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貨真價實的「溫病」好了，你傻傻地當作傷寒的陽明病來醫(yī)，開白虎湯、承氣湯、葛芩連，效果也不見得輸給溫病學派的方子喲。

    ──這樣子全身上下的發(fā)炎，你《傷寒論》學到現(xiàn)在，其實要先用「消炎」的寒涼藥的，并不是大多數(shù)耶！大多數(shù)還是把感冒趕走（或者說調(diào)整好六經(jīng)）為最優(yōu)先，你說是不是？

    當你傷寒學派學到比較熟稔，安穩(wěn)于這一套的治療法時，知道很多發(fā)炎、很多發(fā)熱，不是立刻需要寒涼藥的時候，你再看到外面那些學中醫(yī)的人，哪里發(fā)炎就要消哪里的炎、清哪里的火，寒涼藥一直開的時候……你會覺得，好像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文化」的族群，至少在心里面會覺得「不很釋懷」，那種感覺總是會有。

    我想，在這樣子的一種學習過程里面，我們傷寒派的藥開習慣了，是不是別人就會覺得我們的開藥路數(shù)很偏火神派？

    因為，我們用陽藥的機會，無論如何，會比其他家派多。

    因為傷寒方可以治的發(fā)炎，像眼睛啊、耳朵啊，有的時候那種「紅腫熱痛」的狀態(tài)也是存在的，你說那是不是發(fā)炎？的確是。你要說那是不是「實熱」？也可以說是。但是，重點是要把「感冒」先醫(yī)好。觀念上的基本原則，我想我們至少不要偏離了。

    同學可能不一定是專業(yè)的醫(yī)生，也不是一天到晚能夠醫(yī)到很可怕的疑難雜癥的人，可是我覺，得學《傷寒》呢，在家常之中開藥，其實是好快樂的一件事情，因為幾乎我們所遇到的感冒，只要你書讀得熟，都是有標準版本的模式可循、有藥可醫(yī)的。就在這個很安穩(wěn)的地方，照書生病、照書開藥，我認為這樣子醫(yī)術反而容易好哦。你如果凈遇到那些疑難雜癥的，開藥跟賭博一樣，醫(yī)術不見得會進步得快。

    之前雖然我說，一般人在讀三陰篇的時候，都覺得「好像三陰篇中有些內(nèi)容是挾雜在一起的」：少陰也會有厥陰調(diào)調(diào)的病、太陰也會有少陰調(diào)調(diào)的病。可是即使是比較曖昧的三陰篇，在處理這些條文的時候，還是會讓人覺得：張仲景這個人的頭腦，是很清楚的。每個癥狀之間一點一點的些微差別，都沒有被漏掉。

    我在準備功課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感覺：少陰病里頭，有好幾個重要的主證框架，后代的醫(yī)家都往往把它算成溫病的。可是，當后代醫(yī)家把它算作溫病的時候，醫(yī)療效果，卻并不怎么好，當成少陰，還比較好醫(yī)。

    所以我覺得，學中醫(yī)，還是要把《傷寒論》的基礎先學起來。隨著時代慢慢地轉(zhuǎn)變，從宋朝到清末，好像越到后來，越不重視《傷寒》；也就是大家的「基本功」之中，《傷寒》的部分有越來越稀薄化的傾向。

    等到你看清朝的《醫(yī)宗金鑒》什么的──其實那些書都不是醫(yī)術很差的人寫的，是醫(yī)術很好的人寫的──可是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傷寒》的基礎了。當他在面對這個篇章、這個條文、或是這個癥狀的時候，他就會直接把它想成是溫病還是怎么樣，他已經(jīng)沒辦法認出那是少陰了。這是蠻可惜的一件事情。

