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說,以人的立場創(chuàng)造知識,就會被人創(chuàng)造的“知識環(huán)套”套住了。 人被人創(chuàng)造的知識套住了 莊子名周,戰(zhàn)國時代宋國人,那是一個強凌弱,眾暴寡,離亂,痛苦的時代,現實世界的痛苦是一個無底的陷阱,丘壟黃土下的賢者,是偉大?還是渺小?莊子的視線從此從人世離開,他所綜觀的乃是無窮的時空,莊子認為人必須自覺人的存在,不要從他人而畫出自己,不要從過去和未來畫出現在,要從無價值畫出價值,要從無限畫出有限,要從死亡畫出生存,這樣才能超越束縛而得到自由,莊子的哲學是自由的哲學,是把生命放入無限的實踐、空間去體驗的哲學,人世的生活,在莊子看來是【無生命的秩序】,莊子所要追求的卻是【有生命的無秩序】。 莊子認為人必須自覺人的存在 巨大的怪鳥北海有一條鯤魚,它的身子有幾千里那么大,有一天,它突然變成一只大鵬,它的背有幾千里廣,一飛直沖九萬里的高空,在高空中,它低頭一望地面上渾濛濛的一片,所有的山河城屋都看不見了。大鵬又抬頭向上一望,只見天色蒼茫無際,天地和它渾然混合為一了。胸襟要寬廣高遠才會沒有界限,不要站在任何角度任何時間看事物,而是要與天地同體。 寒蟬和靈龜世人都說彭祖活了八百歲,是人間最長壽得了,但有一種小蟲叫做‘朝菌’朝生而幕死,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一個月。另外有一種蟲叫‘寒蟬’春生而夏死。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四季??墒浅戏降暮I嫌幸恢痪薮蟮撵`龜,五百年對它只是一個春季,五百年對它只是一個秋季。上古時代有一種椿樹,八千年對它只是一個春季,八千年對它只是一個秋季。朝菌和寒蟬叫做小年,靈龜和春樹叫做大年。小年是不會了解大年的。彭祖對于靈龜和椿樹來說不也是小年嗎?世人把彭祖認為是長壽,不也是小年的悲哀嗎? 惠施的大葫蘆惠施是莊子的老朋友,惠王給了我一些大葫蘆的種子,我把它種了,結的葫蘆極大可以裝五石的容量。可是它質料不堅固,用來盛水,一拿起來就破了。切成兩個瓢又太淺,裝不了多少東西。因此這葫蘆雖然大卻大的無用,我就把它打破了。可惜啊,你竟不會用大的東西,這葫蘆這么大,你何不做一個網子把它套起來,然后把它綁在腰上作為腰舟,使你在水中載浮載沉,不是很愉快嗎?為什么一定要用來裝?有用和無用是相對的,惠施堅持以為葫蘆只能裝水在里面,其實水也可以之裝在外面。一種想法不通之后,再變通另一種變現出了妙用,這叫做無用之用。 小麻雀的得意大鵬一飛就飛在九萬里的高空上,小麻雀的飛行,知識、境界都和大鵬不一樣。我們不必嘲笑小麻雀也不必羨慕大鵬鳥。 列子御風而行列子能駕馭風飛行,輕飄飄的十分美妙。但是,對于有道的人看來,列子并不真正自在。列子雖然不必用腳走路,究竟還是要依靠風才能飛行。列子能乘風游行,但終不能無風,順天地自然的正道,穹陰陽風雨晦明大氣的機理。 許由不受天下蕘想把天下讓給許由,日月都出來了,還要我這小火把干嘛?及時雨都下了,還要人工灌溉干嘛?我實在不如你,所以,請允許我把天下交給你吧,算了吧,小鳥在樹上做巢,所需要的不過一枝,老鼠在溪流喝水,所需也不過滿腹。