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書法中的“寧拙毋巧”

高二格致一班 李雨桐

摘 要：中國書法講究“寧拙毋巧”的自然樸實的美。本文試從美學和歷史的角度賞析中國書法“拙”的美美在何處，以及如何去欣賞這種美。

關(guān)鍵詞：書法、美學、寧拙毋巧

一、前言

中國書法講究“寧拙毋巧”的自然樸實的美。書法作品作為一個整體被推崇表現(xiàn)書法家自己真正的內(nèi)心感受、表現(xiàn)更為真實樸素的意境，即清代書法家傅山所言“寧拙毋巧”。而在今天，不少“拙”的著名書法作品卻被某些民眾視為“不會寫字”，甚至稱“自己寫的都比較好”。

書法家拙的作品體現(xiàn)了他真實的心境。若觀者無法理解這種美感，便是一種遺憾。本文試從書法拙文化的歷史出發(fā)，試探究拙之美美在何處，以及如何欣賞這種美。

二、歷史背景

中國書法獨特的美在世界美學史上占有不小的地位。而在中國書法發(fā)展的長河中，從隸書到楷書，從古樸到工巧，反而慢慢形成了“寧拙毋巧”的書法理論。此理論的形成，與清代書法家傅山息息相關(guān)。

傅山（1607－1684）明清之際道家思想家、書法家、醫(yī)學家。初名鼎臣，字青竹，改字青主。[1]通讀、通注諸子，尤其是對道家著作有著深刻的理解。其書法精通篆、隸、正、行、草諸體，“四寧四毋”的書法理論對后世影響深遠。此主張出自其跋文《作字示兒孫》：

“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貧道二十歲左右，于先世所傳晉唐楷書法，無所不臨，而不能略肖。偶得趙子昂香山詩墨跡，愛其圓轉(zhuǎn)流麗，遂臨之，不數(shù)過而遂欲亂真。此無他，即如人學正人君子，只覺觚棱難近，降而與匪人游，神情不覺其日親日密，而無爾我者然也。行大薄其為人，痛惡其書淺俗……令兒孫輩知之，勿復犯此，是作人一著……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盵2]

傅山在自身的藝術(shù)水平提高、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時候發(fā)覺了刻意的工巧偏離了書法抒情達意的本質(zhì)。于是他反對這種刻意追求“圓轉(zhuǎn)流麗”的畸形風格，而推崇“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即“四寧四毋”的風格。他認為，作書應追求一種大巧若拙、含而不露的藝術(shù)境界。寧可讓字寫的如蓬頭亂發(fā)，粗布破衫，也不能有搔首弄姿，取悅于人之態(tài)。

早在傅山之前，東晉的王羲之便已對書法的追求自然有著見解。

“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齊,便不是書法，但得其點畫耳?！盵3]

王羲之強調(diào)書法家進行創(chuàng)作前，要“先乾所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似，意在筆前，然后做字。[4]”創(chuàng)作時要蘊意于筆，不求其結(jié)構(gòu)像誰，但求能書其所意，此方為書法，而非“點畫”而已。

直至后世，尤其是自傅山以后，各家紛紛推崇其“四寧四毋”的主張。于是因為各書法家紛紛在紙上獨創(chuàng)其自己的美學價值，在書法史上再沒有如隸書演變?yōu)榭瑫愕拇髣莶豢赡娴难葑儭?/p>

三、美學價值

筆者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查詢信息時，發(fā)現(xiàn)了如下字句：

“大眾眼光中把古拙統(tǒng)稱為‘丑’，如果把寫的很秀麗的毛筆字同古拙的書法放在一起時，大眾欣賞眼光一般是更認可毛筆字。[5]”

十分有趣的是，此文作者將廣義的書法分為了兩類：毛筆字、狹義的書法。前者指通過毛筆的特性所書寫的具有一定固定格式的書法字。后者主要指書法家創(chuàng)作的，有著一定意蘊的書法作品。當然，這種分法并不嚴謹，但可以看出同樣為毛筆所寫，“毛筆字”和“書法”其創(chuàng)作目的不同，所體現(xiàn)的美學價值也大相徑庭?！懊P字”或者也可以稱之為“藝術(shù)字”的一種，注重格式化的美感，更適合于文字招牌、以及各種公共場合的文字使用。而“書法”則注重韻味，適合在家中、藝術(shù)館欣賞。在家中掛一副電腦打印的“華文隸書”的“作品”，想必十分可笑。

當代哲學家李澤厚評價漢代藝術(shù)的古樸文化曾說：

“……統(tǒng)統(tǒng)沒有細節(jié)，沒有修飾，沒有個性表達，也沒有主觀抒情。相反，突出的是高度夸張的形體姿態(tài)，是手舞足蹈的大動作，是異常單純簡潔的整體形象……‘氣勢’就是它的本質(zhì)。[6]”

在漢代最能體現(xiàn)李澤厚之言的書法作品便是《石門頌》（下圖）。石門頌的書寫十分隨性，不求工巧而突出變化，展現(xiàn)出天真自然的情趣，為后世書家所推崇。《石門頌》繼承了古隸的率意性和隸書的簡潔用筆，在筆畫上將方圓結(jié)合。結(jié)構(gòu)極為舒展自然，體勢瘦勁，富有韌性。楊守敬《平碑記》云：“其行筆真如野鶴閑鷗，飄飄欲仙，六朝疏秀一派，皆從此出。”

