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派新聲動梨園 老花扶新花菊壇傳佳話 再把話拉回來,扶風社演畢《諸葛亮安居平五路》之后,馬連良于這年 朔風逼人的寒冬時節(jié)去了上海演出。北京去的主要演員還有梅蘭芳的第一位 女弟子,嗓子、扮相都相當出色的青年女演員新艷秋、花臉劉硯亭、二武生 遲月亭、丑角賈多才等。而最讓馬連良興奮的是同行者中還有譽為一代武生 宗師的楊小樓,而且上海是約他與楊老板同臺合作獻藝,這對他這個年僅三 十一歲的后生晚學,的確是個殊榮。上海方面參加演出的主演有老三麻子王 洪壽的得意高足林樹森、聲震屋瓦的十全大面金少山,陣容是太強了。 人頭強可是天氣不強。南下的一行人到了上海以后,正逢三九嚴冬。按 說,上海的冬天雖冷,可比北方還差一大塊。偏偏又碰上了一個多少年未遇 的奇冷,天上竟紛紛揚揚卷起一天大雪來。這在北方司空見慣,可是在上海 下雪那可是新鮮事。還有更稀罕的,是這雪竟下起來沒完沒了,一連下了好 幾天,都快把上海人膩歪死了,一時路上車少人稀。您說,這樣的天,出去 買菜都得考慮考慮,還能上戲館子看戲嗎?可是人們是白擔憂了,上海的觀 眾是太熱情了:因為這次組臺參加演出的演員都是南北方最馳名的一等紅角 兒,貼出的劇目又都是各紅角兒的拿手杰作。戲迷們不顧天寒地滑,上邊頂 著雪,下邊踩著泥,豁出感冒了,也要來看看這次南北名角大薈萃的好戲, 因此開了一個連日大雪天,場場座客滿的記錄。 讀者一定要問了,說的這么熱鬧,楊小樓、馬連良兩位藝術(shù)家都合作什 么戲了?請稍安勿躁,容在下慢慢道來。 誰都知道楊老板的絕活兒是一出《長坂坡》,當他在作內(nèi)廷供奉時,連 清宮里的慈禧太后老佛爺都愛看這一出。到了這地方不唱這一出對得起大上 海的觀眾嗎??放心,報上登出來了:《漢陽院·長坂坡·漢津口》。宗師 楊小樓的趙云、新艷秋的糜夫人、金少山的曹操、劉硯亭的張飛。《漢津口》 請林樹森扮個關(guān)老爺。那咱們的馬連良呢?來劉備呀,而且在《長坂坡》前 面唱一出《漢陽院·哭劉表》。這可是馬老板的輕易不露的好戲,當年在富 社的時候就唱過。這是譚鑫培高足賈洪林的好戲:哭劉表的唱,一唱三嘆, 凄惋哀怨,真能把觀眾唱哭了。馬先生這出戲就是學的賈老師,而且從唱上 說馬連良的這段“反西皮”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真是如泣如訴,特有感情。 上海觀眾聽得如醉如癡,連連鼓掌喝彩。后面的戲,當然是絕唱了。楊小樓 的趙云,威風凜凜,大將風度,儼然趙四爺復生。“大戰(zhàn)”時,楊小樓扮的 趙云,一桿大槍把曹八將打了個七零八落、人仰馬翻!上海的觀眾都看傻了, 那掌聲就像爆豆一般響個不停。 筆者“吾生亦晚”,無幸看到楊、馬合作的這出堪稱絕唱的好戲。但我 五十年代中期在中和戲院看過他們兩位的傳人李萬春和李盛藻合作演出的這 出戲。雖然和楊、馬相比,有小巫見大巫之勢,但水平也相當可觀。 馬連良先生也得向上海觀眾演出他的拿手杰作《群英會·借東風》呀。 繼《長坂坡》之后,報上果然登出了《借東風》,而且注明楊小樓扮演趙云。 于是又掀起了一個高潮:不但能聽馬連良的唱,還能一睹楊小樓趙四將軍的 風采。于是觀眾的情緒像盆“火”。 原來楊馬合作的劇目里,沒有楊老板這個趙云。因為這個四將軍不比長 坂坡那個殺曹營七進七出的趙子龍。