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日記：尋訪“鑄物師”佐藤勝久先生

互利互讀一輩子 2017-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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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君此次拜訪了制作南部鐵壺的手藝人佐藤先生，來為大家揭開這個古老茶器的制作奧秘。

南部鐵壺是由茶而誕生的器

從日本巖手縣的北部到青森縣的東部，這一帶在明治維新廢藩立縣之前叫“南部藩”。藩主叫南部氏，于是南部鐵壺由此而得名。南部藩的首府在盛岡，也是今天巖手縣縣政府的所在地。17世紀中期，在南部藩最繁榮的時期，由于藩主崇尚京都的茶文化，于是特地從京都邀請了茶釜師傅(釜是一種煮水的鐵罐)，為其制造專門用來煮茶的鑄鐵罐，就此南部各類鑄鐵的茶器得到了發(fā)展。而用鐵罐煎煮茶湯的文化則來源于中國唐代的煎茶道。唐代的文化就這樣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過了古都奈良和京都的醞釀，然后慢慢地滲透到了日本各地，直至今日。

佐藤使用純傳統(tǒng)工藝制作的鐵壺

從巖手縣的首府盛岡往北60公里，有一個叫水澤的小鎮(zhèn)，這個地方被日本人公認為是南部鐵器的起源地。因為這個地區(qū)自古以來出產(chǎn)制造鐵器的原料砂鐵和鑄型用的沙子，正是這兩種材料的富產(chǎn)，讓水澤地區(qū)很早就有了鑄造工藝。據(jù)說這個地區(qū)鑄造業(y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900年前，曾經(jīng)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澡盆、鍋、盆、壺等都是用鐵鑄造的。

83歲的“鑄物師”(這個地區(qū)把從事鑄造業(yè)的人稱為“鑄物師”)佐藤勝久的作坊就在一進村不遠處的一條河和一個小山丘的旁邊，很安靜也很美。站在小山丘上環(huán)望村子四周的時候，能想象到幾十年前，在鑄鐵業(yè)興旺的年代里，這個小村子一定是繁忙而熱鬧的，閉上眼睛還仿佛能看到家家戶戶的作坊里火花四濺的煉鐵爐，能聽到敲打鐵器的聲音、吱吱嘎嘎打磨的聲音。但是現(xiàn)在，這個800多戶人家的村里，大多數(shù)作坊都已經(jīng)閉門歇業(yè)，佐藤的作坊算是唯一一個還在堅守的鑄物作坊了。就連這里的小學校也才只有120多個孩子。即便是在日本，靠著傳統(tǒng)手藝生活在今天也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而在半個世紀前，這里承擔了幾乎全日本的鐵器制作。

佐藤和他的兩個徒弟，左邊為他弟弟，右邊是他兒子。

鑄物師眼里的“鐵”是“湯”

鐵在13 0 0攝氏度的熔化爐里變成橘紅色液體的時候，就是鑄物師們認為變成“湯”的時候了。相對于“鐵”的堅硬，用“湯”這么柔的字眼來表現(xiàn)它，應該是鑄物師們對可以任由他們拿捏造型的“鐵”所表達的一份柔情。能夠任意地擺布堅硬的鐵，是人類在漫長的發(fā)展歷史中的一個夢想，為此而發(fā)明的煉金術等，無一不是因為鐵的世界里有著太多神秘的要素。今天，人類已經(jīng)征服了堅硬的鐵，但是更難征服的恐怕就是“傳統(tǒng)”了。

等待打磨的鐵壺

老師傅佐藤跟他的“湯”已經(jīng)搭檔了半個世紀之久。其實，鐵器在整個制造過程中，師傅實際跟鐵打交道的時間并不是很多。一個物件的誕生，首先從畫圖設計式樣開始，然后是制作木頭的模型，接下來是按照這個木頭的模型用沙土等制模用的材料制作模子，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傳統(tǒng)南部鐵壺上凸起的點點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工進模壁上的，這是個相當細致的活計，需要用一個杵子一個個地在模壁上戳出來。佐藤說：“往模具里鑄湯已經(jīng)是最后的慶典了，之前的準備工作是大量的”。的確，他們的作坊里到處堆放著做模具用的沙土和等待著冶煉的鐵塊，這些都是為15天以后的“鑄湯”而準備的。南部鐵壺的制造，一個完整的工序下來需要大概一個月的時間。用15天的時間準備，然后集中一天進行冶煉和鑄湯，然后是修器、上漆和最后的壺內(nèi)燒煉。通常一把壺需要備三公斤左右的鐵料，在成壺的時候，去掉多余的邊邊角角，最后壺重在兩公斤以內(nèi)。“每做一把壺只有在最后打開磨具的那一刻才能看到是否成功，這期間全憑想象”。

脫模的鐵壺，已經(jīng)初具壺形

15歲時，為生存而入行

佐藤的父親早年也是村里的名匠。他曾經(jīng)有一個夢想，就是有一天自己的兒子也能像自己一樣成為村里最能干的匠人，然后父子倆齊心合力經(jīng)營自己的作坊，讓全家老小的生活能過得富裕點。但是他最終沒有等到這一天。58歲那年，父親突發(fā)腦出血，從此就離開了工作一輩子的鑄造現(xiàn)場。也就在那一年，15歲的佐藤中學畢業(yè)，沒有繼續(xù)讀書而是去了同村親戚家的作坊，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學徒兼做工的生活。十年里，他勤奮賣力地學習技術，同時代替父親養(yǎng)活了一家八口人。

