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得《巢經(jīng)巢詩鈔箋注》于滬上,旬月盡之,記憶所及,輒為補苴數(shù)事,戲名之“箋注枝指”。蓋所補者,皆戔戔小者,無關(guān)宏旨,名之為“枝指”,不亦宜乎?
前集卷一
一:《東湖》“秀髻明螺相抱環(huán)”。原注:黃庭堅《雨中登岳陽樓望君山》詩:“滿川風雨獨憑欄,綰結(jié)湘娥十二鬟”。補注:劉夢得《望洞庭》詩:“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
二:《同黃小谷家達登雙清亭》“同游癡翁后,揮灑亦莫比”。補注:杜子美《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自有兩兒郎,揮灑亦莫比”。
三:《浯溪游》“鮫胎老皮嵌紫茸”。補注:李長吉《春坊正字劍子歌》“鮫胎皮老蒺藜刺”。
同篇“滿耳丁當漱寒玉”句,補注:白樂天《酬吳七見寄》詩“似漱寒玉冰,如聞商風弦”。
同篇“右堂書鬼轉(zhuǎn)清嘯”句,補注:李長吉《綠章封事》詩:“愿攜漢戟招書鬼”。又,錢鐘書《談藝錄》:“《綠章封事》云‘愿攜漢戟招書鬼’,《秋來》云‘雨冷香魂吊書客’,《高軒過》云‘龐眉書客感秋蓬’,《題歸夢》云‘書客夢昌谷’;以‘書生作客’約縮為‘書客’,‘書生之鬼’約縮為‘書鬼’,雖不費解,卻易誤解,將以為‘書客’猶‘劍客’‘墨客’之‘客’而‘書鬼’如‘酒鬼’‘色鬼’之‘鬼’也。然較之少陵《八哀詩李光弼》之‘異王冊崇勛’,約縮‘異姓王’為‘異王’,則‘書客’‘書鬼’尚非不詞之甚者?!?br>
四:《留別程春海先生》“當厥興酣落筆時”。補注:李太白《江上吟》:“興酣落筆搖五岳”。
五:前集卷一《月下醉歌》“惟爾飛光最長久”。補注:沈休文《宿東園》詩:“飛光忽我遒”,張銑注:“飛光,日月光也”。
六:《夜起》“須臾清境偶然得”。補注:蘇子瞻《舟中夜起》詩:“此生忽忽憂患里,清境過眼能須臾”。
前集卷二
一:《屋漏詩》“朝光簸榻金瑣碎”。補注:韓昌黎,孟東野《城南聯(lián)句》詩:“竹影金瑣碎”。
二:《夜歸》“山水徒清芬”。補注:李太白《贈孟浩然》詩:“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按,太白詩喜用“清芬”二字。
三:《書唐敬亭先生指畫鷹》“我無快劍搜其蒙”。補注:杜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快劍長戟森相向”。韓退之《石鼓歌》:“快劍斫斷生蛟鼉”。
前集卷三
一:《傷歌行二首襄城除日作》“黃金便使高北斗”。補注:李太白《擬古十二首》其三:“黃金高北斗,不惜買陽春”,王琦注:“《唐書尉遲敬德傳》:‘王曰:公之心如山岳然,雖積金至斗,豈能移之?!痔迫嗽姡骸砗蠖呀鹬倍贰?。疑當時俚語有此?!?br>
二:《人日度滎澤口》“多謝河公好看客”。補注:《摭言》:“令狐趙公鎮(zhèn)維揚,處士張祜嘗與狎宴,公因視祜改令曰:‘上水船風又急,帆下人須好立。’祜應(yīng)聲答曰:‘上水船船底破,好看客莫倚柁?!碧K子瞻《送楊杰》詩:“過江風急浪如山,寄語舟人好看客”。
三:《追寄莫五北上》“父母俱存兄弟全”。補注:《孟子盡心上》:“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br>
四:《自沾益出宣威入東川》。補注:七律當句對兼掉字,昉自白樂天《寄韜光禪師》:“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臺花發(fā)后臺見,上界鐘清下界聞。想得高僧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br>
五:《平夷驛馬祖祠下柏,將坼矣,命伐之,其擁樹諸石,不忍他棄,遂移作假山與祠后庭》“果然愜所欲”。補注:王摩詰《藍田山石門精舍》詩:“果然愜所適”。
前集卷五
一:《郡教授獨山莫猶人先生七十六壽詩》“使我眉間有生氣,造次欲捕天馬蹤”。補注:蘇子瞻《送李公擇赴闕》:“忽然眉上有黃氣”。韓退之《送無本師歸范陽》:“蛟龍弄牙角,造次欲手攬”。
二:《重醉湘山寺歌》“是兒狡獪未全消”。原注:《漢武內(nèi)傳》:“帝好長生,七夕,西王母降其宮。有頃,索桃七枚,以四枚與帝,自食三枚,曰:‘此桃三千年一實?!瘯r東方朔從殿東廂朱鳥牖中窺母,母謂帝曰:‘此窺牖兒嘗三來盜吾此桃。昔為太上仙官,令到方丈,擅弄雷電,激波揚風,陰陽錯遷,致令鮫鯨陸行,崩山壞境,海水暴竭,黃馬宿淵。于是九源仙丈乃言于太上,遂謫人間?!表n愈《讀東方朔雜事》:“曰吾兒可憎,奈此狡獪何?!毖a注:《神仙傳》:“麻姑欲見蔡經(jīng)母及婦等,時經(jīng)弟婦新產(chǎn)數(shù)日,姑見知之,曰:‘噫,且立勿前,即求少許米來?!妹讛S之墮地,謂以米祛其穢也。視其米皆成丹砂。遠笑曰:‘姑故年少也,吾老矣,不喜復(fù)作如此狡獪變化也?!?br>