《借東風》后面的趙云,只有接軍師上 船的任務,行動也只是一箭射斷篷索那么一下,所以是個配角。可是一向愛 提攜后進的楊老板,卻主動和馬連良提出:借完東風,他來那個趙云。這是真心拉拔晚輩呀??馬連良心里熱乎的像揣了二百度的暖水袋。那天這出戲 演得那份兒精彩就別提了。馬連良那段“習天書玄妙法猶如反掌——”的成 套唱腔:“倒板”、“回龍”、“原板”、“散板”,都唱得滿宮滿調(diào),韻 味十足。那一年馬連良的嗓子達到了最佳狀態(tài),能唱相當 G 調(diào)的“正宮調(diào)”。 又搭上年輕,再足這么一“鉚”上,臺底下能不“炸窩子”嗎??這還不算, 平常唱《借東風》,孔明下壇臺以后,高潮就過去了??墒沁@回孔明下去以 后,大伙等著楊小樓的趙云再上,又弊足了勁兒。臺上的演員受臺下情緒的 影響,也像過了“電”似的,渾身是勁。等楊老板趙云上來了,雖然舉手投 足,就那么兩三下,可大伙看著就是帥,還有力重千鈞之感。幾句念白,如 仙鶴唳天,直上云霄,臺下再一次“炸窩”,情緒高漲達到了極至。馬連良 和楊小樓還合作演出了《八大錘·斷臂說書》。馬連良演王佐,楊小樓扮陸 文龍。演《摘纓會》,馬連良演楚莊王,楊小樓演唐蛟。這兩個活兒也帶有 捧馬連良的意思??墒沁@兩出戲有這樣一位藝術(shù)大師級的老伶工參加,一下 就把這兩出戲抬得高高的。馬連良在臺上覺得怎么演怎么舒服,帶勁,這就 是互相感應的原因吧??墒沁€有一件事,更出乎馬連良的預料。合作戲的后 期,馬連良貼出頭年排的新戲《要離刺慶忌》。這里當然沒有楊老板的活兒。 可沒想到楊小樓把馬連良找了去,對他說:“連良呀,你把慶忌的單頭本子 抄一份給我瞧瞧,我想來這個角?!瘪R連良一聽又激動又高興,愣了一會兒 才說:“您這是誠心地真捧我呀?!背藛晤^給楊老板,過后,馬連良親自 到楊小樓在上海住的飯店去對詞。楊小樓邊抽煙邊問要離和慶忌兩個人在臺 上的調(diào)度,劃了劃各自的位置就算記住了。當時是舊社會,戲班沒有專職導 演排戲的制度,全靠在上場前,在后臺所謂“說說”就算對了戲了。這還算 好的,大多數(shù)根本不說戲,就等著“臺上見”了。誰要是死氣白賴要求仔仔 細細對對戲,好像就是沒本事似的。 馬連良心里不踏實可也不敢說什么,只好等著臺上見了。誰成想到那天 該楊小樓扮的慶忌出場了,只見他勾了一個象征兇猛陰鷙的“黃三塊瓦”臉 譜,透著那么威猛??捎执┲簧硌┌椎陌昨?,里面還扎著白硬靠。用馬連 良的話說:“光看那扮相、氣派就絕了?!备屓私薪^的是楊老板慶忌的臺 詞和抄給他的單頭一個字不錯;舞臺上的位置和馬連良那天說的一點兒不 錯。馬連良開始還有點兒擔心,一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后來反而感到特 別默契,好像合作多年似的。楊小樓在臺上那可是一絲不茍:慶忌的念白, 運用的是楊派花臉的技巧:立音、炸音的交替使用,把慶忌的驕橫不可一世 的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馬連良過后,多次談起這次和楊小樓的合作,視為一生最幸福事之一。 既敬佩楊老板技藝的精湛,更感激他對后輩的提攜達到“不遺余力”的程度, 同時還遺憾這出《要離刺慶忌》只合作了一次。 北返的火車,深夜踏著黝黑的土地,喘著均勻的粗氣奔跑著。