    在這些很類似、但其實不一樣的癥狀之中，我們會看到──現(xiàn)在的很多醫(yī)生，我們會說「他們是溫病派」，好像「溫病派」是什么不好聽、罵人的詞一樣──不是說溫病派不好，而是的的確確，現(xiàn)在很多醫(yī)生，因為《傷寒論》的功力不夠仔細，所以他很自然會跳開，去選擇溫病那邊的理論，來治療這一類的疾病。

    今天我們來看〈少陰篇〉，就是要做「正本清源」的工作，讓我們能認出來說：「哦，原來這個病還是算少陰?！购唵蝸碚f，當一個人的腎陽不夠，乃至于免疫力低落，然后就引發(fā)一些細菌感染或發(fā)熱的現(xiàn)象，就算他看起來是溫病，其實底子上是少陰，這樣子的思路我們要有，實際上有用的方是少陰的方。

    不曉得同學現(xiàn)在在家開藥的進度如何？很多時候，看到那種以為是發(fā)炎的病，結(jié)果吃了四逆湯，反而好了。最重要是免疫機能能夠上來，而不是殺菌消炎，整個思路是不一樣的。這也是今日所謂「扶陽」學派的思考。

    少陰病體質(zhì)與厥陰病體質(zhì)

    以前講過，如果一個人是虛勞底的話，你要先把他的虛勞醫(yī)好，再來處理其他的事情。

    而三陰病底子的人，在臺灣是非常多的。

    前一陣子好像網(wǎng)路上大家都在下載一個人寫的電子書，一位美國開業(yè)的醫(yī)生，好像叫作潘同菋的人？現(xiàn)代人的疾病，有兩塊地方，他覺得「很大條」，一個是說很多人都是少陰病體質(zhì)的人，而他就講了一句話說：他覺得少陰病體質(zhì)的人，一輩子都不能夠好起來；一旦是變成這種少陰病調(diào)調(diào)，他可能這一生一世體質(zhì)就這個樣子了。

    而我是覺得，少陰病體質(zhì)并不見得是沒有辦法好起來的，只是現(xiàn)代人不愿意去掌握張仲景寫得很白的那個秘密：「多吃膽固醇」，這是一點。

    另外呢，潘同菋他在說，他在測量人家經(jīng)絡的能量還什么東西的時候，覺得很多人身上很嚴重的病，是因為「肝實」所造成的。他也提到很多例子，比如說太太跟丈夫嘔氣嘔了很多年，變成肝實啦……他覺得這個「肝實」病，是像各種絕癥一樣，非常討厭、很難搞。

    我對于他所說的「肝實」，會覺得，他似乎是非常愛他那套儀器，所以他會一直依照儀器的檢測結(jié)果，稱那個東西為「肝實」。如果是用我的語言來說的話，那就是「厥陰病」嘛。

    會得厥陰病，那多半是跟個性有關系，這的確是很難救啦，要一個人整套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有所轉(zhuǎn)變，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少陰病這樣一條一條上過來，厥陰病一條一條上下去……雖然看起來，這三陰篇是教得比較快，可是我個人以為：短短的三陰篇，有可能反而會比〈太陽篇〉、〈少陽篇〉對大家更有用，因為現(xiàn)在大部分人的體質(zhì)，都掉在三陰這邊，所以還是要好好讀一讀。

    是「四逆」還是「四順」？

    如果有同學是第一次讀《傷寒論》的，會不會有一種這樣子的第一印象？

    ──會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都叫作「四逆湯」，就覺得它們是同一類的藥？光聽名字的時候，會不會有這種感覺？四逆湯有加味，像通脈四逆湯、茯苓四逆湯……再加一個當歸四逆湯，聽起來好像是很類似的東西。中醫(yī)非常外圈的人，不知道會不會以為「當歸四逆湯是四逆湯加當歸」？

    當然，我們現(xiàn)在學，就會知道當歸四逆湯是桂枝當歸湯系的，不是四逆湯系的。但是這個名字，我覺得是張仲景在他的書里面先搞得這樣子，才讓大家會因為名字上的相似，而造成混亂。

