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讀史

原文：

開元初，瀛州呂玄晤作吏京師，女有姿色，力士娶之為婦，擢玄晤為少卿、刺史，子弟皆為王傅。呂夫人卒，葬城東，葬禮甚盛。中外爭致祭贈，充溢衢路；自第至墓，車馬不絕?！杜f唐書·高力士傳》

譯文：

開元初年，瀛州呂玄晤在京城做官，女兒有姿色，高力士娶其為妻，提拔呂玄晤為少卿、刺史，呂氏子弟都做了王府的屬官。呂夫人去世，安葬在城東，葬禮很隆重。中央和地方官員爭相贈送祭祀物品，充溢京城大道，從高力士的宅第到墓地，車馬絡(luò)繹不絕。

一

他是一個忠心的太監(jiān)，跟著主人奪權(quán)，跟著主人逃亡，在主人落魄的時候，依然盡力維護主人。

他是一個情商很高的太監(jiān)，歷經(jīng)四任皇帝，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他善于揣摩人的心思，審時度勢，靈活應(yīng)變。

他是一個長人，史載六尺五寸，換算成現(xiàn)在的標準差不多兩米，電影電視上的形象都是不對的。

他被不少后人認為是個邪惡的家伙，但事實上，他真不是什么壞人，相反，他還有一個“千古賢宦第一人”的稱號。

他就是唐朝太監(jiān)高力士。

二

和大部分太監(jiān)出身貧寒不同的是，高力士有著顯赫的家世，他本來的名字叫馮元一，是鼎鼎大名的冼夫人的六世孫，太爺爺是有實無名的南越王馮盎。（冼夫人事跡可參見“大嘴讀史”2016年1月20日推送《周總理說她是巾幗英雄第一人》，可直接回復(fù)68閱讀）

馮元一10歲的時候，家里卷進了一樁謀反的案子，抄家是必須的，馮元一因為還是個孩子，網(wǎng)開一面，被閹割后送進了宮里。

叛賊是不配有名字的，馮元一被取名“力士”，和另一個叫“金剛”的孩子一起，成了大明宮里的兩個小太監(jiān)。

馮元一顏值不錯，加上聰明伶俐，幸運地被武則天看中，為武則天專職跑腿，武則天還請了家教，全方位對“力士”進行教育。

也許是得寵之后有些飄飄然，也許是還不習(xí)慣從官N代到下人的身份轉(zhuǎn)換，小力士犯錯了，武則天一生氣，一頓鞭子之后，趕走了這個俊俏的小太監(jiān)。

就像韋小寶遇到了海大富，小力士遇到了老太監(jiān)高延福，高延福把他收為養(yǎng)子。一年后，早就消了氣的武則天看到小力士，又把這個小太監(jiān)召回到宮里。

這個時候，小太監(jiān)的名字已經(jīng)是高力士了。

三

高力士在宮里一天天長大，個子噌噌往上竄。

史載高力士身長六尺五寸，按照唐朝一尺等于30.7厘米換算下來，高力士的身高差不多兩米，完全就是一個大力士的形象。當初給他起名字的人是不是給他做過骨齡測試啊？

身大力不虧，高力士學(xué)了一身好武藝，加上武則天請家教進行的文化教育，高力士成了一個文武雙全的帥哥太監(jiān)。

個子高，不代表人傻。多年宮中生活的耳濡目染，也可能是前一次犯錯的教訓(xùn)深刻，聰明的高力士沒有玩弄自己的聰明，而是謹慎做事，誰都不得罪，安靜地觀察著一切。

公元710年，機會來了。

四

機會向來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早在幾年前，高力士慧眼識英才，一眼相中了當時還是楚王的李隆基，對李隆基掏心掏肺，只求奉獻不計回報，李隆基對高力士的信任度也與日俱增。

公元710年，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聯(lián)手發(fā)動 “唐隆政變”，誅殺韋皇后、安樂公主、上官婉兒，把老爹李旦扶上了皇帝的寶座。