馬連良躺 在軟臥車廂中,眼望著車頂昏暗的孤燈,他陷入了沉思?? 由與楊小樓的這次合作,他想到了另一場與余叔巖的合作戲。那是在這 之前,也是在一九三○年,有一場名角云集的大義務戲,說是為賑濟江西災 民。票價昂貴,但言明所得票款,大部用于賑災救民。至于真的假的,也不 詳知,反正這類賑災義演,屢賑屢演,屢演屢賑,而且都在能裝三千四百多 人的新式劇場第一舞臺演出。 這次的大義務戲,好角紅角都到,好戲一個接著一個,大軸呢,那可得壓得住臺,得請最大的蔓才能服眾。主持這場戲的負責人商量過后,擬請老 生、武生兩行中的泰斗余叔巖、楊小樓攜手合作演出精彩的三國戲:《定軍 山》接演《陽平關(guān)》。余叔巖演全部黃忠,楊小樓演趙云。 這人頭這戲碼行。當年譚鑫培就是和楊小樓合作唱這兩出戲,在那年月 也是最叫座兒的戲。后來,就成為余叔巖、楊小樓合作的佳品。 和楊小樓談,楊欣然允諾。因為他演的趙云,《定軍山》里沒他,只是 《陽平關(guān)》一出有事??捎嗍鍘r就不行了,他要連演兩出靠把戲,得跟人家 好好商量。一提,余先生說:“賑災籌款,是功德事,我應該參加??梢?連演兩出靠把戲,恐怕太累了,最好只演后面的《陽平關(guān)》。”余先生說的 是真話,因他患泌尿系統(tǒng)疾病:尿血,已經(jīng)很久不演業(yè)務戲了。只是礙于朋 友面子,才演一些堂會戲,或是大義務戲。讓他連演這么兩出大靠把戲,扎 靠耍大刀,真能把他累壞了。就唱一出《陽平關(guān)》吧,可是沒《定軍山》光 這一出戲,時間又短點,最好前邊仍演《定軍山》。主辦人這時就想到頭二 年經(jīng)常演出《定軍山》的馬派老生馬連良。 一提,馬連良有顧慮不敢馬上答應?!蛾柶疥P(guān)》、《定軍山》都是人家 余叔巖的看家戲。要我唱《定軍山》,和余叔巖分飾前后部黃忠,演同一角 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唱人家的看家戲,這不是“關(guān)老爺面前耍大刀”嗎? 抖什么激靈,萬一臺底下觀眾不買賬,嘩啦啦起堂(退場)了,我以后的戲 還怎么唱呀??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還不至于這樣,自己的這出《定軍山》, 學得瓷實,鉆研得深,演出得多,不論是在北京,還是去外碼頭,“打泡” 戲常常就是這出又叫“一戰(zhàn)成功”的《定軍山》,觀眾沒有不叫好的,也不 能忒把自己看“扁”了不是,唱!再把自己個兒放在戥子上過過份量。 那天的戲碼真多,大務義戲嗎,就是時間長,從晚上六點開戲,能唱到 下一兩點去。老戲迷們、顧曲家或是捧新出道的小坤伶?zhèn)兊拇蠛鄠儯畈欢?晚上九點鐘以后才往戲園子溜達哪,那唱大軸的角兒自然也得且滲著哪。馬 連良人家可有心,也和往日一樣,不到六點就從家里出來了,直接奔前門外 西柳樹井,可沒進第一舞臺,而是拐灣奔北進了石頭胡同。干嗎,找在這兒 住的給梅蘭芳先生管事的李春林李八爺,借屋子睡覺。這地方離劇場一箭之 地,既能養(yǎng)精蓄銳,又不耽誤事,兩全其美。 到馬連良這出《定軍山》開演了,不但臺底下的三千多觀眾,興奮異常, 后臺側(cè)幕兩邊也站滿了人。當時北京唱老生的差不多的都到了。連譚老板的 姑爺王又宸,唱孫派的老伶工時慧寶、還有連唱帶教靠把戲的王榮山都來觀 摩了。馬連良演出果然不負眾望,相當漂亮,論唱、論念,特別是身段、功 架都極為精當?!