你把天下然給我,我要那來做什么呢?況且天下已經給你治好了,你想把美名讓給我嗎?我要這空名做什么呢?名是實的賓位,人常為求名而委屈自己受苦,要能去名去功才能得到真實。 宋人的秘方宋國有一族人善于制造一種藥,這種藥冬天的時候擦在皮膚上,可使皮膚不會干裂。所以這一族人,世世代代便做漂白布絮的生意。后來有個客人知道了,便出百金,收購了這個秘方。真是寶物,他將秘方獻給吳王,并說明這個秘方在軍士上的秘用,那時吳越雙方是世仇,吳王得到這秘方之后,就在冬天發(fā)動水戰(zhàn),吳人侍有秘方,軍士都不生凍瘡,越人沒有這種藥軍士便生皮膚病而大敗。吳人打敗越人以后,獻秘方的客人便受封了一大塊土地,生活富裕,社會地位也不同了。同樣的一種藥方,有人不會用只好世代漂絮,有人會變通使用,便裂土封侯。 無用的梳樹惠子對莊子說:我有一顆很大的樹,樹名叫做梳,它的主干木瘤盤結,它的小枝也都凹凸扭曲,完全不合乎繩墨規(guī)矩,這樹就生長在路邊,但從來就沒有木匠去理會它,現在你講的話就跟這大樹一樣,大而不當,有誰會采信呢?你沒有看過狐貍和野貓嗎?為了捕食東躥西跳功夫很好,結果往往中了機關,死在陷阱里,至于牦牛身體雖大,像天空垂下來的一塊云,但是它卻不能捉老鼠,現在你有這么大的一棵樹而愁它無用,何不把它種在空曠的地方,你就可以很舒適的在樹下盤桓休息,這樹既然無用,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來砍伐,自然也就不必操心了梳樹沒有什么用處,所以不會被砍伐,這對梳樹來說,【無用之用】正是它本身最大的用處。 誰是主宰人的形體有手、腳、骨節(jié)、孔竅、臟腑,它們之間是如何相支配的呢,他們都是奴婢來服侍我嗎,奴婢怎能互相支配,是奴婢互相輪流支配嗎,還是另有真正的主宰呢,事實是形體之外尚有精神,這個精神就是真正的主宰啊,人都具有自己的【實有的真心】,這個實有的真心乃是大自然的道的縮影,人能以此為法則,去發(fā)展一切的行動,自不離自然的正道。 大地的簫聲南郭子綦有一天斜靠矮桌,仰頭向天,悠然的進入了忘我的境界,老師,您今天的樣子和往日大不相同,難道說人的形體可以變成枯木,心靈可以化作死灰嗎?喔,子逰,你問得好,剛才我進入忘我的境界,你知道嗎?你聽過人的簫聲,卻沒有聽過大地的簫聲,你就算聽過大地的簫聲,也還沒有聽過天的簫聲啊,人的簫聲無非是云蕭或是排簫啦,而大地的簫聲就是【風聲】,大地吐發(fā)出來的氣叫做風,風一發(fā)作,所有的孔穴便大叫起來,記得大風嗎?大風一吹,山林巨木的孔穴,有的像鼻子、像嘴巴、像耳朵,有的像圈圈,像春臼,有的像深池,像淺坑,這些孔穴一起發(fā)出聲音,有的像激流,像羽箭,有的像叫罵,像呼吸,有的粗,有的細,有的深遠,有的急切,所有的孔穴像在唱和一樣,大風過去以后所有的孔穴都靜了下來,只有樹枝還在搖動而已,這就是【大地的簫聲】啊。聲音本身是沒有喜怒哀樂的,用【人】的立場去聽簫聲,便有喜怒哀樂,用【自然】的立場去聽簫聲,便沒有喜怒哀樂了。所以,喜怒哀樂是【人為的分別】而不是自然。 越人文身有一個宋國人,帶著帽子和衣服到南方的越國去販賣,他以為可以賺到一筆大錢,來買衣服吧,漂亮又新潮的衣帽呀,但是越人的風俗是,剪斷了頭發(fā),赤裸著身子,身上刺畫著文彩,全部穿戴衣帽,沒有用的衣帽。