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文 我喜歡一個字發(fā)出Mei這個音,比如梅花、玫瑰、眉毛、一枚兩枚的枚、草莓、美好、每個、妹妹、嫵媚、魅惑、媒人、甚至是蛋白酶包括發(fā)霉的霉字,當(dāng)然這中間我最喜歡的是梅花的梅。 梅這個音天生有股嫵媚嬌魅的氣質(zhì),美眉妹妹嫵媚魅惑——這樣一句話里有多少個Mei音! 曾經(jīng)最喜歡一個法國作家的名字叫“梅里美”,原本怕記外國人名,他的名字卻一看便記得,他的小說也因之喜歡。梅里美的小說中總有瑰麗的異域風(fēng)光,故事情節(jié)總是引人入勝,人物性格總是另類。梅里美單憑十來個短篇小說就奠定了在法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代表作《卡門》經(jīng)法國音樂家比才改編成同名歌劇而取得世界性聲譽(yù)。 梅里美的名字在法國人聽來美嗎?譯成中文可真是美呀。 在寫小說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給一些女性角色命名為梅,最近寫了個表姐的故事,欲給其名“梅”,但因為巴金先生《家》里的“梅表姐”著名天下,我就給了我的人物一個名字,叫“王文”.“王文”二字寫得緊靠在一起就成了玫瑰的“玫”,我把小說里的人物直呼為“玫表姐”。我不曉得我為何老要把故事里一個人物的命運耽擱糾纏在些小細(xì)節(jié)上,我發(fā)現(xiàn)我非得把這些小細(xì)節(jié)安排妥當(dāng)了,我才會繼續(xù)往下寫。 人物的名字發(fā)音決定著我把故事往什么方向引,就像我通常喜歡的梅樹老樁梅枝椏的姿態(tài),總得旁逸斜出一點才覺得它美一樣。在小說里把那個表姐的命運性格捏造成什么樣子,是因為梅,梅花的牽引。 最喜歡聽中國十大古典名曲之一的“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注:中國十大古典名曲為“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胡笳十八拍”、“十面埋伏”、“漢宮秋月”、“廣陵散”、“陽春白雪”、“漁樵問答”、“平沙落雁”。)東晉時一個叫桓伊的人用笛子演奏“梅花三弄”,后人把笛曲改編為古琴曲,到了清代又把其改編為琴簫合奏曲,全曲表現(xiàn)梅花傲雪凌霜的高尚品性,借物詠懷。三弄是三個變奏:一弄叫月,聲入太霞;二弄穿云,聲入云中;三弄橫江,隔江長嘆。 憂郁情歌王子姜育恒有一首主打歌,直接用《梅花三弄》為歌名,歌詞里唱: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癡狂/若非一番寒澈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看人間多少故事/最銷魂梅花三弄;(旁白:)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fēng)波起/云煙深處水茫茫。 元旦剛過,在城中心地段租一民國時期保留下來的深宅大院開茶館的朋友王梅專門打了個電話來:姐姐,我院子里的梅花開了,開了三朵!你快來看啊!當(dāng)時我忙著,一個星期后,我才去望了這樹紅梅,它已盛開,但已數(shù)不清朵數(shù)了,開得滿樹滿枝。朋友王梅曾讓我?guī)退氩┛兔氩桊^名,我先后以“梅影”“梅香如故”贈她,她最后都沒用,因為有風(fēng)水師說“梅”字聽起來觸“霉”,不吉。某日在那古宅院里喝著茶,幾個人盤起宅院里植梅是否祥瑞的是非來。我說如何不好?梅蘭竹菊四君子,人生活其中得其品性氤氳,人會熏出雅性來的。這些年,人說屋里不能種緬桂花不種梅花,全是因為人們內(nèi)心的欲求重心附著在財富的積累上,所以牽強(qiáng)附會地說種梅觸了霉氣,種緬桂花勉了貴氣。因為現(xiàn)代人的生活并非以追求精神境界的高雅為目的。我的話當(dāng)然不中聽。 為何人們看見梅開聞見那縷暗香,要去探訪它呢?梅之美,不是濫俗之說可以遮避的。 高中時學(xué)龔自珍《病梅館記》,龔老前輩境界高格,無情揭發(fā)了文人雅士的病態(tài)審美觀——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tài)……當(dāng)年龔老先生放眼望去,普天下皆病梅,他買病梅三百株來,發(fā)誓療梅。他在病梅館里給它們松綁,讓它們四椏八杈地自由生長。