伴_打”時,手里頭,腳底下都非?!皼_”,幾個耍大刀的 “刀下場”,干凈利落,溜(讀六)而不油。觀眾眼了,前后臺唱老生的行 家們也服了??想到這兒,困意猛然兜上了頭,馬連良很快睡著了,等他再 醒來時,火車就要到北京了。 梅花二度開麒馬再合作 這時候已然是一九三一年了。還是傳統(tǒng)戲和新編的歷史故事戲交替上 演。優(yōu)秀傳統(tǒng)戲演過《四進士》、《夜審潘洪》、《翠屏山》、《八大錘》 等。五月十七日在金魚胡同吉祥戲園夜戲演了一場《轅門斬子》。這在以前 還沒怎么露過,也算新排首演吧。不過,這出《轅門斬子》卻是規(guī)規(guī)矩矩完 全按當年譚鑫培的唱法唱,不使新腔,不用巧調(diào),也讓老觀眾再重溫一下譚 派唱腔的精華。這也是馬連良因戲因嗓制宜的一種表現(xiàn)。不僅這出《轅門斬 子》,還有《戰(zhàn)樊城》、《洪洋洞》、《失空斬》、《定軍山》、《珠簾寨》 等戲,他都很少運用新腔,因為這都是當年譚鑫培經(jīng)常上演的成名杰作。唱 腔都很成熟而且深入人心的,所以馬連良就不費那門子勁再創(chuàng)新腔了,這也 是馬連良先生聰明過人的地方,即不白饒一面。另外,這時候他的嗓子正好, 又高又寬又亮,有這個本錢,所以他貼演了這出譚派唱法的《轅門斬子》。 這一年,還挖掘整理、新編重排了兩出傳統(tǒng)老戲。 一出是《取滎陽》?!皽睢辈皇枪狻皹s”的“榮”字,讀 xí ng。這出戲 又名《火燒紀信》,倒是富連成科班特有的劇目,可也多少年沒有人演唱了。 馬連良為豐富劇目挖掘出這出冷戲,在唱、念、做表方面均有突破。紀信的 扮相也很出新、耐看。尤其是最后項羽火燒假冒劉邦的紀信,在滿臺火彩中, 紀信翻滾撲跌,充分展現(xiàn)馬連良至今仍有堅實的武功根底。可惜因為這出戲 太累,學此戲者寥寥,沒有流傳下來。 倒是有一出戲大傳特傳,流傳至今仍在不斷繁衍,這就是如今仍在舞臺 上走俏的馬派名劇《蘇武牧羊》。 這出戲原是王瑤卿獨有的本戲《萬里緣》,當年由王瑤卿王大爺和其弟 王鳳卿鳳二爺合演。王瑤卿扮演胡阿云,王鳳卿扮演蘇武。《萬里緣》是以 胡阿云為主,蘇武的活兒并不重。馬連良根據(jù)《萬里緣》改編,加重蘇武的 戲,增加了“蘇武出使”、“衛(wèi)律勸降”、“蘇武望鄉(xiāng)”等場次。尤其是“蘇 武望鄉(xiāng)”這一場,蘇武有大段“反二黃”唱段,痛快淋漓地展示了馬派唱腔 的特色。由于這出戲,內(nèi)容好,充滿著愛國主義的激情;情節(jié)抓人,環(huán)環(huán)緊 扣;行當齊全,生旦并重,凈、丑、小生都有俏頭,所以,觀眾愛看,上座 始終不衰,成為馬派劇目代表作之一。如今,馬派傳人仍經(jīng)常演出,流傳至 今。 該劇首演于一九三一年五月三十日吉祥戲園夜場。馬連良飾蘇武、王幼 卿飾胡阿云、茹富蕙飾衛(wèi)律、劉硯亭飾匈奴王、榮蝶仙飾李陵。 這一年還有一場頗有新聞價值的演出,這就是馬連良和麒麟童(周信芳) 在天津二次攜手的大合作戲。 一九三一年,位于天津法租界馬家口的春和大戲院落成。這是一座新型 的戲院。老板管興權(quán),約角人(和今天的“穴頭”相似)是當今名老生李鳴 盛的父親李華亭。大戲院開幕,當然大家都希望能來點絕的,以壯聲色。頗 有經(jīng)濟頭腦又手眼通天的李華亭就把當時正在北京演出的上海頭塊牌老生麒 麟童(周信芳)和北京大紅大紫的名須生馬連良一同約來天津合作一期,這 可是驚人之舉。