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飛虎隊：陳納德和他的美國志愿者，1941—1942》
真實的傳奇比夸大的故事性更重要 ——飛虎隊的另一種書寫

蘇黃米

威風凜凜的鐵甲戰(zhàn)鷹在長空螺旋翻滾、轉向、半旋，動作精準完美，不禁讓人忘記飛行員是在多么狹小而令人窒息的空間，忍受過怎樣的煎熬與訓練。戰(zhàn)斗中看見敵機方位冒出的白煙，不禁以為是被擊落敵機的濃煙，然而，不過是汽油從飛機右翼流出，在高速之下化為蒸汽。飛虎隊的史密斯與日本飛行員檜以平以極低的高度在暗影中展開對決。史密斯不斷射擊，子彈穿過機身，檜以平的臉上流淌著粘稠而溫暖的血液。翼尖被打掉，機身21個彈孔，檜以平最初想“死在群山里”，卻成功飛回了返航會和點。

事實如此，如同傳奇。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空戰(zhàn)已經(jīng)發(fā)展為立體空間里的殊死搏斗，在云霧中閃轉騰挪的飛行員承受著巨大的身體和精神壓力，還常常要同時面對多個敵人的攻擊。對手之間以高達700 英里的時速相互追逐戰(zhàn)斗，無論輸贏，都足以把常人嚇得魂飛魄散。而在這種情況下，飛行員在空中判斷錯誤甚至誤擊友軍都不足為奇，神奇的反倒是誤擊友軍的事沒有發(fā)生得更多一些。對于中緬戰(zhàn)場上的同盟國空軍而言，由于經(jīng)常在敵占區(qū)、雨林或開闊水域上空作戰(zhàn)，擊落的敵機殘骸根本無從尋獲，戰(zhàn)果統(tǒng)計無疑難上加難。

正是由于經(jīng)過考證使用了更準確的數(shù)據(jù)，《飛虎隊：陳納德和他的美國志愿者，1941—1942》在1991年初次出版之時，被指責“把良知賣給了日本人”。這本書的“罪孽”就是把飛虎隊宣稱的戰(zhàn)果與日本空軍在東南亞和中國西南戰(zhàn)場上的實際損失之間的不同揭示了出來。作者丹尼爾·福特畢生致力于記錄和研究20世紀的戰(zhàn)爭，具有戰(zhàn)地記者和退伍老兵的雙重身份，同時，是一名業(yè)余飛行員和《華爾街日報》的專欄作家。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文獻與文物是史學的根基。美、日兩國的歷史檔案，當事人的回憶錄和訪談材料是丹尼爾選用的還原真實飛虎隊的材料?！度A盛頓時報》用“精心研究、小心引證”評價丹尼爾毫不為過?！讹w虎隊》一書出版之后，又不斷再版和修訂加入美國志愿航空隊老兵提供的新材料、新近發(fā)現(xiàn)的日本和新西蘭飛行員的回憶錄，使得歷史的面貌更加真實、豐滿。

他們弄虛作假，但他們仍是英雄

在各種常見出版物的故事中，飛虎隊早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的存在：根據(jù)盟軍官方統(tǒng)計，飛虎隊擊落了299 架日軍戰(zhàn)機，如果加上已知的另外240 架和超過1,000架未被官方確認的飛機，擊毀總數(shù)達到了1,500 架！然而，“日軍和盟軍的記錄有兩個相同點，即戰(zhàn)績方面的荒謬樂觀和損失方面的基本可信”。承認日本空軍的強大更能證明美國飛虎和中國神鷹的強大。飛虎隊隊員們是一群更為真實的英雄，比他們在那些早期的冒險故事和廣告宣傳里的形象更加有血有肉。

陳納德在來中國之前，“篡改”年齡、偽造軍銜。這令他飽受詬病，然而并不影響他的成就。1942年，一直針對陳納德及其部下的比塞爾也有意褒揚志愿航空隊。時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原文是“美國志愿航空隊的將士們表現(xiàn)出了令人矚目的勇氣、膽量和非同凡響的效率，在美國國內激起了巨大的自豪感?！倍热麪柕陌姹臼恰懊绹驹负娇贞牭慕艹鲇職夂腕@人膽量，以及他們那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效率，在整個美國國內激起了巨大的自豪感”。

除了陳納德之外，很多飛行員也謊報了自己曾經(jīng)的飛行時間。然而，在戰(zhàn)斗中雖有逃兵，也有勇士，更多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名勇士。因為戰(zhàn)斗只是因為必須戰(zhàn)斗，別無他路。飛虎隊員尼爾在日記中寫道：“失去一位好友之后，我立刻就要肩負起運隊伍和保障中隊安全的重任……陳納德完全相信我的決定，我只能祈禱自己不辜負他的信任?！庇w行員說“他看上去總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但他的眼神愉快而友好”。