用和無用,功和無功,都是相對的,不可執(zhí)著不化,堯舜的有功無功和宋人衣帽【有用無用】都同樣不是絕對的。 朝三暮四有個養(yǎng)猴子的人,拿橡子喂猴子吃,有一天他對猴子說,早上給你們吃三升,晚上吃四升好不好,那么,早上吃四升橡子,晚上吃三升好了,【朝三暮四】與【朝四幕三】在實質上并無增減,可是猴子的喜怒卻被支配著,人是否也經常犯著和猴子同樣的錯誤,想想看。 惠施靠在梧桐上惠施口才很好,和人辯論了一輩子。每當他辯論累了,就靠在梧桐樹上休息,惠施靠在梧桐樹上休息的時候,有一次終于悟出了不辯論的道理,從此就不再勞神和人家辯論了。利用口才的辯論,把人駁倒,你便算勝利嗎?你認為你【勝利】,這正是你的【失敗】。 莊子說話不說話莊子說,我一輩子說了那么多的話,但是我實在沒有說過一句話,形體與心意相合,隨順無己,行為只是反應內心,想工作時工作,雖然工作了很多,但實在沒有工作,雖然說了很多,但實在沒說過一句話。 堯問堯問舜說,我想伐宗、膾、胥敖三國,每當臨朝都不能丟下這個念頭,這是什么緣故呢?這三國的君,所處的地位極卑,你又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呢,當初出了十個太陽,并照萬物,各不相礙,何況有德之人恩澤普及世人,非太陽所能及,反不能容這三國的國君?人會欲望無窮,全在于有了自我意識,有了【我】即會排【他】,即成對立,其實萬物雖有差別不齊,但各有各的獨特價值,能并行不礙。 王倪知道不知道滅缺問王倪說,你知道萬物的知識,有共同的標準嗎?我怎么知道呢,哎呀,真是失望啊,你何必失望呢,你怎么知道我所說的【知】不是【不知】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說的【不知】便是【知】呢,我且問你,人睡在潮濕的地方,會得到關節(jié)炎,泥鰍會這樣嗎?人住到高樹上就會害怕,猴子會這樣嗎?人、泥鰍、猴子住的地方都不一樣,你說什么才是標準呢?的確,大家的標準都不同,就是啊,人喜歡吃肉,鹿喜歡吃草,蜈蚣喜歡吃蛇,烏鴉喜歡吃老鼠,則四種動物口味不同,誰知道哪個口味是標準呢?萬物的知識,標準不一,所以人為的標準不是【唯一】【絕對】的標準,如果誤把【相對】當成【絕對】,那便離大道太遠了。 西施是美女嗎如果我們當初把天地叫做【馬】,或是把天地叫做【指】,那么天地便是【馬】或便是【指】了。人認為西施是美女,魚呢?魚看了西施,可能就沉到水底去了,人自己認為對的就說【對】,認為不對的就說【不對】,但是【對】和【不對】的標準是什么呢?人用人的立場去創(chuàng)造知識,人就被人所創(chuàng)造的【知識之環(huán)】套住了。 影子的對話罔兩是影子的影子,喂、喂、喂,你一會兒又走、又停、又坐、又站,干什么?我是有所依賴才會這樣子,是不由自主的,蛇靠橫鱗才能爬行,蟬靠翅膀才能飛,但他們死了,雖有橫鱗、翅膀,他仍然不會走,不會飛啊,自然之道是一種變化之道,沒有固定的【君】,固定的【臣】,依賴不依賴,才是自然。 莊周夢見蝴蝶有一天黃昏,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他拍拍翅膀,果然像是一只蝴蝶,快樂極了,這時候,他完全忘記自己是莊周,過了一會兒,他在夢中大悟,原來那得意的蝴蝶就是莊周,那么究竟是莊周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莊周,莊周可以是蝴蝶,蝴蝶也可以是莊周。 