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日課

唐詩

作

者

簡

介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號香山居士。下邽（今陜西渭南）人。貞元十六年（800）進士，曾被貶為江州司馬，后歷官蘇州、杭州刺史、太子少傅等職，官終刑部尚書。他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詩的風格則以平易通俗著稱。早期所作諷喻詩《新樂府》50首、《秦中吟》10首是貫徹其主張的代表作。貶官以后，漸多閑適及感傷之作。其閑適詩雖有佳篇，但也有不少不免流于消極。其感傷詩則往往寄托深沉，如《琵琶行》《長恨歌》，以深沉的同情和傷感，激起千古的共鳴，是其“即無全集，二詩已自不朽”的巔峰之作。

“

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①，御宇多年求不得②。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③。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④。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⑤。

春寒賜浴華清池⑥，溫泉水滑洗凝脂⑦。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云鬢花顏金步搖⑧，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⑨。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⑩，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11]，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云[12]，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13]。

漁陽鼙鼓動地來[14]，

驚破《霓裳羽衣曲》[15]。

九重城闕煙塵生[16]，千乘萬騎西南行[17]。

翠華搖搖行復止[18]，西出都門百馀里[19]。

六軍不發(fā)無奈何[20]，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21]。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云棧縈紆登劍閣[22]。

峨嵋山下少人行[23]，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24]。

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25]，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26]。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nèi)多秋草[27]，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發(fā)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28]。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29]，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zhuǎn)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云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30]，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云起[31]，其中綽約多仙子[32]。

中有一人字太真[33]，雪膚花貌參差是[34]。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zhuǎn)教小玉報雙成[35]。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云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36]，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37]，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里恩愛絕[38]，蓬萊宮中日月長[39]。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40]。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41]，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作比翼鳥[42]，在地愿為連理枝[43]。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注

釋

①漢皇：本指漢武帝，這里借指唐玄宗。傾國：指容貌絕美的女子。

②御宇：治理天下。

③“養(yǎng)在”句：楊玉環(huán)小時養(yǎng)在叔父家。開元二十三年（735），她被冊封為玄宗第十八子壽王妃。作者寫“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是有意隱去這段史實。

④“一朝”句：開元二十八年（740），玄宗看上了楊玉環(huán)，便命她出家為道士，改名為太真。天寶四年（745），玄宗冊封她為貴妃。

⑤六宮：統(tǒng)指宮中后妃。顏色：容貌。

⑥華清池：驪山（在今陜西西安臨潼區(qū)）華清宮的溫泉浴池。

⑦凝脂：形容皮膚白嫩柔滑，如同凝結(jié)的乳脂。

⑧金步搖：一種首飾，上綴珠玉垂下，走路時則搖動。

⑨夜專夜：夜夜陪侍著君王。

⑩金屋：漢武帝幼時，曾對姑母長公主說：“若得阿嬌（長公主之女），當以金屋貯之。”

[11]“姊妹”句：貴妃楊玉環(huán)得寵后，大姊被封為韓國夫人，三姊封為虢國夫人，八姊封為秦國夫人。宗兄楊铦封任臚卿，楊锜任侍御史，楊釗（國忠）任右丞相，封魏國公。列土，分封領(lǐng)地，位列顯貴。

[12]驪宮：驪山華清宮。

[13]看不足：百看不厭。

[14]“漁陽”句：指天寶十五年（756）安祿山在漁陽起兵叛唐。漁陽，唐代范陽節(jié)度使所屬八郡之一。

[15]《霓裳羽衣曲》：唐代舞曲名，本為西域的樂舞，后經(jīng)玄宗改編。

[16]九重城闕：指京城長安。古代都城有九重城門。

[17]“千乘”句：安祿山叛軍攻破潼關(guān)，唐玄宗帶著楊貴妃等出長安向西南逃去。

[18]翠華：皇帝儀仗中用翠鳥羽毛裝飾的龍鳳旗。

[19]百馀里：馬嵬驛距長安百馀里。

[20]六軍：指皇帝的護駕軍隊。

[21]“宛轉(zhuǎn)”句：護衛(wèi)的六軍發(fā)難，迫使玄宗先殺了宰相楊國忠，后又縊死楊貴妃。蛾眉，代指美女。這里指楊貴妃。

[22]云棧：高入云霄的棧道。

[23]峨嵋山：泛指四川的高山峻嶺。

[24]“夜雨”句：《明皇雜錄》記載：“明皇既幸蜀……于棧道雨中聞鈴音，隔山相應(yīng)。上既悼念貴妃，采其聲為《雨淋鈴》曲，以寄恨焉?！?/p>

[25]“天旋”句：肅宗至德二年（757）十二月，唐軍已收復了關(guān)中地區(qū)，玄宗從四川回到長安。龍馭，皇帝的車駕。

[26]太液：漢武帝曾在長安修太液池。未央：漢長安未央宮。

[27]“西宮”句：玄宗回到長安后，住在興慶宮（稱南內(nèi)），后被遷到太極宮（稱西內(nèi)）。內(nèi)，皇宮稱為大內(nèi)。

[28]椒房：漢代后妃宮中用花椒和泥涂墻壁，后遂稱后宮為椒房。阿監(jiān)：宮內(nèi)女官。青娥：年輕美貌的女子。

[29]臨邛（qióng）：今四川邛崍市。鴻都：東漢洛陽宮門名，借指長安。

[30]“上窮”句：上天入地找遍。窮，找遍。碧落，指天上。

[31]五云起：處在五色祥云之中。

[32]綽約：姿態(tài)柔美。

[33]“中有”句：楊貴妃當女道士時道號太真。

[34]參差（cēn cī）是：仿佛是。

[35]小玉：春秋時吳王夫差女。雙成：傳說中西王母的侍女。

[36]寂寞：面色暗淡。淚闌干：眼淚縱橫。

[37]凝睇：凝視。

[38]昭陽殿：漢代趙飛燕姊妹所居宮殿，這里指楊貴妃生前住處。

[39]蓬萊宮：泛指仙宮。

[40]“釵擘（bò）”句：分開金釵，將鈿合上的花紋分為兩半。擘，分開。

[41]長生殿：華清宮宮殿名。

[42]比翼鳥：傳說比翼鳥雌雄雙棲雙飛，永不分離。

[43]連理枝：不同根而枝干糾結(jié)在一起的樹枝。

本解讀摘錄自岳麓書社

閱讀無障礙本《唐詩三百首》（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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