佐藤獲得的各類獎項

“我們的活計要花較長時間才能完成一個，所以手快的人就掙得多，我就是屬于那種手快的人，年輕的時候比那些干了很多年的老師傅出活還快?！?6歲那年，他離開師傅開設了自己的作坊，那一年置辦的打磨機直到現(xiàn)在還在用。

并不是在所有的年代工匠們都能順順當當?shù)責掕F做壺。在戰(zhàn)爭年代，鐵是用來做兵器的寶貴材料，家家戶戶都要上繳，以保障軍人的使用。所以有很多年，他不得不停下做壺的工作。后來，條件又允許了，但是人們忙得顧不上用它，那些年，佐藤為了養(yǎng)家糊口，干過所有的活計，鐵鍋、鐵盆、箱子上的鐵合葉等鐵藝裝飾，只要是跟鐵有關的活計他幾乎都干過，就是為了能讓家里人吃上飯。他說：“如果連鐵壺都能做的話，其他的什么東西就都能做，只是做的東西大小不同罷了，對于我們手藝人來說，手藝就是讓我們吃飯的工具，所以我們沒有資格去挑選。”

村子里大多數(shù)作坊都在那些艱難的年代里陸陸續(xù)續(xù)停工，然后慢慢地消失了。他是咬著牙硬撐過來的，為了自己十年學徒的歲月，也為了父親一生的驕傲。

制作壺嘴的這一道工序是可以由女人來做的

現(xiàn)代的名工，堅守著傳統(tǒng)

有很長一個時期，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無暇過那種靜靜地煮水、輕輕地沏茶的慢生活了。當社會經(jīng)歷了一個高度發(fā)展的時代以后，如今的日本人重新開始尋找回歸本源的生活方式，讓生活的節(jié)奏慢下來、自然下來、簡單下來。但這實際上是更加講究生活質(zhì)量的一個體現(xiàn)。當一個年輕的OL放棄購買便利店的瓶裝茶水，而開始用鐵壺燒水，用瓷壺泡茶的時候，作為鐵器手藝人的春天就已經(jīng)到來了。近些年來，佐藤的鐵壺賣得非常好，用他的話說“是有史以來的”。很久以前幫他在百貨公司做過推銷的老朋友代理了他在全國各地的銷售，也是這個老朋友從中國的臺灣、香港找來了客商。在2011年，他的鐵壺走出了日本，遠銷歐亞。包括中國大陸、臺灣和香港在內(nèi)的一部分熱衷于收藏的人士，開始大規(guī)模地收藏鐵壺，于是不光佐藤，就連整個日本東北的鐵壺產(chǎn)業(yè)都一下子恢復了生機，甚至出現(xiàn)了供不應求的局面。

除了做鐵壺，佐藤也會用鐵制作花器

佐藤是完全用傳統(tǒng)的技法做壺的手藝人。但是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他也會融入很多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將近40年的時間，他每年都參加作品展覽，每年會給自己規(guī)定一個“題目”，從沒重復過。同時身為手藝人的他，也體諒著其他手藝人的生存。在從前，整個壺一般都是由一個手藝人完成的，但是隨著手藝人人數(shù)的日漸減少，現(xiàn)在，佐藤把壺蓋和提手的部分分給專門做這個的山形縣的鐵匠和銅匠。他考慮的是，每一種手藝的學成和傳承都是歷史，不能輕易讓這些歷史消失，因為手藝一旦沒有了，就再也不可能恢復。他把這個看作是自己對手藝的一份尊重。

各類鐵壺的模子，數(shù)量達上百種

現(xiàn)在，佐藤的作坊只有三個人—他48歲的大兒子和由他培養(yǎng)起來的弟弟，也都算作是他的徒弟。他的作坊是那種典型的家庭傳承形式的作坊。忙不過來時，老伴兒和兒媳婦也會幫忙，這個活計是全家人能一起做的，女人們也有能幫得上忙的活兒，只是勞動的輕重不同而已。男人們備料、熔化、澆灌的時候，女人們可以打磨、做壺嘴的模子。

83歲的佐藤幾十年如一日，每天早早起床，然后一整天都待在作坊里?！拔乙呀?jīng)看到了自己前邊路的盡頭，所以要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多做。因為我們的工作是靠時間掙出來的”。

據(jù)說2 0 1 2 年冬天水澤地區(qū)異常寒冷，根本無法在作坊里待，所以他也就沒心思琢磨第二年開春要交的新作品，也不打算參加今年的展覽會了。他說估計老客戶會失望了，因為有很多人期待著看這個在鐵器的領域里堅守了六十幾年的全巖手縣唯一的鐵器部門的 “現(xiàn)代名工”的新禮物。

佐藤的作坊里隨處可見不經(jīng)意地擺放的老壺。

附近可以去的地方

從水澤車站步行七八分鐘，有一個古老的公園—水澤公園。這個公園建于1879年，這里最老的櫻花樹王有350年的歷史。每年到了4月中旬，公園內(nèi)500多棵櫻花樹會一齊盛開。那段時間前來賞花的人們，白天看的是燦爛，晚上看的是絢麗。夜晚，當柔美的燈光打在櫻花樹上，照亮著坐在樹下喝酒談天的賞櫻人，這是日本人最喜歡的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