當然，你也可以說，無論是當歸四逆湯或是四逆湯，都是治「四肢厥逆」嘛，可能是張仲景一時之間有這樣的念頭，認為它們的治證是類似的。

    可是呢，這個東西，你若要考證，還是有得考證的。怎么講呢？

    中國古時候的古方，即使是張仲景所命名的方劑，是有一個固定的調(diào)調(diào)的：

    一個方劑的名稱，通常是以它的「藥味」，或者是「樣子」，像這個湯有柴胡所以叫柴胡湯湯，煮起來紅紅的叫桃花湯，這是一路命名的方法。

    而另外一路，就是張仲景會用這個湯的「功能」來命名，也就是說，像承氣湯，是東西塞在那邊下不來，要把它「接下來」，所以叫「承氣」湯；陷胸湯是這個人結(jié)胸了，要把結(jié)住的胸打下去，所以叫「陷胸」湯。

    一般來講，張仲景以功能命名一個湯的時候，是以效果在命名的，不是以疾病、癥狀在命名的?？墒钱敋w四逆湯跟四逆湯，卻變成以疾病、癥狀在命名了。如果以張仲景的文法習慣來講，好像「吃了這個湯會四逆」一樣，這聽起來很奇怪。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大家的「邏輯上」留下了疑點，而且我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名稱都用「四逆」，其實不是很妙；因為你看大陸那邊編的仲景方劑學教材，寫「四逆湯類」，有些出版社，就把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丟到同一類去。這樣分其實沒什么教育意義耶，因為這兩個湯是不同路數(shù)的嘛，一個是附子劑，一個是桂枝當歸劑，根本不一樣。這樣一個分類法，也不妥當。

    那可是我們?nèi)绻催^去考證古方時代的命名的話呢，會發(fā)現(xiàn)古方的世界，我們張仲景這個甘草、干姜、附子的四逆湯（我們桂林本有人參，宋本是沒有人參的。），有別的本子，并不是叫它四逆湯的。甘草干姜附子的這個四逆湯，中國古時候有些書上抄的是「四順湯」，手腳冷得縮起來是「逆」嘛，它是讓你手腳暖回來的，所以叫四「順」湯。如果是日本的抄本的話，四逆湯抄的是「回逆湯」，他四逆了，所以要「挽回」這個逆的狀態(tài)。

    我覺得它叫作「四順湯」或者是「回逆湯」都是有道理的，我不敢說哪個是絕對正確的命名，但是在古方的世界里頭，它有這另外兩個名字的哦。

    那你也知道，四逆湯吃了之后，陽氣通得出來了，手就暖了?？墒?，當歸四逆湯的情況就剛好相反，當歸四逆湯的手指尖冷，是因為陽氣從血分跑出去了、抓不回來了，所以要把不乖乖回家的死老公逮回家、抓回來。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兩個湯以作用、效果來講，方向是相反的；干姜甘草附子的四逆湯是把陽氣「推出去」，而當歸四逆湯是把陽氣「抓回來」。如果一個叫「四順」，另一個就可以叫「四逆」。

    研究古方方名的話，會發(fā)現(xiàn)，果然，在唐代方書，有的本子里，叫「四逆湯」的是仲景的「當歸四逆湯」，而甘草干姜附子的四逆湯，在古方的世界是叫「四順湯」或是「回逆湯」。

這是閑話了，只是說一下。

    昨天講到這個，陳助教就問我說，同樣是「把陽氣抓回來」，當歸四逆湯跟桂枝龍牡湯有什么不一樣？我說：「你的頭腦不要再想這個了，主證不一樣就是了嘛。重要的是主證不一樣，在厥陰病的主證框之下，有當歸四逆湯證你就開當歸四逆湯；在虛勞的主證框之下，有桂枝龍牡湯證你就開桂枝龍牡湯，你管它抓的是什么陽氣？這么復雜的形而上的世界，我們就別再討論了?！?/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