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曾相當(dāng)勇敢,浪漫地說手要分,今天哪像十八歲吸引。 找個伴我知要些犧牲,能維系是靠多點安分。 手臂那轉(zhuǎn)動時針,轉(zhuǎn)出一絲絲晦暗。 正文: 第二天,葉蓁蓁的爸爸送她去高鐵站。路上他不斷確認(rèn)說,蓁蓁你肩膀不疼了吧? 葉蓁蓁搖搖頭。 于是他又開始重復(fù)那一套大道理,無非是要她照顧好身體,不要減肥,每天三餐定時吃,跟周密和氣些,不要鬧小性子。葉蓁蓁突然發(fā)問說,爸爸,不管我做什么,變成什么樣,你都愛我的對吧? 爸爸跟看傻子一樣看她:“你是我女兒,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可是葉蓁蓁問得執(zhí)拗:“你會一直愛我的對吧?” 她爸爸終于用右手摩挲了一下她的頭發(fā):“爸媽只要還活著,就永遠(yuǎn)護(hù)著你。只要你好好的,爸爸什么也不怕?!?/span> 葉蓁蓁突然覺得,她最對不起的人,是爸爸。 她爸爸的同事都說,老葉平時不茍言笑的,只要看到蓁蓁,遠(yuǎn)遠(yuǎn)的,隔著五十米呢,就開始笑成一朵花,她從小到大,家里搬來搬去,就為了讓她上學(xué)近一點,從來學(xué)校到家,都不過十五分鐘的走路路程。只因為她讀小學(xué)的時候,她爸被單位里的事情絆住了,沒能及時去接她,葉蓁蓁趴在傳達(dá)室的窗口等,她爸一看到那個樣子,就內(nèi)疚得不得了。 她結(jié)婚的時候,她媽還勉強忍得住,是她爸哭得連致辭都說不完整。在把她交到周密手里的時候,葉蓁蓁記得清楚,爸爸說,蓁蓁小時候很皮,她媽有時候會忍不住揍她屁股,可是他從來沒有忍心打過她一次,她是這樣長大的,所以請周密,務(wù)必務(wù)必,護(hù)她周全。 在高鐵站門口,葉蓁蓁抱著爸爸,很小聲地說,那我走了。 都過了檢票口,爸爸果然還在那張望,看到她回頭,對她揮揮手,示意她走吧。 葉蓁蓁一路上都在掉眼淚,直到看到韓統(tǒng),才覺得好過些。 她是素顏去見韓統(tǒng)的,戴著黑框眼鏡,穿著襯衫和牛仔褲,韓統(tǒng)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說,哎喲,怎么這么像大學(xué)生。 韓統(tǒng)永遠(yuǎn)有本事把一句很簡單的話,講得意味深長,于是葉蓁蓁踢他一腳,說你辦公室在哪? 一進(jìn)門,葉蓁蓁再也繃不住,甩出的第一句話是,我想離婚。 她找韓統(tǒng)是有根據(jù)的,韓統(tǒng)大學(xué)時念的是法學(xué),雖然再也沒有從事過任何跟法律有關(guān)的工作,但她想想,他總還記得,離婚法的大致章程。 饒是見慣風(fēng)浪如韓統(tǒng),也有點驚訝,他張口就是:“你前男友殺回來了?” 葉蓁蓁搖頭否認(rèn)。 “周密外面有人?不會吧,他忙得過來啊?” 葉蓁蓁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其實哪怕她昨天看到了那樣的照片,她也相信,周密沒有做過火的事情,她只是覺得沒意思。 她想起大學(xué)的時候,那時候她每天嘰嘰喳喳給周密發(fā)好多消息,周密都回得不勤快,往往要隔一兩個小時才回復(fù),回得也很短,有時就扔個表情過來,但她都不生氣。她室友替她著急,說男人不是這么慣著的,他這是對你不上心??墒侨~蓁蓁替他辯解說,他忙嘛,況且,他可能是為了面子,不想表現(xiàn)出特別在乎我的樣子,故意隔陣子再回。男孩子嘛,有自尊心的。 室友說她這是自我欺騙。 可是葉蓁蓁覺得,古人說,偏聽則暗,兼聽則明,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偏聽才會開心。一件事情,或許有一百種解讀的方式,她選擇去相信,她愿意相信的那一種,那樣子她才最開心。 可是如今,葉蓁蓁沒辦法再給自己,編一個動聽的版本。 