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fàn)柸? (北京 文學(xué)博士) 除夕夜最恨桌子不夠大,多少老人許久之前就要和熟悉的店家借圓盤,好讓回來吃年夜飯的滿堂兒孫們都坐得下。素日里和老兩口相伴的只有那只不怎么乖巧的三花貓,除夕夜子嗣們齊齊聚在院中看煙花,竟然有了清虛觀打醮的陣仗。煙花嗖一聲上天,柿子樹梢還閃過蝴蝶式的尾巴,大人笑著拍手,孩童蹦跳時(shí)踏折了辣椒芽,貓兒有些怕,竄回了家。 舊時(shí)的年夜飯意義巨大,小說中的這天,朱門瓊漿玉釀、金釵恒舞,貧家年關(guān)難過,為一瓢米愁白了頭。更何況,人聚得全,事便也多,積了許久的矛盾或許就在這天激化?,F(xiàn)在早已不是缺衣少食的年代,人們腹中油水多多,無需通過這一頓飯來打口齋,而老人們依然沿襲舊俗,除夕夜前幾天就開始忙活,院中殺雞遲魚,廚房里火光燎燎,一年中唯有做這頓飯時(shí),最易拉出大將的架勢(shì)。 天擦擦黑,外面剛有人放炮,老老少少便招呼著坐了下來,熱熱鬧鬧圍成一桌合家歡。愁苦不睦都要竭力掩藏,剛開桌,便已有人喝了一盅酒,臉紅紅地,絲毫看不出曾遇過哪些不快。 冷盤的樣式太多,鹽水鴨、醋海蜇、切好片的鹵牛肉,還有幼童一個(gè)人便可以吃一整盤的熏魚與手剝筍,豬耳朵、豬尾巴和小小的豬肝塊堆成一盤,廣式香腸小而細(xì),酒曲微微發(fā)酵,香氣醇厚極了,嗅一下便能想象出的鮮香甘甜。川式臘腸熏過,味重,即便是一般咸淡,食多了川式臘味,就不免要多喝水。 縱使無人食,也依舊要齊全地?cái)[在那,冷盤們是美麗悠長(zhǎng)的過門,預(yù)示著之后的主調(diào),將開得一桌錦樹繁花。我總能記得幼年的事,大人們剁肉泥與蝦泥,白色豬油凝固成一小塊,擦一擦勺,就著火光,肉泥同豌豆包上,填做蛋餃餡,或是和糯米制成豆腐圓子。從南京來的叔叔阿姨除夕之前來拜年,居然會(huì)帶著一鍋黃油油的老母雞湯。在火上熱,加蘑菇與小青菜,雞腿已酥爛,再在湯碗中撒一把炒米,濃湯中留有谷物的香。街邊小店老板善制蹄髈,屋里支起兩口大鍋,豬肘與坐臀們?cè)邴u水中日日翻滾,老板枯瘦,似有魔法,烹調(diào)好后的蹄髈酥甜如蜜。蹄髈太肥,主夫主婦們提著自家的深口鍋去取,走一段,歇一會(huì)兒。 五月就釀了楊梅酒,盛在廣口瓶里,平時(shí)置于柜櫥上,孩童踩著板凳,才能偷吃到酒中的楊梅。唯獨(dú)這晚上可以破例喝幾杯,酒被梅子色浸染成殷紅,若嫌果味不重,還可放塊冰糖。 還沒到零點(diǎn),守歲的孩子便睡著了,又在噼里啪啦的炮仗聲中醒來,被塞上幾個(gè)紅包。困意太濃,睡眼惺忪中,欣喜都是模模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臨睡前最后一口蟹黃的滋味。 有一年的冬天,別人送給了我一整個(gè)蜂巢,說是百花蜜。天氣不算冷,蜂巢凍不上,用刀把白色的蠟質(zhì)刮掉,里面的蜂蜜緩緩地淌了出來,像是黃澄澄的半融冰糖。那一瞬間的喜悅細(xì)微而充實(shí),就像守歲醒來的早上,昨夜的雞湯下面條,又用筷子戳開了溏心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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