公元713年，老爹李旦把皇位讓給了李隆基，李隆基又發(fā)動“先天政變”，干掉了極力反對他當皇帝的太平公主，穩(wěn)固了自己的位置。

在這兩次政變中，身在宮中的高力士，不但打探傳遞消息，更是憑借自己的勇武沖鋒在前，為李隆基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隆基自然不會忘記有功之人，除了升官晉爵之外，對高力士更加信任，這種信任一直保鮮到死神來臨，持續(xù)了近五十年。

五

得到領(lǐng)導(dǎo)的信任，首先要把本職工作做好，這一點高力士做得很出色。

作為皇帝的貼身內(nèi)侍，高力士把李隆基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或許是這么一個身高兩米的壯漢在身邊讓人感到很有安全感，李隆基曾經(jīng)很感慨地說：“力士當上，我寢乃安”，高力士在，我才睡得安穩(wěn)。

李隆基還專門在自己的寢殿旁放了一張小床，高力士專用，保證可以隨叫隨到。

因為在這里睡得香甜，李隆基很少在皇宮外留宿，再晚也要回家睡，享受高力士“保鏢+保姆”的全天候無死角的特級照顧。

后來，安史之亂的時候，李隆基倉皇逃亡，高力士亦步亦趨。再后來，李隆基被兒子架空成了無權(quán)無勢的太上皇，高力士不離不棄。

一個“忠誠”的評價絕對妥妥的。

六

高力士很有權(quán)。

所有給皇帝的計劃、報告、報表都必須先送到高力士這里，小事情他自己就可以批復(fù)，但史料上并沒有留下他重大事件隱瞞不報的記載。

史書上記載了高力士對皇帝的兩次進言。

一次是勸皇帝把李亨（后來的唐肅宗）立為太子，但高力士只是推動，只是堅定皇帝的本心，并沒有顛倒黑白。

還有一次是說宰相李林甫的壞話，說皇帝不該把權(quán)力都交給李林甫，那也是實事求是，一個“口蜜腹劍”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但皇帝一聽就表現(xiàn)出不高興的樣子，善于察言觀色的高力士馬上認錯道歉，從此對李林甫不做一句評論。

所以說，高力士“權(quán)傾內(nèi)外”，但其實并沒有達到把持朝政的地步。要說他干預(yù)朝政，一般也就是借勢而為、推波助瀾，而且大部分情況都是為皇帝考慮的。

七

高力士很有錢。

就在他陪皇帝睡覺的寢殿邊上，有個小院子，是高力士拜佛修道的地方，這個院子的裝修完全超越了精裝修的水平。

高力士曾經(jīng)在長安西郊建了一座水力碾房，五輪同轉(zhuǎn)，一天可以碾麥子18噸，絕對是糧食加工業(yè)的巨無霸。

高力士曾經(jīng)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出資修建了一間佛寺和一間道觀，從設(shè)計到裝飾，美輪美奐。

佛寺大鐘鑄成的時候，高力士召開慶祝大會，滿朝官員幾乎都到了，大家哭著喊著要撞鐘。但撞鐘是一個收費項目，撞一下一萬個銅錢，收費的同時也不是沒有次數(shù)限制的，高力士看得順眼的可以撞到20下，一般般的只能撞10下。

估計，單這一項，佛寺的建造資金差不多就回籠了。

官員們是看上了高力士在皇帝面前的地位，才趨之若鶩地送錢，咱又沒有敲詐勒索，人家送了，也不好意思不收是吧？

八

唐朝時一個自由的朝代，太監(jiān)也可以娶老婆，不是明朝時候過家家一樣的“對食”，而是正兒八經(jīng)明媒正娶。

據(jù)《唐代太監(jiān)婚姻及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一文統(tǒng)計，唐代娶妻的太監(jiān)總的比例差不多是一半，有的太監(jiān)甚至不止一個妻子。

既然太監(jiān)娶妻蔚然成風(fēng)，高力士作為一個有地位的太監(jiān)，自然不會落后。

高力士的老婆姓呂，是河北河間人，那個時候叫瀛洲。

《新唐書》中說：“女國姝，力士娶之。”說此女是天姿國色，是大唐的“國花”。郭湜《高力士外傳》中寫道：“躬行婦道，有逾常禮?！彪m說可能有馬屁的成分，但如果屬實，這個女子，不但顏值高，而且品德好，簡直就是完美的女人。