養(yǎng)生主人的生命有限,知識卻是無限,如果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窮的知識,那是非常危險的。知道危險而卻以為知識使你聰明,那就更危險了,人要超越知識,而不是背負知識,為知識所累,知識是了解養(yǎng)生的道理,了解后,便順應自然的變化,不要再追逐多余的知識。 庖丁解牛庖丁替惠君解剖牛,他的動作和刀子出入筋骨縫隙的聲音,無不完美,像古代桑林的妙舞,當庖丁解剖完了以后,牛不知牠已經死了, 真想不到你的技術已到了這樣的化境,謝謝夸獎,我解剖牛所使用的不是技術,而是【道】,我最初解剖牛的時候,眼中看見的就是一條牛,但三年之后,我解剖的牛多了,眼睛看見的便不再是一條牛,而是牛身上的筋骨脈絡的結構,從此以后,我解剖牛便用心神意會,而不再用眼睛看了,普通的廚子,一個月要換一把刀,那是因為他又砍又割,好的廚子,一年才換一把刀,那是因為他只割不砍,我的刀用了十九年,還像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的一樣鋒利,因為我不割更不砍,只用了一個月,這把刀我用了十九年,我的刀鋒只在牛身上的筋骨縫隙游來游去,任意活動,所以牛完全沒有痛苦,而不知其死,好極了,你的話提供了我最好的【養(yǎng)生之道】,人世的錯綜復雜與牛身的結構是一樣的,不懂道理的人,在世上橫沖直闖,只會徒然的損耗形神。 籠中的野雞山林中的野雞求食不易,走十步才找到一條蟲,走一百步才找到一口水,但他仍不希望關在籠子里,因為,在籠子里雖然不愁吃喝,羽毛光亮,但精神上終不比野外自由,懂得養(yǎng)生的人,不會因為追求物欲的享受,而付出自由的代價,但在現實的社會里有幾個人【頭上便是青天】呢。 薪盡火傳用油脂來做柴燒,油脂有燒完的時候,火卻永遠的傳下去,沒有窮盡,形體有死亡的一天,但精神、思想卻可一再傳下去,永遠不滅,養(yǎng)生不是保養(yǎng)形體,而是保養(yǎng)精神,使其不滅。 飲冰的人枼公子高將出使齊國,我這次所負的使命很重,事情如果不成,就會得罪國君,事情如果成了,我也會受內傷,成與不成我都會受傷害,請問這要怎么辦,你現在感覺怎樣,我憂心如焚,一直想去吃冰解熱,你放下心來吧,天下有兩樣大法不能逃避,一個叫命,一個叫義,子女和父母關系叫做命,君臣關系叫做義,所遇到命和義這兩個大法,只能忘去自我的利害得失,按照實情去做,便可以了,不要改變所受的使命,不要強求事情的成功,只要順著事物的自然,盡心去做就是了。 螳臂當車顏闔問蘧伯玉說,有個人天性嗜殺,如果放縱了他,便會危害國家,如果去勸他向善,便會先危害到自己,那個人通常只看到人家的過失,看不見自己的過失,對付這種人要善巧和順,別激怒他,他像嬰兒一樣,你便也裝作嬰兒一樣,他顛三倒四。你也裝作顛三倒四一樣,先使他覺得你和他是同類,慢慢再設法把它引導過來,為什么要事先對他那么和順,你沒有看過螳螂嗎,把它激怒了,他就舉臂去擋住車輪,自以為力氣很大,你若夸大自己的才能去觸犯他,那就和螳臂當車一樣危險啊,勸人向善,所用方法不當,常常會招致危機,用自己的長處去壓倒別人,是危險的事啊。 