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批*林紅玉*呆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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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脂批*林紅玉*呆香菱

    《石頭記》里有脂批，脂批第一條是什么呢？是十六字：何非夢幻？何不通靈？作者托言，原當(dāng)有自(見蒙府本)。---此說起來簡單，可解釋起來不簡單。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即我們只要對這條脂批正確解讀，則離破解紅樓夢主題，為期不遠(yuǎn)。

  別人的解釋，我不敢說不正確、不贊成，我在這里，只是坦陳自己對這條脂批的解讀。

   大體上似乎該如下解讀：世上的事，什么不是夢幻？曹雪芹，什么方面不通靈？作者假托夢幻，又假托通靈寶玉，實在是有滿腔的情話要訴說，有滿腹的憤怒要噴發(fā)！這些情話，這些憤怒，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而是來自曹雪芹本身的生活體驗和心理感受。換句話說，曹雪芹是根據(jù)“曹家”真實生活而精心創(chuàng)作出來的一部感天動地的紅樓夢！

   當(dāng)然，以上十六字批語里，內(nèi)涵極多。所謂“情話”，不單是指男女愛情，還指人間感情、友情、戀情、癡情乃至父子情、母子情、人鬼情等等；所謂“憤怒”，也不單指“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或是什么“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家庭悲劇，還指整個封建帝國的覆滅悲劇，甚至指整個綿延了中國2000余年的封建主義社會的必然滅亡的悲劇。然而，說千道萬，歸根結(jié)底，實乃千紅一哭悼紅樓的悲劇??！在曹雪芹時代，他絕不會想到200年后的今天，已是男女平等的社會。他在寫作紅樓夢時，實有感于中國2000余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封建帝王，把“女兒”當(dāng)作亡國害民的紅顏禍水，當(dāng)作替罪的羔羊！曹雪芹立志要翻這一積重難返的綿延2000余年歷史的陳年大案，故傾注自己畢生的熱血和生命，創(chuàng)作出了偉大而輝煌的紅樓夢！

   另外，十六字批語里，我們還可以看出曹雪芹把自己定位于通靈寶玉。這“通靈寶玉”，原是女媧所遺補(bǔ)天石，只因“自經(jīng)鍛煉，靈性已通”，后有賴于癩頭和尚之法力，由石變玉，終成大器。這里面，至少說明了幾個問題，一是我們?nèi)祟惼鹪从谂畫z所造；二是“人生不能不學(xué)也”，“鍛煉后，性方通”（第一回脂批）；三是表明曹雪芹由石變玉，乃超凡入圣無疑。----甲戌本二十五回，有朱筆脂批云：三次鍛煉，焉得不成佛作祖！此批語批在“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之側(cè)。我在《千古情僧賈寶玉》及《空谷傳音說紅樓》兩文中，均點到賈寶玉在紅樓夢結(jié)束時，身份乃情僧，乃“佛陀”。甄寶玉引渡賈寶玉重登太虛幻境，此正與紅樓夢第一回癩頭和尚將石變玉作照應(yīng)。

    根據(jù)紅樓夢第一回所寫，曹雪芹明顯是自學(xué)成才的，但此自學(xué)成才的曹雪芹，并未被世道所重用，亦沒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故“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但遭失落的曹雪芹，絕不會去做“補(bǔ)地之坑陷，使地平坦”的日?，嵤拢度胱约喝康臒崆?，潛心于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

    對于寶貴人才被隨意埋沒，隨意糟蹋，曹雪芹是深惡痛絕的。紅樓夢第一回，苦命的香菱一出場，曹雪芹便落筆香菱“有命無運、累及爹娘”。脂批點明：八個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詞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將此一把眼淚灑與閨閣之中，見得裙釵尚遭逢此數(shù)，況天下之男子乎？此批中，毫無疑問爆發(fā)著脂硯斎、曹雪芹對人才的被埋沒、遭不幸，感到鉆心的疼痛和無比的憤怒！緊接此批下，另有三條脂批，表達(dá)著同樣的內(nèi)容和極端的情緒，其力度、其憤怒，在整部紅樓夢中，絕無僅有。

    從古到今，人才被埋沒、遭不幸，屢見不鮮。這里面，當(dāng)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制度不健全，渠道不暢通，性格不相合，政見不統(tǒng)一等等等等，但，有一個司空見慣的原因，恰在于人性的劣根性，即“忌妒”二字。

   紅樓夢里林紅玉，聰明，能干，頭腦清楚，口齒伶俐，長相上也頗有幾分容貌，因此一心一意想往上爬。善于閱人的寶釵評價她“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這話翻譯過來，其實是說林紅玉胸懷大志，而且非常能干。

   林紅玉當(dāng)然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飛黃騰達(dá)，這乃人之常情，無可非議。有一天，她趁寶玉身邊無人伺候，便主動給寶玉倒茶，誰知立馬“得罪”了秋紋、碧痕等人。秋紋兜臉一口吐沫啐在林紅玉臉上并破口大罵：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jīng)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nèi)ィ憧傻戎鲞@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碧痕趕緊幫腔：“明兒我說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只叫他去便是了?！鼻锛y道：“這么說，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里呢?！倍四阋痪湮乙痪漪[個不停，直到有個老嬤嬤進(jìn)來傳鳳姐的話才止。---看見了吧？秋紋、碧痕對林紅玉的排斥、欺壓是多么地血腥、多么地兇狠！這簡直是你死我活的博殺。有人說小紅上去會搶了秋紋、碧痕的位置、飯碗，在我看來，實乃夸大其詞。歸根結(jié)底，“忌妒”二字才是問題的根本。我們經(jīng)常看到現(xiàn)實生活中，“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這是什么緣故？這是因為“墻內(nèi)花”周邊的忌妒氣息太濃厚，而“墻外”，由于大家相互不熟悉，也少有利害沖突，故相比較而言，反能相互欣賞、相安無事，但一旦環(huán)境有變，一旦利害沖突，“墻內(nèi)花”也馬上會變得奇臭無比。這也許是人的劣根性？還是人才競爭太激烈使然？但我們在品德高尚的人們中間，這種忌妒氣息或是所謂的“人才競爭”似乎少了許多。比如李白與杜甫，都是唐代大詩人，一個是詩仙，一個乃詩圣，他們之間，關(guān)系就一直地比較好。

