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了了 時評作者 小時候,過年是從臘月二十開始的。賣爆米花的小販走村串戶,小朋友們追著他跑,幾家人一起熬上一大鍋麥芽糖,熱熱鬧鬧地圍在灶臺旁切米花糕。家家戶戶都會把屋里的桌椅板凳擦擦洗洗,晾在田埂上曬太陽,小溪旁總有一群浣衣的婦女閑聊,凍紅的手麻利地搓著,搗衣聲在山谷間聲聲回響。 那時候,置辦年貨必須得一家人全體出動,一趟趟三輪車將滿載而歸的乘客放在村口。從早到晚,時時刻刻有人拎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地穿村而過,炫耀、閑話、祝福與笑聲沿途而起。到了臘月三十下午,村里又忽然安靜下來,各家各戶都大門緊閉,只見炊煙漸次升起,然后年夜飯便在各家屋內(nèi)熱氣騰騰地上桌了。 吃完年夜飯,村里的寂靜就被打破。鞭炮聲漸次響起,紅燈籠也都亮起來,鄉(xiāng)親們喧嘩著,慢慢聚集在廳堂與小賣部門口。除夕的夜晚屬于徹夜的煙花、撲克牌和“春晚”。 如今,這些記憶和往事一去不復返了,我依然年年回鄉(xiāng)過年,但村里卻一年更比一年零落。 為什么會這樣呢?首先是因為村里的小孩子數(shù)量上不去。年味是靠小朋友的金箍棒炮仗點起來的。我們小時候,每家的孩子都不著家,就連寫寒假作業(yè)都要一堆人圍在廳堂的大桌子上一起寫。寫幾行就開始滿村子地跑,一群小孩子一起出門,可謂浩浩蕩蕩。從村頭到村尾,沒有我們叫不出名字的小孩,沒有我們到不了的犄角旮旯。 可現(xiàn)在村里還能有幾個小孩呢?不過是臘月三十才跟著父母回老家看祖父母的孩子。而小孩子少了的根本原因,則是養(yǎng)育小孩子的年輕夫婦漸漸都離開了村子,人丁不旺,自然風俗也就變了。更何況人人都有了手機,過年的方式自然也因為這個小小的“魔盒”發(fā)生了改變。 讀研究生時,我曾在村里做過一個調(diào)查,調(diào)查為什么大多數(shù)年輕人離開了村子,那些還留下的人又是怎么想的。“我留在村里怎么了?有問題嗎?”當我問到僅有的兩戶還在村里生活的80后夫婦時,其中一位這樣反問我。我有點蒙。對啊,上千年的農(nóng)耕文明,這從來都不是問題,如今年輕人扎根在村里,卻有“問題”了? 正如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所總結的,我們的社會關系已經(jīng)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lián)中抽離了出來,并在更廣闊的時空中重建。村子里的青年,生活在別處了。受教育在村之外,工作在村之外,關系在村之外,樂趣在村之外。村里沒有年輕人了。所以好多風俗無以為繼,依附在它們上面的年味,自然黯淡了。 其實,就算留在村里,日子也早就跟以往不一樣了。物以稀為貴,過去,村子里的年之所以顯得特別稀罕,是因為那是極為難得而豐盛的農(nóng)閑,年味之濃正在于此。可如今,誰還盼著集市開市了三五成群地“趕集”呢?哪一天不能給自己買新衣服呢?閑聊哪有任意點播的電視劇好看?湊人打撲克多麻煩,不如玩線上聯(lián)機游戲。以往最能帶起“年味”的鞭炮,也因為不利于環(huán)保,漸漸被禁止。村子里的生活越來越富裕,山河風物也都依舊,卻沒了古老的習俗和記憶里的家鄉(xiāng)。 其實,這也說不上有多不好。我們有了物質(zhì)更豐盛的生活,我們隨著歷史的巨輪前進。歷史的巨輪之下,總要墊上幾分鄉(xiāng)愁。如今,最眷戀家鄉(xiāng)的我也離了鄉(xiāng),而除了家人之外,家鄉(xiāng)也不再有許多我曾經(jīng)眷戀的東西。我知道,老日子終究隨著農(nóng)業(yè)社會一去不復返了,好的壞的,都過去了。但我也并沒有那么難過,我知道我們會有新的,我知道年總要歡歡喜喜地過,而我也期待著在今年回到我那不可取代的家鄉(xiā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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