她只是覺得累。她問韓統(tǒng)說,如果我們離婚,我想要我們現(xiàn)在的那套房子,我是要給周密多少錢? 韓統(tǒng)想了想,用專業(yè)的態(tài)度回答她:“我估計周密不會肯輕易離婚。如果你們鬧到法院的話,法院是不會給你們估價的,會把問題拋回給你們,讓你們倆自己開價。比如你覺得這房子值1200萬,周密覺得,值1500萬,那就開價高的拿房子,但要多付現(xiàn)金補償,開價低的呢,拿不到房子,但能拿一筆錢?!?/span> “有意思吧?這規(guī)則設(shè)計得挺精妙的,類似于,分粥的人最后喝粥。” “不過你也沒必要擔(dān)心,北京今年房價大漲,無論拿房子還是拿錢,你都不會吃虧的?!?/span> 葉蓁蓁冷靜地回答她:“我要房子?!?/span> “行唄,那你準(zhǔn)備下,我給你介紹個靠譜的律師。話又說回來,他到底是干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葉蓁蓁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抬起頭問:“你能陪我一起回北京嗎?我不想單獨見他?!?/span> 其實韓統(tǒng)之前,基本是以說相聲的心態(tài),在給她普及離婚財產(chǎn)分割知識,但聽到這一句,他意識到,她恐怕是來真的。 周密下班后真的拐去樓下的超市,買了排骨和蔬菜,當(dāng)他拎著袋子打開家門的時候,看到的除了意料之中的葉蓁蓁……還有韓統(tǒng)。 他先跟韓統(tǒng)打招呼:“你怎么來了?都不提前說一聲。剛好今天我買了菜,一起家里吃吧?!?/span> 韓統(tǒng)訕訕地朝他一笑,說你先別忙,坐下來,大家聊聊。 周密把菜擱廚房里,坐到沙發(fā)上,他還問了葉蓁蓁一句,你肩膀好了? 葉蓁蓁沒有反應(yīng)。 韓統(tǒng)看了葉蓁蓁一眼,覺得這話無論如何,他說不合適,就沉默著,等葉蓁蓁開口。 過了一會,周密都覺得這兩人是飛機坐傻了,正準(zhǔn)備起身去廚房,就聽到葉蓁蓁面無表情地說:“周密我們離婚吧。” 那這真是飛機坐傻了。周密想,上海跟北京,無論如何沒有時差啊,這腦子怎么會顛倒成這樣呢? 可是葉蓁蓁的語氣,確鑿得讓他相信,她不是在說夢話,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周密我們離婚吧。 周密好笑又好氣地質(zhì)問她:“前兩天說要孩子,今天說要離婚,葉蓁蓁你能不能消停兩天?。俊?/span> 他本意是想嚇唬一下她,沒想到她用同樣的口氣質(zhì)問回來:“我一受傷你就把我送回杭州,我骨折了你照樣安心出差,我說過什么了?我他媽還不夠消停???” 周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這樣的葉蓁蓁,是他陌生的。她真的從來沒有吼過他,周密后來想想,他為什么對工作場合里碰到的女孩子都沒意思,是因為他們都太硬氣了,一根傲骨錚錚響,可是蓁蓁是軟的,暖和的,他沒有見過這樣的葉蓁蓁。 葉蓁蓁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只是丟出一份協(xié)議書,說你看看吧,我想要房子,當(dāng)然我知道,這個房子你也出了錢,所以我愿意補償給你現(xiàn)金。 周密心里默默算了下,葉蓁蓁家怎么也不會,留著這么大一大筆現(xiàn)金,再看韓統(tǒng)低頭的樣子,他就猜到,是他給了葉蓁蓁離婚要房子的底氣——錢不夠的話,我先借你。 在爸爸出事后,周密經(jīng)歷過所謂的眾叛親離,但他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最好的朋友,會支持他老婆跟他離婚。 那天周密是摔門走人的。葉蓁蓁給他一條條歷數(shù),想離婚的原因——每一條他都想反問一句“至于么”,可是她是不帶感情地說出來的,顯然那些事,她記很久了,她都記著。 