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理的讀者緣與陳忠實的文學夢作者:艾斐 《光明日報》( 2017年04月28日 15版)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間忠實離開我們已盈年將至。懷念忠實就不能不回眸他所走過的文學征途。而在探究他的文學之路時,就又不能不提及一個人,那便是人民作家趙樹理。 趙樹理同陳忠實并不相識,更無師傳之緣,但陳忠實卻是趙樹理的一名私淑弟子,并因此而圓了他一生的文學夢。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主寫農(nóng)村題材的作家中,有盡人皆知的“三巨頭”,即趙樹理、柳青、周立波。他們的文學思想、創(chuàng)作道路、生活方式和藝術(shù)追求都對后起作家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切的影響,其中就包括陳忠實。也許是生活環(huán)境和成長經(jīng)歷的相似所致,在陳忠實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更多見柳青文學的鈐印,于是,人們便自然認為柳青當為陳忠實的文學教父。這是事實,卻也不盡然,因為在陳忠實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文學道路上,趙樹理的示范功能與榜樣作用同樣多有見諸。 周揚曾說:“趙樹理文好人也好?!倍鴮τ谝粋€作家來說,文好與人好從來就是一種辯證統(tǒng)一關(guān)系,其最為典范的體現(xiàn),就是與生活水乳交融,同人民心心相印,將文學創(chuàng)作當作革命工作的一部分和為人民服務的切入點,在創(chuàng)作中不僅毫無個人功利可言,而且始終滿含激情與深情,謳歌時代,禮贊生活,表現(xiàn)人民大眾的創(chuàng)造才能與奉獻精神。 是呀,人民群眾在趙樹理的心目中就是天,就是地,就是至上和至尊。他時時刻刻都在跟他們同甘共苦、休戚與共,為他們的生活著想,替他們的福祉謀劃。當長篇小說《三里灣》行將脫稿之際,幾家大牌出版社都來“搶”稿,但趙樹理統(tǒng)統(tǒng)拒絕了,他鄭重其事地把稿子交給了小小的通俗文藝出版社。有人不解地問:“這個出版社名氣小、規(guī)格低、稿費少,為什么偏要把稿子送給他們出版呢?”趙樹理莞爾笑道:“我不管這些,我只知道這個小出版社是專門面向廣大群眾的。沖這一點,我就決意要把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送給它。至于稿酬高低,那更無所謂了,我倒是希望付給我的稿酬再低一些。因為稿酬低了,書的成本就低了。成本低了,書的定價也就相應地會更便宜些。這樣一來,不就減輕了群眾購書的經(jīng)濟負擔么!” 沒承想,趙樹理的這一愿景不但惠及了廣大讀者,特別是他的廣大農(nóng)民朋友,而且還激發(fā)了一些農(nóng)村青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熱情。此中,就有陳忠實。 生長在關(guān)中農(nóng)村的陳忠實,世代都過著農(nóng)耕生活,并多有生存之蹇與衣食之憂。特別是高考落第之后,陳忠實說,此生“除了當農(nóng)民種莊稼,似乎別無選擇。在這種別無選擇的狀況下,我選擇了一條文學創(chuàng)作的路”。為什么會在失意和茫然之時選擇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呢?唯一的觸媒和動因,就是趙樹理和他那本在農(nóng)村廣泛流傳的《三里灣》。這部長篇小說竟然是陳忠實平生所閱讀的第一部文學作品。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文學為何物,更不要說當作家了。正是在閱讀《三里灣》的興奮和激動中,陳忠實怦然心動,豁然拿起筆,滿懷期冀地寫下他平生第一篇小說《桃園風波》。陳忠實說:“我這一生的全部有幸和不幸,就是從閱讀《三里灣》和這篇小說的寫作開始的?!敝钡桨雮€世紀之后的2015年,業(yè)已成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陳忠實,還深情地憶念道,在閱讀《三里灣》后,“我隨之把趙樹理已經(jīng)出版的小說全部借來閱讀了。這時候的趙樹理在我心目中已經(jīng)是中國最偉大的作家,我人生歷程中所發(fā)生的第一次崇拜就在這時候,他是趙樹理”。 《桃園風波》雖然只是一篇四千字不到的短篇小說,但對于陳忠實一生的創(chuàng)作來說卻極其重要。如若沒有這篇小說的成功,或許陳忠實就不會走上文學之路。在寫作這篇小說之前,作為中學生的陳忠實剛剛因為兩首詩的作文作業(yè)而受到語文老師的劣評——“要自己獨立寫作”,就是說他的詩作大有抄襲之嫌。陳忠實懊惱至極,自卑至極,失落至極,“我已經(jīng)做好了接受開除的思想準備。這樣受罪的念書生活再加上屈辱,我已不再留戀”。 然而就在陳忠實要與文學分道揚鑣的時候,《桃園風波》給他的人生帶來了轉(zhuǎn)機。這篇小說深受趙樹理的啟發(fā),寫得真切、生動,故事騰挪起伏,人物栩栩如生,就連小說中的人名都頗具趙樹理的風味。這篇小說同樣是語文作業(yè),卻給陳忠實帶來無限風光,不但受到老師的表揚,成為全市中學生的優(yōu)秀作文,語文老師還親自以正楷抄一遍,推薦給《延河》雜志發(fā)表。從此,陳忠實與文學結(jié)緣了,一步步地走上了作家的道路。他后來回憶道:那天,“走進教研室,見里面坐著兩位老師,一男一女。車老師說,‘二兩壺’‘錢串子’來了。兩位老師看看我,哈哈笑了。我不知所以,臉上發(fā)燒”。原來,“‘二兩壺’和‘錢串子’是《桃園風波》小說中兩個人物的綽號。我當時頂崇拜趙樹理,他小說的人物都有外號,極有趣,我就是記不住人物的名字而能記住外號,于是我也給我故事里的人物用上外號了”。陳忠實說:“我那時還不知道投稿,第一次聽說了《延河》。多年以后,當我走進《延河》編輯部的大門并且在《延河》上發(fā)表作品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車老師曾為我抄寫并投寄過的第一篇稿?!?/P> 文學創(chuàng)作是生活升華與感情燃燒的產(chǎn)物,它不易師傳,但卻極易感悟和濡化。幾乎所有知名作家的創(chuàng)作道路都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的。在他們的成長與成名過程中,必定都會留下自己所崇拜的前代作家及其作品對自己產(chǎn)生的影響,并由此矢志難忘,他們心懷信念與快意地從事創(chuàng)作,成就一生的文學事業(yè)。趙樹理之于陳忠實,就是這樣。 (作者:艾斐,系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新文學學會副會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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