三:《送方仲堅歸金陵》“余亦平生江海人”。補注:謝康樂詩:“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蘇子瞻《送曹輔赴閩漕》詩:“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
四:《夏山飲酒雜詩十二首》其十一“載酒依然舊學(xué)生”。補注:《漢書揚雄傳》:“雄以病免,復(fù)召為大夫。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xué),而巨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p>
前集卷六
一:《和淵明飲酒二十首》其十五“舉觴望青天”。補注:杜子美《飲中八仙歌》:“舉觴白眼望青天”。
二:《病起同山陰王個峰上舍,綏陽丁右衡孝廉登城南文昌閣》“白鳥雙飛意正閑”。補注:歐陽永叔詩:“滄波萬古流不盡,白鳥雙飛意自閑”。
三:《三坡曲三首》其一“一上一回老”。補注:于子漪《青樓曲》:“青樓臨大道,一上一回老”。
四:《重經(jīng)永安莊至石堠》“女媭詈我冠猶兒”。補注:《離騷》:“女媭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
五:《臥病旅中》二首其二“行人側(cè)足居人笑”。補注:蘇子瞻《辛丑既與子由別于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路人行歌居人樂”。
前集卷七
一:《子午山詩七首》其四“汝言亦復(fù)佳”。補注:《世說新語言語》注引《司馬徽別傳》:“時人有以人物問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輒言佳。其婦諫曰:‘人質(zhì)所疑,君宜辨論,而一皆言佳,豈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復(fù)佳?!?br>
二:《贈趙曉峰》“文字千古事”。補注:杜子美《偶題》詩:“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三:《臘月朔,鄰翁招隱,適莫五來,同拉去,晚歸,丁吉哉復(fù)至,莫五出次東坡〈江上值雪〉詩韻,即依韻作》“狂酣究覺有何好”補注:《世說新語識鑒》注引《孟嘉別傳》:“嘉喜酣暢,愈多不亂。溫問:‘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卧唬骸鞴吹镁浦腥?。’”
四:《神魚井》“猿鶴沙蟲得收拾”。補注:《藝文類聚》卷九十引《抱樸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br>
五:《朱小梧步月過話,即送其明日還村》“待辦布襪青行纏”。補注:蘇子瞻《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吩姡骸拔矣翁m溪訪清泉,已辦布襪青行纏”。
六:《九日攜兒與諸生渡江,飲車寨載酒閣,閣無名,余名之》“無限江山在眼中”。補注:元裕之《赤壁圖》詩:“得意江山在眼中”。
七:《論詩示諸生,時代者將至》“文質(zhì)誠彬彬”。補注:《論語雍也》:“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p>
前集卷八
一:《書鹿乾岳先生文評尾暨孫鐘元先生跋卷后》“惟此兩夫子”。補注:韓退之《調(diào)張籍》詩:“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
二:《書明孫文正公五律四首墨跡后》“閑此活國手”。補注:孫子荊《為石仲容與孫皓書》:“愛民活國,道家所尚”。
三:《四橘堂歌》“鄭子歷落嵚崎人”。補注:《世說新語容止》:“周伯仁道桓茂倫:‘嵚崎歷落可笑人。’或云謝幼輿言?!崩钐住渡习仓堇铋L史書》:“白,嵚崎歷落可笑人也”。
四:《臘月廿二日遣子俞弟之綦江吹角壩取漢盧豐碑石,歌以送之》“氈包席裹計還路”。補注:韓退之《石鼓歌》:“氈包席裹可立至,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