她說周先生你大概忘了,我也是個人,不是擺在你家里的一件家具,你口口聲聲說愛惜我,大概是像愛惜一件挺貴的家具吧,偶爾擦一擦,客人來的時候展示一下,就這些吧。 她說起籌備婚禮的時候,她給周密打電話,商量哪一桌要坐什么人,他總是按掉電話,發(fā)消息說一會再講,可是一會又一會過去,再無后續(xù),葉蓁蓁一個人跟團(tuán)隊面面相覷,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她說起結(jié)婚后,她興沖沖帶他去跟她的朋友唱k,他只去了一次,全程敷衍,十二點不到,就站起身說我先回家,你要是沒玩夠,自己打車回來。 她說周密,你還要我怎么樣,你還要我爸媽怎么樣。他們知道你不想回杭州,所以我們連婚禮都只在北京辦一場,我爸媽的同事朋友一個都沒有請,你有苦衷,我們沒有嗎?你要體諒,我們就活該遷就你嗎? 周密多少有點破罐子破摔地想,都講出來吧,你是憋了多久呢,以至于一向干干凈凈的臉上,都沾滿了怨氣。 但葉蓁蓁并沒有就此停止,她終于輕輕松松地,扔出了重磅炸彈:“你什么時候考慮過我家里人,我朋友,還有我的感受?周密你沒爸沒媽,所以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是嗎?” 這話說完,連韓統(tǒng)都嚇了一跳,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沖上去抱住周密了,皇天在上,他沒有做過調(diào)解律師,實在不知道怎么控制這種火爆場面。 周密確實站起來了,但只是帶走了她給的離婚協(xié)議,然后重重地,把門帶上。 韓統(tǒng)覺得自己還是安心做生意吧,律師這一碗飯,不是誰都能吃的。 他也再次刷新了對葉蓁蓁的認(rèn)知。她真是親身為他闡釋了兩個成語,一個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個叫,打蛇打七寸。 周密走后,韓統(tǒng)呆坐了一會,問她:“要不,我去給你燒點東西,雖然我不會煮飯,就一鍋亂燉?!?/span> 葉蓁蓁搖搖頭,說點外賣吧。 “你吃得下嗎?” 葉蓁蓁不答話。韓統(tǒng)嘆了口氣,挪到她身邊:“我明天帶你見個律師再回上海吧。有什么事,你跟我說。” 葉蓁蓁笑了笑,她的笑容像是鑲嵌在臉上的,又假又虛弱,她說麻煩你了。 “我有什么麻煩的,正好逃開兩天,我女兒這兩天吐奶,我老婆一煩躁,又開始跟我過不去了?!表n統(tǒng)舒舒服服地選了個坐姿,仰天長嘯:“哎其實蓁蓁你不錯的。周密不惜福。你說我老婆,那才叫變態(tài),我跟女人吃飯,她都要我拍照給她看,如果危險等級到了一定程度,她就非得要來接我。幸好我機智,都是偷偷仰拍,誰經(jīng)得起仰拍???所以她現(xiàn)在還覺得,我身邊就她一個長得像樣的?!?/span> 葉蓁蓁這一回倒是真心實意笑了。 “你也別跟自己過不去。很多事情,它就得輕拿輕放,你說我跟陳一湛吧,我想她嗎,那是真想,我每次發(fā)微博前都會想,陳一湛會看到嗎,她打麻將打得很爛,我現(xiàn)在每次一上牌桌,都會想,她還在孜孜不倦地輸錢嗎,有點長進(jìn)了嗎?可是沒辦法,過去了的人,等于是寄住在你身體里,你想抓緊她,其實只能抓疼自己手臂。蓁蓁,你對不對得起別人,是很次要的事情,關(guān)鍵是你要對得起自己。你高興一點?!?/span> “我也不是勸你跟周密和好。你們愛離就離,這都隨便,不影響我跟你們倆的關(guān)系。我想你高興點,你知道吧,”韓統(tǒng)簡直說得要眉飛色舞了:“我跟周密以前聊你的時候,不說你名字的,我們都說,個小傻逼。” 葉蓁蓁假意冷峻地看著他:“所以呢?這是溫馨的回憶嗎?”可是她也撐不住笑了。 “吃飯吃飯,”韓統(tǒng)推了推她:“我都到北京來做客了,你不會連外賣還要我自己點吧?” “行吧,”葉蓁蓁把手機遞給他:“點便宜的啊,我現(xiàn)在是失婚婦女,情形落魄,你別再花我錢了?!?/span> 周密認(rèn)真研讀了葉蓁蓁給他的離婚協(xié)議書,一看就是韓統(tǒng)幫她擬的。