養(yǎng)虎的人養(yǎng)虎是件危險的事,懂得養(yǎng)虎的人,都不敢拿整只活的動物給它吃,因為老虎再搏殺生物時,會引發(fā)怒氣,野性一發(fā),往往不可收拾。所以養(yǎng)虎的人要順著虎的性情來養(yǎng)它,就能把它養(yǎng)得像貓一樣柔順,老虎有老虎的性情,如果能順著它的性情,老虎便也不兇暴,不可怕了。 愛馬的人從前有一個極喜愛馬的人,他伺候他的馬無微不至,他用竹編的筐筐去接馬糞,用巨大的海蛤去裝馬尿,有一天,他去拍馬背上的吸血蒼蠅,馬一受驚,便把養(yǎng)馬的人踢死了,你喜歡一個人,但那人不一定會了解你的愛。 楚狂人接輿孔子周游天下,來到楚國,楚國的狂人接輿,見孔子自身難保還在推行他的道德理想,風呀!風呀!你怎么這般落魄,天下有道,智者便出來化成天下,天下無道,智者只能保全性命要緊,算了吧,算了吧,這樣的時代,不要用你的光明去顯出人家的黑暗,荊棘啊荊棘,不要傷了我的腳,我已經在拐彎走了,有智慧的人,出處進退,要看時機才好。 油把自己燒干了樹被拿來做斧頭的柄,反過來砍伐他自己,油脂被用來點火,結果把自己燒光了,桂樹可以吃,被人砍下來吃掉,好吃!好吃!漆樹可以防腐,被人用刀子割了,世人都只知道【有用的用處】,卻很少人知道【沒有用的用處】,商鞅,吳起,蘇秦,張儀,都很聰明,但都不得好死,【聰明】有時候成為殺死自己的工具。 何謂真人有真人才能有真知,古時候的真人,失敗不氣餒,成功不驕傲,不謀慮事情,過了時機而不失悔,順利得當而不自得,他登高不發(fā)抖,下水不覺濕,入火不覺熱,只有知識到達與道相和的境界才會這樣,生不欣喜,死不拒絕,事情來了欣然接受,不用心智去損害道,不用人為的作為去輔助天然,這就是真人。 自然是大力士自然像個大力士,他有無窮的力量在運轉,大自然賦給我形體,用生活來使我勞動,用歲月來使我年老安逸,用死亡來使我永遠休息,自然是變化的,人必須順應自然,這樣才能不喜不懼,生死如一。 藏天下于天下自然是變化不停的,凡是悅生而惡死的人,便是不通自然之理的緣故。人當然怕死啊,這種人就好像是他把船藏于山里,把車藏在島上,自以為非常穩(wěn)固,半夜里來了一個巨人,把整個山都都背走了,那人還在夢中,以為船還藏在原地呢。先把生死交付給自然,把天下藏在天下,這便是施法自然的大宗師。 人相望于道術子貢問孔子說:老師,為什么四方要接受禮教的束縛那?要暫游方外也可以呀!有什么方法?魚的生活,水才舒適;人的生后,道才舒適。魚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忘記了自己在水里。人在自然,只要懂得快樂自足,便忘了道的存在。人心裝滿了各種知識,就被知識隔成一間間小房子,那就不自在了。所以要打通知識,超越知識。 顏回坐忘顏回向孔子說:我有進步了,我忘記禮樂了,很好,但還不夠。啊 ?是。老師,我又進不了,什么進步?我忘掉仁義了,很好,但是還不夠。老師,我又進步了,怎么進步法?我坐忘,當下忘我了,什么叫坐忘呢?不用耳目的聰明,忘去形體、忘去心質、使心中空明。萬象生滅在他去來,這叫坐忘。很好,讓我也來向你學習吧。拋開人為的禮樂、仁義、棄絕自我的觀點,心無所記,把自己完全溶入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里。 