前集卷九
一:《贈甕安傅確園明經(jīng),時為黔西主講》“老鶴見雞群,龍章想姿狀”。補注:《世說新語容止》:“有人語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鹪唬骸匆娖涓付?。’”又,同篇注引《嵇康別傳》:“康長七尺八寸,偉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飾厲,而龍章鳳姿,天質(zhì)自然。正爾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br>
二:《盆花詩四首》其四《山茶》“此意兒輩知”。補注:《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傷于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shù)日惡?!踉唬骸暝谏S?,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br>
三:《南洞》“錯落金銀臺”。補注:郭景純《游仙詩》:“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
四:《價人兩兒過謁》“愧我無雞黍”。補注:《論語微子》:“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
五:《夢硯齋歌為唐子方方伯賦》“丈夫但了溝壑志”。補注:《孟子萬章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
后集卷一
一:《黎壽燾表弟下殺設(shè)祭,雪樓舅氏和歧亭韻作詩,因?qū)捚湟狻贰笆馁I果下駒”。原注:陳師道《寄鄰》:“借子翩翩果下駒,春原處處小踟躕”。補注:《三國志》:“濊出果下馬,漢桓時獻之?!迸崴芍ⅲ骸肮埋R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樹下行,故謂之果下馬”。
二:《四月十三日,偕芷升登相寶山,次董觀橋廉訪嘉慶癸亥九日詩韻》“大風呼洶僧樓震”。補注:杜子美《王兵馬使二角鷹》詩:“哀壑槎牙浩呼洶”。
三:《送唐子方方伯奉命安撫湖北兼寄王子壽主事》“成事更何說”。補注:《論語八佾》:“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br>
四:《廿八日,前開泰令陶實卿出北門攻賊,與參將寶玉泉同死》“毅魄不須招”。補注:《九歌國殤》:“魂魄毅兮為鬼雄”。
五:《聞九月二十八日,韓南溪別駕督練卒百人攻雷臺,斫柵深入,以官兵不助,失賊魁而返》“落落軍中有一韓”。補注:《五朝名臣言行錄》:“邊上謠曰:‘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p>
后集卷三
一:《送柏容之鶴峰州州判任二首》其二“事無兩得寧捐短,我亦三思只有貧”。補注:《孟子告子上》:“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論語公冶長》:“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曰:‘再,斯可矣?!?br>
二:《寄仲漁大定,屬訪〈濟火碑〉》“紅崖光焰萬丈長”。補注:韓退之《調(diào)張籍》詩:“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后集卷四
一:《二月二十日,以病新愈,命同兒赴貴陽,書寄劉仙石觀察》五首其二“逝結(jié)無情游”。補注:李太白《月下獨酌》詩:“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二:同上五首其三“月讀能一箱”。補注:杜牧之《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詩》:“一日讀十紙,一月讀十箱”。
三:《二月十七日度婁山關(guān)》“山勢西來萬馬奔”。補注:蘇子瞻《雪浪石》詩:“太行西來萬馬屯”。
后集卷五
一:《步六十里至螺水》“江急九回腸”。補注:柳子厚《登柳州城樓寄封漳汀連四州刺史》:“江流曲似九回腸”。
二:《借啟秀書院居,新入舉火,獨夜誦少陵〈題衡山縣新學(xué)堂〉詩,感念湘川講舍之廢,因次其韻,呈蹇儀軒蕭吉堂兩長兄》“人道眉刷翠”。補注:李長吉《唐兒歌》:“頭玉磽磽眉刷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