其實沒必要的。他們倆財產(chǎn)要是真分割起來,很方便,結(jié)婚以后兩個人錢是各管各的,周密負(fù)責(zé)還房貸,他骨子里是有點大男子主義的,拿丈母娘的錢已經(jīng)夠了,更懶得管葉蓁蓁的錢都花在了哪。女人嘛,吃喝玩樂打扮,哪里都要錢,他不覺得葉蓁蓁有養(yǎng)家的義務(wù)。也是多虧了這一份條款,他才知道,原來她這兩年看似散漫,其實賺了不少——她的股票跟基金,都是韓統(tǒng)幫她一手搞定的吧,難怪他們會親密如同兄妹。 他在辦公室里看協(xié)議書,沒想到Shirley又溜進(jìn)來,說中午同事要出去吃烤肉,問他要不要一起? 周密說不了。 “那我?guī)湍銕c回來?” “不用。我叫外賣了?!?/span> “Boss,你是不是沒睡好啊,黑眼圈好重?!?/span> “事情多。你去吧?!?/span> “你老婆不管你???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樣了。” 周密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她。 小姑娘顯然把這注視當(dāng)成了機會,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說:“你老婆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课衣犓麄冋f,她很作的?!?/span> 她就等著,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跟她吐關(guān)于婚姻的苦水。不是都這樣的嗎?給一個契機,他們就會把老婆批判得一無是處,最后假惺惺來一句:“不過對家庭總有責(zé)任?!?/span> 周密說:“她挺好的。還有,他們說——是誰在說,上班時間聊八卦還聊到我面前來了是嗎?” Shirley沒料到談話會轉(zhuǎn)折成這樣,站在原地努力想該怎么接。 “你去吃飯吧,既然是實習(xí),也要呆半年,就學(xué)點東西,別成天想別人的事情?!?/span> Shirley小心地把門帶上,周密對著墻上的字發(fā)愣。那幅字是葉蓁蓁寫的,卻沒有署名,她剛來北京那陣子,沒事做,索性撿起筆重新拜了老師練字,寫的是陳寅恪的一句詩,“一生負(fù)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她喜歡這一句,說有氣魄,連凄涼都帶著風(fēng)骨。寫完偏不肯署名,說你就這么掛著吧,人家還以為是什么大師的作品呢。 他此刻看著這一聯(lián),在想,他為什么恐懼離婚呢? 葉蓁蓁幫不了他什么,還時時添亂,從前他以為她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現(xiàn)在看來也不是,那他到底,在舍不得什么呢。 就像他同事們評價的,又作又嗲,無事生非,這么一個缺點集合體,他到底在留戀什么,他又不是斯德哥爾摩患者。 他只是覺得葉蓁蓁很熱鬧,有她在,哪怕什么話都不說,氣氛都是暖融融的。她冬天會披著大圍巾,腿上裹著羊絨毯,窩在他腳邊看書,夏天跟他一起剝小龍蝦吃,周密要是說錯了什么話,她就直截了當(dāng)?shù)?,把油膩膩的手往他臉上抹?/span> 還有,葉蓁蓁長了一張靈氣的臉,笑起來,卻是憨的,他最喜歡看她吃吃笑的樣子,她搞砸什么事情,只要這么朝他一笑,他就無可奈何地替她收拾爛攤子去了。 周密刷牙時候牙齦容易出血,這個事情很少有人注意過,可是葉蓁蓁當(dāng)時,替他一口氣買了二十支牙膏,她靠在門上,得意地說,你就一支支試過去,哪一支效果好,不出血了,我們以后就專買那個。 周密沒辦法跟別人解釋,有的人的缺點,都會讓你懷念的,而她偶爾的那一點好,很像小孩子讓大人蹲下來,摸摸他的頭,明明什么都不會,卻硬要給他一點安慰。 