這么好的女人居然嫁給了一個不能行人事的太監(jiān)，讓人情何以堪？

當然，高力士抱得美人歸以后，也沒有虧待老婆家里的人。老丈人從一個小小的辦公室文員直升為某個中央部門的副部長（少卿），后來出任岐州刺史，大舅子小舅子們也都混進了各個王府當上了屬官。

文前引用的文章里就描述了高力士岳母葬禮的壯觀景象，送禮的太多，導(dǎo)致長安大塞車。

九

高力士的脾氣很好。

史書說他“然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橫，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被实坌湃嗡?，大臣也不討厭他，在波詭云譎的政壇上，能做到這一點實在太難了。

起初，皇宮里最得寵的太監(jiān)是高力士和楊思勖（文見周三推送），但楊思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專門負責(zé)平叛，殺人盈野，一個殺氣騰騰的人自然沒有高力士那么有親和力。

后來，有個叫袁思藝的太監(jiān)也得到皇帝的恩寵，但袁思藝很狂，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人們還是對乖巧謹慎的高力士更親近些。

因為高力士左右逢源，所以有的時候以皇帝親信的身份來當個和事老是最合適不過的，當著這么一個好脾氣，還有皇帝特使的背景，誰也不好意思發(fā)火。就算是李隆基和楊貴妃鬧別扭，高力士也能及時打個圓場，讓皇帝有臺階下。

可以這么說，歷史上與高力士同時代的知名人物，不管是好是壞，幾乎沒有誰是受過高力士誣諂或者迫害的。相反，倒是說過不少人的好話。

十

高力士在民間的形象不好，除了太監(jiān)本身的名聲不好之外，很大的原因是和大詩人李白有關(guān)系。

《新唐書·李白列傳》以及野史《松窗雜錄》里都記載了高力士為李白脫靴子的故事。

喝得二麻二麻的詩仙揮筆作詩的時候，要求高力士為他脫靴子，高力士覺得受了侮辱，懷恨在心。

高力士對楊貴妃說，李白寫的“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實際上是在諷刺楊貴妃，把她比喻成漢代的趙飛燕，楊貴妃很生氣，大吹枕頭風(fēng)，李白升官就只能是一個夢想了。

先不說高力士有沒有說李白的壞話，只說李白當官真的好嗎？大嘴真心不覺得李白是個適合當官的料子，恐怕皇帝也是這么想的。

十一

安史之亂以后，等到李隆基再次回到長安的時候，身份已經(jīng)是太上皇了。說起來是太上皇，但實際上就是一個吉祥物，一個擺設(shè)，不再是說一不二的第一人了。

太監(jiān)江湖也經(jīng)歷了大洗牌，當年和高力士分庭抗禮的袁思藝跑去投靠安祿山，下場悲慘。以前高力士的跟班李輔國靠上了新皇帝唐肅宗，春風(fēng)得意。

但高力士還是那個高力士，依然對李隆基忠心耿耿，不離不棄。

唐代韋絢在《戎幕閑談》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太上皇李隆基上街，被百姓看見，山呼萬歲。當時，唐肅宗正在生病，掌權(quán)的太監(jiān)李輔國擔(dān)心皇位重回李隆基手中的話，自己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于是私自下詔，讓李隆基搬家。

就在搬家這一天，李輔國帶了很多全副武裝的士兵包圍了李隆基一行，李隆基很害怕。高力士挺身而出，當面訓(xùn)斥了李輔國，還讓李輔國親自給李隆基牽馬。

事后，李隆基哭著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說：“微將軍，阿瞞已為兵死鬼矣?！比澚四阊?！要不然，我已成刀下鬼了。

十二

后來，李隆基身邊的幾個人，包括高力士在內(nèi)，都被李輔國陷害流放。

臨走之前，高力士對李輔國提出請求，希望再拜見一下李隆基，被李輔國無情地拒絕。高力士帶著遺憾來到流放地，到死也沒有能見上李隆基一面。

公元762年，唐代宗李豫繼位，大赦天下，這時高力士才知道唐玄宗李隆基和唐肅宗李亨都已經(jīng)死了，高力士面向北方號啕大哭，吐血而死，時年七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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