   我記得民間有一個說法，說擠滿了人的公共汽車開來，候站的人們拼命往車上擠，而車上人千方百計不讓候車人擠上車，---盡管，車上人剛才還在相互廝打，但在“一致對外”上，他們一條心?？蓢@的是極個別人一旦擠上車后，態(tài)度立馬改變，也“一致對外”起來。---這跟“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有相似之處，又有不同之處，但它更能說明問題。

  “公共汽車”當(dāng)然象征著名與利，也象征著特權(quán)與地位。但如果人們把這“公共汽車”看開了，看淡了，也無須有很多煩惱了。林紅玉受了秋紋、碧痕辱罵后，一度心灰意冷。她對佳蕙說：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其實，人都這么想，不去追名逐利，那些所謂的煩惱也就無影無蹤了。只可惜，真能象小紅這么想的人，世上實在是少而又少。---畢竟，名利、地位對人們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也太重要了。

    曹雪芹筆下的小紅，聰明能干，志存高遠(yuǎn)，而且洞徹人生。她與未來的丈夫賈蕓一樣，毫無疑問是正面人物形象。紅樓夢里賈蕓、小紅不僅“往上爬”很有一套，談戀愛也神出鬼沒。他倆互換手絹，借了別人之手，還絲毫不露痕跡，一切是顯得那樣的風(fēng)平浪靜，又那樣的真實自然。相比較之下，寶玉私傳手帕給黛玉，通過的中間人是晴雯?？砂从嘘P(guān)線索來看，寶玉私贈黛玉手帕，后來敗露，寶黛出了“洋相”，而賈蕓、小紅互換手帕，竟然神不知鬼不覺，不僅一點事兒沒有，而且還成就了一段美滿姻緣。

    當(dāng)然，小紅雖在寶玉房里吃不開，受壓制，但后來終于被手握大權(quán)的王熙鳳一眼看中而展翅高飛。在紅樓夢后半部，賈蕓、小紅將聯(lián)手促成寶湘姻緣，對王熙鳳也盡力實施了幫助（此據(jù)“探佚”）。

    有一些紅學(xué)家，對賈蕓、小紅頗有微詞，作出的評價，負(fù)面居多。我當(dāng)然不敢說自己的看法一定正確，但賈蕓是寶玉的“兒子”，小紅是黛玉的影子，又是王熙鳳干女兒。很明顯，賈蕓、小紅是曹雪芹正面歌頌的人物，他們很有實際生活的能力，懂得“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的道理。賈蕓、小紅絕無寶玉、黛玉的脂粉氣、書呆子氣。說賈蕓、小紅一心“往上爬”不對、不好，或許是我們思想過于僵化的緣故吧。（二十四回：原來這小紅本姓林，【庚辰雙行夾批：又是個林?！啃∶t玉，【庚辰雙行夾批：“紅”字切“絳珠”，“玉”字則直通矣?！恐灰颉坝瘛弊址噶肆主煊瘛氂?，【庚辰雙行夾批：妙文?！勘愣及堰@個字隱起來，便都叫他“小紅”。---小紅在某種特定情況下影射林黛玉，顯而易見。）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我們看到同樣一個林紅玉，在不同人手里會有不同的命運。一個人，在強(qiáng)大的命運面前，顯得是多么地?zé)o能為力。林紅玉在寶玉手下時，由于秋紋、碧痕、晴雯等大丫頭們聯(lián)手欺壓，她永遠(yuǎn)不可能有出頭之日；而一旦“改換門庭”，投靠了王熙鳳，也順理成章地擺脫了“秋紋”們的欺壓后，她才有可能揚眉吐氣。人的生存環(huán)境、周邊環(huán)境，對人的命運的影響顯得是多么地強(qiáng)悍。

   反面例子正有香菱。香菱當(dāng)然沒有林紅玉幸運，她沒有遇上貴人，也沒有碰上“王熙鳳”。從外部環(huán)境上來說，夏金桂比“秋紋”更為可惡；從內(nèi)因上來說，她比林紅玉老實得多，也比林紅玉“無能”得多。她沒有林紅玉的伶牙俐齒，也沒有林紅玉的精明強(qiáng)干，但她聰明、嬌憨，別有一種可愛之處。小說稱她為呆香菱，雖然“呆頭呆腦”，然而心地善良，令人憐愛。

   香菱最著名的生活片斷是跟著林黛玉學(xué)寫詩詞。香菱《詠月》詩，前兩首寫得不太好，但第三首，寫得相當(dāng)不錯，---要知道，此時的香菱，跟著林黛玉才幾天啊。我們不能說曹雪芹把香菱人為地抬高了多少，我們只能說，香菱確實聰明、可愛，對中國古典詩詞具有很高的感悟，有很高的天分。事實上，這類事情在我們?nèi)粘Ｉ钪薪?jīng)?？梢钥吹?，我們不能完全地否認(rèn)人的天分。---當(dāng)然，勤奮更是必須的，否則，天才也會變?yōu)榇啦摹?/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