即便她的存在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安慰了。 周密給葉蓁蓁發(fā)了個消息,說晚上我來家里,我們談?wù)劙伞?/span> 其實兩個人都不知從何談起。怒氣最重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葉蓁蓁看著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你這兩天睡在哪? “住瑜舍那邊。離公司近?!?/span> “能報銷嗎?” “……當(dāng)然不能,我人就在北京,我還跟財務(wù)說,我住酒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老婆趕出去了?” 葉蓁蓁不說話了。 周密帶點無奈的笑意,扳正她的肩膀,說我想來想去,你說的那些,當(dāng)然我也有不足的地方,但怎么也不至于想離婚。你還碰到什么……事了嗎,來,說出你的故事。 其實他本來想說,碰上什么人了嗎,但還是心存僥幸,想放彼此一馬。 葉蓁蓁整個人稍稍繃緊了,她說沒有,真的沒有。 “國外的七八個前男友里,有特別惦記的嗎?” 葉蓁蓁搖搖頭,直視他的眼睛:“沒有。我在國外那兩年,就當(dāng)度假,人不可能一輩子度假,是吧?” 周密笑了。他用溫和的口氣,說蓁蓁你放松點,我不是偷偷拿了錄音筆,要跟你找婚姻過錯方,你放輕松,放輕松。 周密在葉蓁蓁面前的口頭禪,就是“放輕松”,每次葉蓁蓁因為工作上一點事情炸毛,或者因為沐浴露用完了沒有及時補給在衛(wèi)生間里嗷嗷亂叫的時候,他就走過去,扶著她的肩,說放輕松放輕松。 所以葉蓁蓁一聽到這句話,是真的沒忍住,噗哧一笑:“我說真的,我想過跟你這么到老的?!?/span> 周密低著頭,慢吞吞說,是我不好。 葉蓁蓁沒有反駁他,但也沒有接著控訴,兩個人同時盯著茶幾上的一個水杯子看。但這樣太尷尬,葉蓁蓁想轉(zhuǎn)移一下目光,卻碰巧,看到了周密頭上一根很細(xì)的純白色的頭發(fā)。她想伸手幫他拔,周密突然說話了,嚇得她猛地把手一縮。 他語氣很輕,他說蓁蓁,我們先不離,分開住一陣子再看,好嗎?我明天找人來搬一下我衣服,反正東西也不多。我先隨便租個房子落腳。 葉蓁蓁沉默半晌,他大概以為她在深思熟慮,其實不是的,她在想怎么提醒他,他有白頭發(fā)了。想了一會,抬頭看到周密懇求的眼神,她才記起剛才的談話內(nèi)容,于是傻愣愣地說好。 第二天周密真的帶了人來搬衣服,同時,還找了個裝門的師傅,一來,就要把之前的門鋸掉。 葉蓁蓁被巨大的聲響嚇到,問怎么了。 周密指了指門說,你以前不是老忘帶門卡嗎,我又不能早回來給你開門,你就只能繼續(xù)出去晃蕩。我想了想,給你裝個指紋開鎖的吧,你以后就不會進(jìn)不了門了。 然后看著地上的,還裝在塑料包裝里的巨大的熊,說你膽子小,每次看電影只要一有受傷鏡頭就嚇到不行,抱著我脖子亂嚎,以后你就抱著熊看,看到有人拿槍拿刀了,直接把眼睛擋住。當(dāng)然——他自嘲地一笑說,我現(xiàn)在也不敢說百分百了解你了,可能你壓根就不怕的。 “你要是出去旅游,記得關(guān)一下總電閘。水果我?guī)湍愣藗€每天派送的套餐,是切好的,你拿著直接吃就行。記得吃晚飯,不要一天到晚點麻辣香鍋,容易上火?!?/span> 葉蓁蓁默然聽他說完。 工人已經(jīng)拿著箱子下去了,葉蓁蓁跑到衛(wèi)生間,然后折回來,塞給他一個紙箱,他沒看,問這是什么? “洗發(fā)水,沐浴露,你用的面霜。我按照家里的,重新買了一份,你先用著,等快用完了……你自己記得買?!?/span> “恩?!敝苊芙舆^紙箱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把手放在她肩上,說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走。 