年少時,認(rèn)的是龔老前輩對自然法則的理解和其借病梅針砭時弊直抒胸臆的情懷。然而,到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人們賞梅時還是在追求梅的曲虬姿態(tài),為什么呢?或許我們依然抱殘守缺,還是沒與龔前輩高處相逢,還是太小我太小情小調(diào)。 前些年香港《鳳凰周刊》做過一個調(diào)查專題:牡丹和梅花,誰堪稱國花?民意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知識分子偏于選梅花,說它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具有強(qiáng)大而普遍的感染力,說梅花堅韌不拔,迎雪吐艷,凌寒飄香,其鐵骨冰心的氣節(jié)幾乎是龍的傳人之精神大寫意。屬意牡丹的一般為普羅大眾,說它國色天香,雍容富貴,喜氣,嬌艷,大氣……遺憾的是至今國花之選還是沒個定論。 前日中午看見電視新聞里報杭州某處梅園梅花盛開,人們紛至沓來爭相賞梅。我大腦記憶里便一幀幀梭過些梅花的畫面。昆明也有梅園的,為何不去一探?盡管心里同時也嘀咕著,春城的梅,盛花期早過了早過了…… 可是探訪梅花的想法偏偏強(qiáng)烈,不去就熬不過那一天似的,非去不可。我尊崇了內(nèi)心。 下午四點從城里出發(fā)去了昆明北郊的黑龍?zhí)丁?/span> 黑龍?zhí)妒抢ッ鞒亲钤绲娘L(fēng)景名勝,應(yīng)該說先有黑龍?zhí)恫庞欣ッ鞒?,正如北京先有潭柘寺,方有北京城一樣。年代久遠(yuǎn)的黑龍?zhí)豆艅x里因有三株異木而聞名天下——唐梅、宋柏、明茶,可惜的是,現(xiàn)今,那株最老的唐梅已死,所遺只是老唐梅中的四分之一枝杈還存活著。有此淵源,現(xiàn)代的黑龍?zhí)豆珗@在后山上廣植梅樹,目前有紅、白、綠梅等近百個品種,共六千余株,景名定為“龍泉探梅”,梅園占地近五百畝。扳著指頭數(shù)數(shù),它算得上是中國的大型梅園之一。中國有名的梅園我去過江蘇太湖西山的“香雪?!?,那可是繁花似雪,芳澤無邊的佳處。 此番龍?zhí)短矫罚瑳]去拜謁那株唐梅,進(jìn)得園門我腳步匆匆直往后山的梅園去。 梅在,可是下午西斜的陽光照射著的多是凋零的殘梅了,鼻子貪婪地湊近殘花使勁聞。那香也有的,只不是撲鼻襲來,而是你要去捕它。它倏忽不定,捉它不住。 怪不得梅沒等我,實在是自己瞎忙而斷了與自然的聯(lián)系。報刊上天天都有城市的表情,都有春訊——曇華寺的朱砂玉蘭綻放了,西華園的蘭花正幽香四溢,翠湖的郁金香開開了,這類消息天天都過眼,只是不知為何過眼便過眼了,人麻木不經(jīng)心。 梅園里徜徉兩個多小時,情緒未及傷春感懷,穿行在梅叢間,靜默地拿著相機(jī)找角度,拍最后綻放的幾朵,拍梅萼凋謝后枯萎的花心,拍老樁虬枝……先前來時一路上心里默誦的是王安石——“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待身處其間,感受的卻是《梅花三弄》里青鳥啼魂、凌云戛玉、風(fēng)蕩梅花、落英如雪、欲罷不能…… 二十四番花信之首的梅,開開了,凋零了。 回城途中,淡然地想,其實,梅今年于我只是這一年的錯過,明年早些來便是。此刻我該記得的是自己的心跟梅有了明年的約定。 梅,梅。 半夏(中國當(dāng)代作家、高級編輯)魯迅文學(xué)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 長篇小說《心上蟲草》《活色余歡》2004年由廣州花城出版社發(fā)行。寫文革的長篇小說《鉛灰暗紅》刊發(fā)于2009年第3期《芳草》。城市現(xiàn)實題材小說《潦草的痛》發(fā)2010年第4期《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2011年5月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發(fā)單行本。有中短篇小說隨筆等散見《天涯》《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小說界》《山花》《大家》《美文》《紅豆》《飛天》《安徽文學(xué)》《滇池》《邊疆文學(xué)》《鳳凰周刊》《伊犁河》《西部散文家》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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