表現(xiàn)的深藏的動機。這種動機正是對“虛”與“實”恰如其分的把握和運用。宋人范文《對床夜語》說:“不以虛為虛,而以實為虛,化景物為情思,從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納蘭性德去世后,與他“以詩詞相酬、書畫鑒賞相交契”的張純修為他輯刻《飲水詩詞集》并作了序,稱他“所以為詩詞者,依然容若自言,‘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而已”。這首詞也恰恰透露出作畫者獨到的心思,以及與詞人內(nèi)心引起的共鳴。蘇東坡對王維有過這樣中肯的評價:“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納蘭性德的詞也是如此。詞里行間透露出悠長無盡的畫意來。沒有注明,也無需提示,“香”、“冷”、“雅”都從紙墨間殷殷透出,隨著清澈的流水,隨著淅淅瀝瀝的湘雨,滲著無限凄美的意蘊。 就意境而言,畫的空間是廣闊的,詞的空間也是廣闊的。兩者的交契融合帶給我們視覺與神覺上的美好享受。 ①風蘭:一種寄生蘭,因喜歡在通風、濕度高的地方生長而得名。據(jù)徐坷《清稗類鈔·植物類·風蘭》云:“風蘭,寄生于深山樹干上,葉似蘭而短,有厚劍脊,夏開小白花,有一二瓣曲而下垂,微香,無土亦可生?!?/p> ②別樣:特別、不尋常。幽芬:清香。 ③濃艷:(色彩)濃重艷麗。代指鮮艷的花朵。 ④凌波:形容輕盈柔美地在水上行走的姿態(tài)。 ⑤忒煞蕭疏:意為過分稀疏。忒煞,亦作“忒殺”,太、過分。蕭疏,稀疏、蕭條。 ⑥冷香:清香,也指清香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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