葉蓁蓁冷靜地回答他:“我不走,是你走?!?/span> “……”他們倆同時被這冷笑話嗆到,對著彼此,不出聲地笑。 “那我走了。你自己當(dāng)心?!?/span> “恩?!?/span> 她送他到電梯門口,他想了想,還是按了延時鍵,跟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你說得對,我爸媽都基本見不著面了。所以……可能你覺得我對你不好,但我把你當(dāng)成我唯一的家人的。蓁蓁,你一個人在家也別怕,我永遠(yuǎn)跟你是一伙的。” 葉蓁蓁微張著嘴,點點頭,看著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她想這一次我真是出息了,從前被桌角撞一下都要嚶嚶直哭,這一次,倒是忍住了沒有掉眼淚。 怎么哭啊,要分開的也是她,再來眼淚,她恐怕自己都要嫌自己戲多。 葉蓁蓁很沉著地走回家里,把燈都打開,然后拆開那個巨型的熊,把臉貼在了它的胸口上。 她想著,家里要有好多事呢,搬過東西,亂七八糟的,要預(yù)約個阿姨重新收拾一遍,周密不在了,她一個人做飯也沒意思,得盡快找到附近適合一人食的餐廳,忙得很,沒時間哭。 但葉蓁蓁到底還是沒有躲過。 第二天她買完東西,下午兩點多回家,下意識想從包里翻找門卡,才想起現(xiàn)在只要輸指紋就可以了。橘黃色的樓道燈很亮,她對著門鎖上那一小塊,幽藍(lán)色的瑩瑩的光,終于蹲下來,失聲痛哭。 與此同時,周密剛搬進(jìn)新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房子不大,他東西也少,需要購置的家具也不多。客廳里有個巨大的落地窗,北京的春天的下午,沒有風(fēng),也沒有霾,陽光射進(jìn)來,整個世界就像剛被搭建好的那樣,黃金透亮。北方的天氣好起來,簡直都可以不像是真的。 他懶洋洋地坐在地毯上,不想看手機,也不想處理一切雜務(wù)。 你知道北京如果沒有霾的時候,人站在高樓里,是可以望到很遠(yuǎn)的地方的,周密沒有起身,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張望著,這個城市他呆了七年,以至于都可以辨認(rèn)出遠(yuǎn)處的每一座高樓叫做什么。 他喜歡北京,他一直不想回南方去。除了討厭淅淅瀝瀝沒完沒了的雨,還有他父親的緣故。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少年時代講和。 可是這個下午,天氣太好了,好到一切恩怨似乎都可以融化。 就像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都需要費心算一下具體數(shù)字了,那時候的一個高三下午。 那是個很普通的高三中午。高三學(xué)生是在學(xué)校四進(jìn)的低矮紅房子里的,所以窗外的綠植長過了窗口,陽光要透過樹葉的縫隙才能灑進(jìn)來。 吃完飯又還沒有開始午睡的正午。周密用很大很重的耳機聽搖滾樂,聲音調(diào)得很大,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耳朵總有天會為了搖滾而聾。葉蓁蓁在到處搜尋不靠譜的美白秘方,最后決定把窗簾拉上。韓統(tǒng)跟陳一湛又吵了一架,兩個人誰也不理對方,各自把椅子挪得很遠(yuǎn)。蘇青青假裝在復(fù)習(xí),其實心里惦記著布告欄里剛看到的消息,學(xué)校有一個直推名額,她在盤算,到底輪不輪得到她。 這是個很普通的中午。故事都還沒有鋪開。他們也沒有被命運拆解入腹。他們沉浸在各自的小煩惱里,頭頂是南方的和煦的風(fē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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