兩人一共合作五天。演畢,馬連良回北京,麒麟童又留在天 津演了一期。七年以前,也就是一九二四年,馬、麒曾合作過一次,這次是 梅花二度開。兩人這次所演劇目,若和上次相比,兩場相同,三場不同。相 同的有《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十道本》;不同的是取消了《戰(zhàn)北 原》、《鴻門宴》和《摘纓會》,換了《火牛陣》,《一捧雪》和《八大錘》。 兩場相同戲,輕車熟路,自然演得出神入化,堪稱精品。可是在《火牛陣》 中,只有一個當家老生田單,不用說是由馬連良扮演了,那么麒派老生周信 芳演什么呢?反串小生演世子田法章。這出戲前半出的重點是“搜府盤關(guān)”, 是田單的重頭戲。馬連良從小就演《黃金臺》,可以很好發(fā)揮一番。戲的后 半部,田單和田法章被燕國兵將沖散后,男扮女裝的田法章落在敫尚書府中, 還被迫要和敫小姐成親,因而笑料百出。這一段被麒麟童演得風趣逗人,非 常有戲??墒沁@后半出田單卻沒什么戲可演了。馬連良臨時請搞劇本創(chuàng)造的 李亦青先生設計戲,最后添了田單尋不到世子田法章,急得上吊的情節(jié),設 計了大段唱和一個非常不好“走”的“單腳吊毛”,取得了極好的藝術(shù)效果。 《一捧雪》,馬連良前飾莫成,后飾《雪杯圓》的莫懷古。讓天津觀眾 充分欣賞馬老板的做、念、唱。周信芳飾演“審頭”的陸炳,觀眾對麒派噴 吐有力、犀利老到的念白,贊嘆不已。 《八大錘》,馬連良飾王佐,麒麟童反串陸文龍。田法章是文小生,唱 大嗓,還可以對付??墒顷懳凝埵俏湫∩?,戰(zhàn)錘將要有好幾場惡戰(zhàn),行嗎? 可是這位唱老生的“麒老牌”(觀眾戲稱他為“老牌”)卻十分出色地完成 了這一角色的創(chuàng)造,說明他藝術(shù)的全面,不愧是大師級藝術(shù)家。 馬、麒合作在天津產(chǎn)生轟動效應,馳譽全國。麒麟童那年三十八歲,馬 連良三十一歲。從此便開始了“南麒北馬”的說法。如果論藝術(shù)成就的話, 兩個人各有千秋,難分軒輊。 “扶風”更扶人花葉兩相依 一九三二年,馬連良又排了一出挖掘整理的老傳統(tǒng)戲《假金牌》。這出 戲已經(jīng)絕響舞臺,沒人唱也沒人知道是一出什么樣的戲。它的情節(jié)恐怕現(xiàn)在 也沒什么人說得出來了,故此,不妨先來簡單介紹一下劇情。 這出戲又名《三上殿》。是講明神宗年間,給事中孫安恨張居正專權(quán), 自造全家棺木,抬棺上本參劾。后得定國公徐彥昭力保不死,降官荊州刑廳, 又將為非作歹的張居正之子斃于棍下。金牌至,取孫安首級,關(guān)鍵時卻被夫 人識破假金牌,持證入朝回奏。 筆者這樣一介紹,戲迷們可能驚呼:這是不是《孫安動本》呀!一點不 錯。山東柳子也有這個戲就叫《孫安動本》。一九五九年中國京劇院根據(jù)山 東柳子這個戲改編成同名京劇,由李和曾扮演孫安,景榮慶扮演徐龍、江新 蓉扮演孫夫人、江世玉扮演明朝皇帝。戲演得很有感染力、很動人,很演了 不少場。說明馬連良是有眼光的,看出這是個好戲料。馬連良這個戲源于何 處呢?他是從河北梆子那里選的劇本而移植過來的。但不知為什么,這個戲 沒有成功,沒演兩場就“吹”了。筆者認為是劇本的改編未能盡善盡美,如 果有好的劇本,這出戲也會成為馬派名劇的。 