筆者曾嘗試臨摹《石門頌》，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石門頌看似簡單，而臨摹頗為困難，難以得其筆意。正如清朝張祖翼所說：“蓋其雄厚奔放之氣，膽怯者不敢學，力弱者不能學也?！?/p>

與之相比，同是漢隸的《曹全碑》（右圖），則體現(xiàn)出全然不同的美感。其字跡長短兼?zhèn)?，行筆流暢秀美，結(jié)構(gòu)勻稱。《曹全碑》體現(xiàn)的是一種秀麗美，與《石門頌》的古拙美截然不同。不可否認秀麗美的價值。這種美給人的更是一種格式上的、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就如同見到整齊的麥田或是儀仗隊，油然而生一種天生的美學享受。而古拙美則是更深層次的美感。它的美感不體現(xiàn)在整齊或是秀美，而體現(xiàn)在其中蘊含的精氣神，需要觀者更深一層次地去深入理解這個作品。如果沒有足夠的藝術(shù)理解，難以看出其中的美感所在。可以說，秀麗美是感官上的美，而古拙美是精神上的美。

漢代之后，東晉的王羲之也用自己的書法闡述了這一點。

而他最著名的《蘭亭集序》（右圖），沒能傳世。當今所見為前人摹本。摹本流暢自如，字跡秀美?？赡”緫雅c其真跡有較大的差別。所以并不能代表王羲之的美學觀念?！犊煅r晴帖》（右下圖）相傳應為王羲之真跡。此真跡強調(diào)字與字的聯(lián)系。《蘭亭集序》作為摹本自身不可能有著極強的整體感，更像是一字一字堆砌而成。而《快雪時晴帖》筆勢一氣呵成，字間皆有聯(lián)系。明代鑒藏家詹景鳳以“圓勁古雅，意致優(yōu)閑逸裕，味之深不可測”形容它的特色?！犊煅r晴帖》短短二十余字，兼具行楷與草書筆意，多連筆。細觀其獨字，如“善”字，不若《蘭亭集序》的無可挑剔，而是一筆做成，一種喜悅油然而生。

雖然不同于漢隸的古拙，王羲之的“拙”更體現(xiàn)在不強調(diào)單獨一字的完美，而求對于心情的表達。雖然與“拙”的本意有所不同，但筆者認為這仍是一種拙。因為相同于傅山“寧拙毋巧”的理念，王羲之也同樣不追求浮華，而是注重意蘊。

在傅山之后，不少書法家也開始追求“寧拙毋巧”的美學觀念。比如劉墉(1719～1804)。其作品常用濃墨重筆。整幅作品一氣呵成。后人評價劉墉作品意趣靜謐，神情從容。其妙處就在于蘊筆力神韻于字內(nèi)，“殆如渾然太極，包羅萬有，人莫測其高深。”[7]

劉墉的拙體現(xiàn)在其字無定勢，變化莫測，觀之有成竹胸中之感。圓潤卻不嫵媚，看來笨拙有趣，卻又渾然天成。

“寧拙毋巧”指的是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風格，不應拘泥于平時所說之“丑”。書法家推崇“大巧似拙”。表面看是拙，而實際是巧。追求字體內(nèi)涵的靈動和意趣的揮灑的目的仍然沒有變化。后世不少人盲目地追求“拙”，反而變成了傅山所反感的媚態(tài)。欣賞字，不可以工整美觀者為佳來評判，更不可以孰丑來評判。書法仍應以結(jié)構(gòu)和用筆為基礎，絕不能故弄玄虛，否則才是真的“弄巧成拙”了。

三、如何欣賞

好的書法作品是一個整體，應從整體看起。好的書法作品整體看去應有渾然一體的感覺，仔細看去，字間應大小有致，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感（碑帖除外）。如《快雪時晴帖》字間錯落有致，在該連筆的地方連貫，在意趣停頓的時候留白。作品應能表現(xiàn)當時書法家的心情，不論是在用筆的干枯還是結(jié)字。主要仍應強調(diào)一種對美的感知，而不是一種程式化的對一幅作品的評判。所以要鍛煉對一幅書法作品美感的認知，還是應多欣賞各代著名的書法作品。不能對別人的評價完全跟從，而要順著自己的真實感受。

結(jié) 語

古今書法作品無數(shù)，不論是秀麗美還是古拙美，都代表著各朝代書法家們對于美、以及書法意蘊的追求。我們不應將古拙美視為“丑”，更不應完全肯定古拙的價值，否定清秀的價值。“寧拙毋巧”是在清朝當時社會流行模仿趙孟頫和董其昌的風氣下提出的，固然有失偏頗。對于一幅書法作品，還是應從自身的美學感受出發(fā)。

參考文獻：

【1】《美的歷程》李澤厚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7

【2】傅山“四寧四勿”的美學思想 李喆 西安美術(shù)學院

【3】《大巧若拙——從傅山的“寧拙毋巧”談書法審美中的“巧、拙”關(guān)系》 羊元高發(fā)表于《美與時代月刊》2009（9）

[1]引用自百度百科。

[2]引用自傅山《作字示兒孫》，來源自互聯(lián)網(wǎng)。

[3]引用自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來源自互聯(lián)網(wǎng)。

[4]同上。

[5]引自演講稿《書法藝術(shù)的拙與巧》胡崇偉

[6]引自李澤厚《美的歷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7（2016.5重印），第84頁。

[7]引用自徐珂《清稗類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