鴨腳太短嗎?自然的,長不算太長;自然的短,不算太短,鴨子的腳,雖然很短,你不能去把它接長,接長了它就難過了。鶴的腳,雖然很長,你不能把它切短,切短了,它就悲哀了。因為鴨子腳短而脖子長,鶴則較長而脖子短,相互為用。所謂長、短、不要用人為的標準去劃分它,多注意自然的功用,那么,長的不是長,短的,也不是短了。 牧羊人丟了羊臧和股兩個人去牧羊,兩人都丟了羊。我的羊走失了,我在草地上看書羊就走失了。我也是,我在草地上和人賭博,羊就走失了。藏和股,二人,所做的事不同,但是丟掉羊是一樣的。在世俗上,讀書人為了名而丟掉性命,小人為利丟掉性命,大夫為了保全國家而丟掉性命,圣人為了保全天下而丟掉性命,雖然原因各異,但是傷害性命都是一樣的 。不管假借什么理由,違背自然的法理,傷害性命,就是大迷惑。 伯樂的罪過馬蹄可以踐踏霜雪,毛可以抵御風寒,它吃草飲水,舉起腳就能跳的很高,這是自然賦給馬的本性。如果給它逐個高臺或華屋,對它是沒有什么用的。但是,自從有了伯樂,情況就變了,我最善于訓練馬,他燒鐵來朔馬,修剪馬毛,鏟削馬掌,在馬身上烙印,這樣一來,馬已經死掉十之二三了。然后為了訓練馬的耐力,用饑、渴來磨練它,為了調整馬的速度,便時快時慢的控制它,用鞭子來催促它,馬受了這些折磨以后又關在馬槽里,失去了自由,馬就死去一大半了。無心作為,人民自然感化,清凈不擾,人民自然正當,圣人治人,焦躁禮樂仁義,于是虛偽狡詐也跟著出現了。 盜亦有道盜蹠是古代的大盜,敢問大王,我們盜也有【道】嗎?當然有,做大盜的人,能預先猜出房間里的財物在哪里,叫做【圣】,偷東西的時候,一馬當先,叫做【勇】,我先進去探路,偷完以后,最后才出來,叫做【義】,你們先走,我來斷后,判斷情況,能不能下手,叫做【智】,今天手氣不好,不能出去作案,把偷來的東西分的很公平,叫做【仁】,一共二十兩,每個人五兩,如果不能具備這五種道德,而想成為一個大盜是不可能的,明白,善人得不到圣人之道,便不能稱其為善人,壞人得到圣人之道,也不能稱其為壞人,但天下畢竟善人少,壞人多,那么圣人的道對于天下,也就害多利少了。道德,往往也會被壞人拿去做護身符,壞人如果不借用圣人的道德,可能還成不了大壞蛋啊。 黃帝問道廣成子黃帝在位十九年,教化大行于天下,這時候,他聽說廣成子已成大道,便親自上山向廣成子問道,我想用天地的精氣調合陰陽二氣,幫助五谷成熟,我想幫助百姓調養(yǎng)性情,你想用大道的精氣助長萬物,那反而是摧殘它們了,用人的智力去改變人間事只是揠苗助長而已,難道你不懂嗎?黃帝聽了心如死灰,立刻退位,拋了天下,到荒野獨居,清清靜靜的住了三個月。我要怎樣修身,才能長久,大道一片混沌,不明也暗,你不要用眼睛去看,不要用耳朵去聽,不要用心去想,要形神抱元和一,無知無我,要順應自然,參與自然,合而為一,便可長久。 自然的友師法大自然的智慧的至人,他的教化,像【形體和影子】的關系一樣,像【聲音和回音】的關系一樣,有問必答,有感必應,因為他的形體合一,他停止的時候,沒有聲音,他行動的時候,沒有痕跡,所以他可以把迷亂的世人,帶回自然的大道,認為有自我的形體的是三代以下的君子,認為沒有自我的形體的,才是自然的友伴,無私無我,才合乎自然之道,因為,人的形體,是自然變化中的一種形式而已,如果便執(zhí)為己有,那是私心的作用了。 