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城市的“瓦舍”（游樂場）里面，有一批講唱形形色色故事 的說話人，吸引了大量的聽眾。說話人各有專長，內中有一部分人專 講前代興廢爭戰(zhàn)之事，有的說三國，有的講五代，后來一代一代人不 斷地口說，不斷地筆錄，至今我們還可以在書場里聽到《三國志》， 還可以看到元刻本《全相三國志平話》和經過元末明初羅貫中整理的 《三國演義》。

五代史是宋朝人的近代史，可是不知為何后來說的人漸漸地少了， 終于從茶館書場里消失。我們雖則還能看到宋人的《新編五代史平 話》殘本和傳為羅貫中編輯的《殘?zhí)莆宕费萘x傳》，然而都很簡略， 根本不能同《三國演義》相比。因此，人們對于三國歷史，大抵都很 熟悉（當然也常把小說當做歷史），對于五代史卻一般都很生疏。

其實，唐末五代與漢末三國很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在我國歷史年表上，都說從公元220年曹丕代漢起，才進入三國 時期。然而人們寫三國的歷史也好，講三國的故事也好，總不能不上 溯漢靈帝中平元年（184)的黃巾起義。大家津津樂道的赤壁之戰(zhàn)， 幾乎一致公認為三國故事，其實那時候還在漢獻帝建安十三年 (208)，離曹丕代漢足足有12年。

五代也一樣，年表上都說五代起于開平元年（907)朱溫建立后 梁。然而要講這段歷史，不能不上推20余年，從唐僖宗中和三年 (883)朱溫做宣武節(jié)度使，或中和四年黃巢起義失敗講起。這是因 為：五代初期的主要割據者，在9世紀的80年代中或90年代初，已 經各占一方。他們盡管還沒有稱王稱帝，實際上天下已經分裂了。

十國有九個在秦嶺淮河以南。大致說來，沿長江由西而東，分成 巴蜀、兩湖、江淮、兩浙四個地區(qū)，再加上福建、兩廣，一共是6個 地區(qū)。南方九國先后分別在這些地區(qū)活動。巴蜀先有前蜀，后有后蜀。 兩湖則荊南占有以湖北江陵為中心的一小片地方，楚占有幅員廣大的 湖南。這個地區(qū)始終存在著一大一小兩個國家。江淮先有吳，后有南 唐。他們的版圖西到鄂東，全有江西，是南方最強大的割據勢力。其 余兩浙的吳越、福建的閩、廣東和廣西一部分的南漢，各自占有一個 地區(qū)。從上文的敘述可知，與中原王朝同時并存的南方國家，一般有 7個。

十國只有一個在北方，即北漢。北漢是后漢的殘余勢力，占有今 山西省的大部分和陜西的東北角。在后周以前，這個國并不存在。那 么北方的情形是否比南方單純呢？

這也不然，甚至可以說更加復雜。

北方原有唐朝留下來的許多藩 鎮(zhèn)，河東的李克用就是其中之一。

殘?zhí)坪秃罅簳r，朱溫（后梁太祖）一直同李克用父子對峙。朱、李兩 家與河北的舊藩鎮(zhèn)時和時戰(zhàn)，幾個 舊藩鎮(zhèn)時而親朱，時而親李，關系 極其復雜。朱溫稱帝的時候，舊藩 鎮(zhèn)多數已被兩家并吞，然而幽滄(幽州和滄州）的燕（劉仁恭父子）和陜西鳳翔一帶的岐（李茂貞）仍舊保持著獨立的地位。他們的 實力比南方某些國家強得多，但是都沒有算到十國里去。 

在這樣一個時期里，人民遭到的苦難異常嚴重。暴君獨夫橫行無 忌，貪官酷吏的剝削和壓迫，無所不用其極。唐代的名城，如長安、 洛陽、揚州，都曾化為廢墟。昔人常把五代叫做“五季”，“季”即 “季世”，也就是“末代”的意思。宋朝歐陽修著《新五代史》，敘事 議論常用“嗚呼”兩字開始。他一提到那些混亂黑暗的史事，心情就 感到沉重，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五代十國史畢竟有另外的一面。

五代十國實在是唐宋兩朝之間繼往開來的時期。史家或習慣于把 五代附于隋唐之后，叫隋唐五代；或主張把它與遼、宋、金、元劃為 一個階段。依作者的看法，中國封建社會可以分為前后兩期。唐末農 民大起義以后，中古的門閥制度徹底滅亡，統(tǒng)治階級內部的士庶之別 完全消失，封建社會開始走進后期。五代是后期的開端，也可以說是 前后兩期之間的過渡階段。

五代又是一個從分裂混亂走向統(tǒng)一安定的過渡時期。從唐代中葉 的安史之亂到北宋開國的兩百年，是一個探索的過程。以均田制為經 濟基礎的統(tǒng)一王朝瓦解了，在政府不直接掌握大量土地、牢固控制大 量丁身的條件下，怎樣才能保持統(tǒng)一和集權，這個問題要到宋初才能 解決。五代時期的混亂現象給統(tǒng)治者提供了許多教訓。五代后期的統(tǒng) 治者如郭威、柴榮已經在總結經驗教訓，摸索新的出路。沒有這些教 訓，宋朝人不可能提出解決的方案。

200年探索的過程，可以分成兩段。前一段100多年，不管怎樣， 還有一個勉強可以維持門面的唐朝中央政府。唐末農民大起義以后進 人第二段，先則唐朝皇帝成為軍閥手里的傀儡，繼則連傀儡也當不成 了。這第二段的80年左右，亂是亂極了，但由亂而治也不太遠了。所以我們說它是從分裂混亂走向統(tǒng)一安定的過渡時期。

五代也不完全是“季世”，它還有光明的地方。我們在這里可以看到中華民族在大亂以后重新建設的驚人能力。當五代結束的時候， 我們看到，在比盛唐小得多的版圖上，戶數已恢復到天寶年間的半數 以上。我們還可以看到，南方的經濟文化大有發(fā)展，江南、浙西若 干地方的湖山被妝點得更美了。其他如火藥在戰(zhàn)場上的出現，印刷業(yè) 的發(fā)展，一種新體裁的詩歌——詞的興起，這些現象使我們不能不承 認：五代是一個文化頗有成就的時期。

地域方面，除五代與十國這15個國以外，實際上還有北方的契 丹、河西的曹氏云南的大理等等，講這個時期的中國史，按理都 應該講到?，F在照習慣的辦法，除契丹的興起及其與石晉的關系外， 一概從略。這一點也應該向讀者交代。

在這個前言的末尾，還想再說一說關于五代十國的時間、空間觀 念。通常說的五代，起于朱溫開平元年（907)，止于后周顯德七年 (960)北宋代周，一共是54年。然而敘事不能不從黃巢起義失敗開 始，理由已見上述。下限也有問題，十國中有6個亡于公元960年以 后，最后的北漢滅亡時，已在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979)。當然，這10多年的歷史以宋史為主，然講五代十國史，也不能不略有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