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云軒2017年春拍中有件仇英的《蘇若蘭織回文錦》長卷,為人物故事圖,繪十六國時期前秦才女蘇若蘭巧手織錦,勸導(dǎo)夫婿竇連波回心轉(zhuǎn)意,和合如初的經(jīng)過。畫面分四個場景,每段之間的隔水,有吳周生題語,卷后則有多位明代著名文人的詩文畫跋或觀款。 仇英?蘇若蘭織回文錦 設(shè)色絹本 手卷? 30×548 cm 首段,繪蘇若蘭巧思織錦。庭院中有侍婢十余正在忙碌,或理絲紡線,或端茶伺候,這是畫家為烘托全卷氛圍的開篇佳構(gòu)。畫面左移,綠樹掩隱下的廳屋里,一位紅衣婦人正端坐在高大的織機前專心致志地工作,無疑這就是故事的主角蘇若蘭了。披離濃郁的綠葉在上,淺綠雅致的圍欄在側(cè),盡管畫家只畫出了她的上半身,但人物形象已然呼之欲出。與開卷部分眾多侍婢的忙碌相比,這部分更多了一層令人凝神屏息的莊重氣氛。題語稱此段“人物生動,布置細密,化工之筆”,誠非虛言。 蘇若蘭織回文錦局部 次段繪蘇若蘭托錦寄情。身著紅衣的蘇若蘭,正在招呼準備前往夫君任職處的家丁。她身后是捧著包袱的侍女,而落在人群最后的一位,正小心翼翼地手捧盛著回文織錦的木匣,等待主人的召喚。眾多女性,神色各不相同,唯有蘇若蘭最為貞靜端莊,恰如題語所寫:“其間情思,有依依神往之意”。 再次,繪竇連波細讀回文織錦。樂工歌姬列坐于下,侍婢小廝環(huán)伺于旁,此番場景,略似《韓熙載夜宴圖》,唯所相異者,男主人此時的心思全不在賞樂聽曲,而正低首垂觀織錦的內(nèi)容,這個細節(jié),也為下一段畫面的展現(xiàn)埋下了伏筆。 末段,繪竇連波回心轉(zhuǎn)意,迎蘇若蘭至安南,夫婦會合。題語中這樣描述畫面場景:“此寫竇連波迎蘇若蘭至安南,而夫婦會合也。其中悲喜交集,儼見于筆墨之間?!?strong>在夫婦二人的身后,是并排兩駕華麗的牛車,仆人侍女正從車上取下行李,意味著蘇若蘭將陪伴夫君長住于此了。牛車之后,則有一位押后的護弁持械而立,點出了主人的尊貴身份。 對仇英繪畫藝術(shù)的評判,明中期以來的畫史著作或文人筆記中不乏記載,但基本上都歸結(jié)到謹嚴工麗、鋪陳華美的特質(zhì)。從畫面看,此卷無論人物屋宇,草木園石,還是結(jié)構(gòu)經(jīng)營,位置布局,無論工筆勾描,還是敷彩著色,均體現(xiàn)了仇英繪畫的許多特征,但若真要將其與實父親筆掛鉤,恐還需要深入研究。同時,也有必要對卷中各段文字或鑒藏印做一說明。 畫面隔水之間的文字,出自吳周生。經(jīng)查考,周生名楨,明末徽州莘墟人。世代經(jīng)商,富甲一方,收藏極夥。吳周生與董其昌、陳繼儒交往甚密,比董小四十歲左右,結(jié)為忘年交。書法亦學(xué)董,得其神韻。須指出的是,晚清亦有姓吳名楨的書法家,字剛木,華亭人。今坊間多將二人混淆,當(dāng)予糾正。 卷后題跋 首段為“延陵吳奕”抄錄托名武則天所作的《璇璣圖記》。吳奕,字嗣業(yè),號茶香居士,吳寬從子。是繼吳寬之后延陵吳氏家族又一位活躍于吳中的文人?!堆恿曜遄V》稱其“善書,筆法類文定公。”蔡羽《落魄公子傳》中也說,吳奕“讀書醫(yī)俗”,“善文定公書”。時與邵寶、徐禎卿、祝允明等人均有交往。清人朱彝尊《靜志居詩話》中提到的“東莊十友”,即有吳奕、陳道復(fù)、王守、王寵等。吳寬在世時,對吳奕關(guān)愛有加,連來客都不忘問候。“ 此文右下角,鈐有“平章世家”白文方印,應(yīng)是另一位收藏或鑒賞者的印記。筆者曾得滬上老人某氏見示家傳“晦翁”款書法長卷舊物,本幅卷首鈐有“朱墅之印”、“文公之裔”、“平章世家”一組三方白文印,上下連用,其中的“平章世家”,即與此完全一致。查朱墅其人,生當(dāng)明中期,朱熹十一世孫,嘉靖二年(1523)詔封世襲五經(jīng)博士。于此推測,吳奕的錄文與朱氏的鈐印,應(yīng)在同一時段。 吳奕題跋 吳書之后,有陸師道觀款一行。其書體用古隸,與明人所書習(xí)慣相合。后鈐“古吳陸氏五美堂圖書”朱文方印,亦與上述“晦翁”款書卷前的另一枚鑒藏印相同。這倒真稱得上是不意之中的一個難得巧合了。 陸師道觀款 此卷另有詩、文各一篇。一為陸粲的草書題詩,其書法全學(xué)懷素,間有己意,倒也神采飛揚,頗可一觀。經(jīng)查,此詩實脫胎于蘇軾的《次韻回文》。蘇詩原作為:“春機滿織回文錦,粉淚揮殘露井桐。人遠寄情書小字,柳絲低日晚庭空。”陸詩有兩處略作改動:“春機滿織”改“春絲織就”,“書小字”改“字極小”。有人認為,這本來就是陸粲轉(zhuǎn)錄蘇詩,但從款書中使用“觀并題”這樣的用語來看,并不符合古人轉(zhuǎn)錄他人詩文時的習(xí)慣。蘇軾詠蘇若蘭回文錦的詩作,膾炙人口,陸粲在當(dāng)時已有詩文盛名,應(yīng)不至于移用了前賢大作而不寫明來源的。 陸粲草書題詩 再是王守(履約)的畫跋。王守與王寵為同母兄弟,小楷亦佳,惜乎書名不及其弟,但時人依然十分看重他的學(xué)問道德。畫跋書于“嘉靖壬子”,即嘉靖三十一年(1552)。跋文稱贊仇畫為“最上乘”時提到,“更得祝京兆書璇璣圖詩”,“正如豐城之劍合浦之珠”,但祝書在今卷中并無蹤影,可能在后世重裝時移至他處了。 王守畫跋 古書畫市場向有各種惑人耳目的手段,而在其流傳過程中,所經(jīng)歲月既久,可謂命運多舛,傳至今日,吉光片羽,猶堪寶貴,儕輩正當(dāng)收藏盛世,自不應(yīng)輕言棄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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