無為而治請問天子的用心怎么樣?我不輕信無依的人,貧窮的人,悲憫死者,勸勉孺子而同情婦女,好是很好,但仍不足稱為完善,那該怎么做呢?出天德則天下寧,日月光照而四時運行,好像晝夜有常,云飄雨降一般,我是擾擾多是??!你是冥河于自然而我只是符合于人事。治天下當法天地的自然,不要有心作為,只要無心的順合天地法則就是了。 做車輪的老人桓公有一次正在堂上讀書,輪扁正在前堂做車輪。請問你讀的是什么書呢?我讀的是圣人的經典,那作書的圣人還在嗎?早就死了。那你所讀的書,不過是古人的糟粕而已。你說什么?你講個道理給我聽。 海鷗和烏鴉孔子拜見老子,討論仁義。海鷗不是天天洗澡才白的,烏鴉不是天天染黑才黑的,黑白都處于自然的本質,所以不能說白比黑好。你用仁義去分辨善惡,在懂得大道的人看來你所犯得錯誤和這種一樣啊。 孔子看到龍孔子見到老子,回去三天,不說一句話。老師你去見老聃那什么教導他呢?哎!我看到龍了,龍順著陰陽變化無窮,我張著嘴巴話都說不出來,那里還談的上教導他呢??鬃诱J為老聃已得自然之道,變化無方面對一個得道的人,任何的話都是多余、不必要的。 風和蛇奎是一只獨角獸,蝎是一種百足蟲。我用一只腳走路在方便不過了,你用那么多腳怎么個走法?。课翼樦匀坏陌才艁碜呗?,一點也不費心呀。哦,我用好多腳走路,還不如你沒有腳走的快,為什么呢?我是順著自然的天機來運動的,那需要用得著腳呢。風連個形體都沒有,而可來去自如,才厲害呢。我是走的很快,可是【眼睛】比我更厲害呢?!狙劬Α靠吹侥抢?,就已經到那里了。【心】更是不得了,心想到那里就已經到那里了??墒俏覅s能拔大樹,倒大屋,這就是我。自然的用處,各有其妙用,而無大小之分。 圣人的勇氣孔子周游來到匡,匡人誤以為孔子是叫做陽虎的惡人。于是就把他包圍起來,大家不要怕,繼續(xù)聽我講道。老師怎么一點都不害怕呢?是的,仲有,我告訴你吧,在水中不怕蛟龍是漁人的勇氣;在山中不怕猛虎,是獵人的勇氣;在戰(zhàn)場上不怕刀劍,是烈士的勇氣;知道命運有窮通面臨大難而不恐懼,這是圣人的勇氣,不久,有個領頭的勇士進來道歉,就解鈴去了。對不起,我們誤會以為你是陽虎,時運有窮,有通窮時要以智慧觀察,靜以待便。 井底之蛙東海的一只大甲魚,偶然爬過一口井邊。青蛙請大甲魚到井下做客,你在井里過的舒服嗎?我獨霸一口井,像是一個國王一樣,怎么會不舒服呢?我一跳到井里,水就來浮我的兩翼,托著我的腮幫子,我一鉆入水底,泥巴就趕快來按摩我的腳。到了晚上,我不想呆在水底了,我就跳上來臥在井邊的缺口上做一些奇怪的夢啊。天亮了就在井邊四周散步,我每天都這樣快樂!可是我看見井里的一些小螃蟹、小蝌蚪,它們就沒有我快樂了。怎么樣,進去參觀參觀吧,你的井太小了,我進不去,這么大的井怎么會小呢?要談大,東海才大呢。比我的井大嗎?東海又大又深,用一千里的長,不足以形容它的廣大,用八千尺高,不足以形容它的深,禹的時代,十年中有九年是水災,可是海水并沒有增加;湯的時代,八年中有七年是旱災,可是海水并沒有減少,這樣的東海才大呢,你的井又算什么。井拘束了蛙,知識拘束了人;知識使你偉大,知識也使你渺小,所以要超越知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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