醉酒摔下山崖的士兵新郎預知死亡的士兵溫情家書

在空襲間隙，“地獄天使”中隊的士兵竟然苦中作樂，辦了一場婚禮。假裝壘允是城鎮(zhèn)，中央飛機制造廠的職員是鎮(zhèn)長，還請來了一位英軍牧師。然而，由于局勢的混亂和整個結婚事件程序的混亂，以至于緬甸新娘事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結婚了沒有。最重要的是“慢慢的威士忌”過后，酩酊大醉的新郎博因頓在黑暗中不慎跌落山崖，撞破了頭，膝蓋也受了傷。還因此被飛機送到昆明一家小醫(yī)院療養(yǎng)。

不知具體時間，“熊貓”中隊發(fā)現(xiàn)了一封陣亡將士多諾萬的家書：“親愛的爸媽，你們不要因為我的死而太過傷心，雖然我在戰(zhàn)爭中的角色很渺小，而且讓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我坦然接受。……對于將來，我計劃得不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獲得一座好房子。如果媽媽能夠住進一座更舒適一點的房子，周圍有很多鮮花和樹木，那我會很高興?！?/p>

美國飛虎緣何成功

戰(zhàn)爭殘酷，日軍飛行員在珍珠港和馬尼拉上空成功擊敗了同樣駕駛P-40戰(zhàn)斗機的飛行員，但是飛虎隊卻取得了成功。陳納德有針對性的戰(zhàn)術、地面觀察預警網(wǎng)絡是一個原因，但在真正的戰(zhàn)斗之中，飛行隊員卻不能始終堅持其“雙機作戰(zhàn)組合”守則，其收效并不顯著。作者認為，成功的原因源于“不可捉摸的士氣和熱忱”。想要退出的人已經(jīng)退出，而留下的人都有著堅定的戰(zhàn)斗意志。

飛虎隊員們有著三重身份：他們在和平時期參加美軍；他們在1941年志愿為中國作戰(zhàn)；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們不顧形勢險惡，也不顧人員、飛機和土地的持續(xù)損失，志愿在緬甸和中國堅持作戰(zhàn)。在敵我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仍然堅持戰(zhàn)斗，完成任務。

真實書寫歷史的意義

雖然在書末分析勝利原因之時，作者對飛虎隊的評價較高，忽略了中方提供的高額報酬和賞金，而且并未提到“即使中國飛行員駕駛的破舊飛機，也能把戰(zhàn)火引向敵人”的作用。但是，全書的事實描寫客觀而公正，既有激烈的戰(zhàn)斗描述，也有書寫士兵們飲酒作樂的軍旅生活。大多數(shù)飛行員在回憶錄中“只會誤判，不會說謊”，作者又對戰(zhàn)爭各方的史料記載加以比對，更加提高了書中史料選用的真實性。而從當事人的口中講出的回憶，是有溫度的史料，往往夾雜著個人情感與對當時感受描述的形容性詞語，這能夠使得歷史更加引人入勝。

著書立史，須有史德、史才、史學、史德。作者之態(tài)度、立場，已是如實直書，力求公正。全書的事件敘述和史料組織，有條理和邏輯，且畫面感強烈。作者本身是一名業(yè)余飛行員，又曾是一名士兵，熟悉戰(zhàn)斗機、了解空戰(zhàn)，這大概是他把空戰(zhàn)史寫得如此精彩的原因之一?！恫ㄊ款D環(huán)球報》已有評論人放言這是“一部一流的史著” 。

關于陳納德和飛虎隊的著作、論文、電影以及電視節(jié)目早已泛濫，為何這本書如此重要？這并不是又一本一味頌揚的著作。而是作者用敬畏的心認真考證，真實還原和書寫。自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以來，歷史存在的意義就飽受質疑。當歷史本身受到質疑，便容易陷入歷史虛無主義，故事性超越學術性，人人皆可講故事。如尼采所言，“一切知識都平等了，沒有什么重要不重要之分，而只有時尚的翻新”，其結果是大批量的知識生產(chǎn)，不但不能使人專注于思考，反而導致所謂的學者們陷入“普遍的市儈之意和蔓延的媚俗主義”。而此后，則容易導致整體社會的蒙昧主義。因而，歷史仍需糾結于真實，學人仍需為還原真實而努力?！讹w虎隊：陳納德和他的美國志愿者，1941—1942》并不僅僅是一本歷史書，也是一種治史態(tài)度和人生態(tài)度。

作者: [美] 丹尼爾·福特出版社: 后浪丨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副標題: 陳納德和他的美國志愿者，1941—1942原作名: Flying Tigers Claire Chennault and His American Volunteers, 1941-1942譯者: 葉蔚然出版年: 2017-8ISBN: 9787559605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