這一年的冬天,馬連良又去了上海演出。 一九三三年,馬連良的“扶風社”,演員陣容有所調(diào)整和加強?;槃?硯亭換了馬連良富連成科班師兄弟劉連榮,丑角加了專擅方巾丑的茹富蕙, 里子老生因張春彥患病改用能唱會做、臺底下很有點兒人緣的李洪福。而特 別要提出的,對“扶風社”今后演出劇目大為增色的,是小生改為允文允武 的葉盛蘭。這是個杰出的小生之才,他在富連成科班學藝時,便嶄露頭角, 是有名的“科里紅”。出科以后,又拜在小生名家程繼仙(三慶班班主程長 庚的孫子)先生門下,刻苦深造,成為一名文武雙全的全才小生演員。這樣 的好演員,識才的馬連良當然不能放過。 那是在葉盛蘭剛剛出科時,馬連良便主動去找葉盛蘭的父親、他的老師 葉春善,請求師傅準盛蘭到他的“扶風社”搭班,任三牌小生演員。葉社長 也想到若使回兒子盛蘭在馬連良班里唱戲,能得到馬連良及連榮、富祿、富 蕙諸位師兄的關(guān)照,不但技藝上會提高得很快,而且生活上也會有人“看” 著,不會出大紕露,便一口答應。從一九三三年葉盛蘭加入扶風社后,和馬 連良精誠合作了十幾年,是馬連良的左膀右臂。 馬連良年初從上?;貋恚诒本┑念^一場戲,便貼出了全部《三國志》 即《群英會·借東風》。馬先生前魯肅、后孔明。而周瑜一角自然非葉盛蘭 莫屬了。劉連榮的曹操,茹富蕙的蔣干,李洪福的前孔明后魯肅。角色搭配 相當出色。 演出那天,劇場爆滿,觀眾懷著極大興趣要看一看馬、葉聯(lián)袂演出的《三 國志》。葉盛蘭的周瑜,掌握這個東吳水軍督督的性格十分貼切:既英武聰 雋,又心胸狹窄。他的嗓子、身段、翎子功、腰腿功,那真是沒挑。尤其是 他在《群英會》中周瑜與蔣干對飲一場中,那套他獨有的舞劍,是一套難度 很大的程式動作:手眼身步,俱見功夫,但又不是賣弄技巧,而是為塑造人 物和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服務的。人們覺得他把周瑜演活了,而與那個有“活魯肅”、 “活孔明”美譽的馬連良正好珠聯(lián)壁合。 這一年又把《白蟒臺》增益頭尾重新整理編排而演出了。也有捧他兩個 師兄弟的意思,除馬連良飾演王莽外,其他兩個主要角色:馬武派了劉連榮,岑彭歸了葉盛蘭。 唱到一九三四年,又排了兩個新戲。其中有一個是個重點劇目:叫《全 部一捧雪》。這是把傳統(tǒng)老戲《過府搜杯》、《審頭刺湯》、《雪杯圓》串 起來以外,再加上一個請秀才們新創(chuàng)作的《祭雪艷墳》。這一折就是賣一大 段“二黃”唱段。唱詞是新寫的,自然腔也是新創(chuàng)的,其中不少地方吸收了 “老鄉(xiāng)親”孫菊仙咬字切音,特別是運氣、偷氣的唱法,蒼涼悲切、聲情并 茂,很感人,也很有氣勢。在全劇中,馬連良前扮莫成、中扮陸炳、后扮莫 懷古。一個人扮三個角色。莫成重唱兼做,陸炳重念兼做;莫懷古就是大段 大段的唱啦。全劇要演四個小時,雖然唱的主兒,聽的主兒,都覺著過癮、 解渴,可是畢竟太累了。后來變成每年年根兒底下“封箱”時,才拿出這一 出大戲演一次了。 解放以后,對這個本子又進行了壓縮,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往下也不好 再削再砍了。這出戲喜歡聽、喜歡看的觀眾很多,因而演出的場次倒比以前 多。筆者五十年代中期,看過這出全本的《一捧雪》。馬連良先生仍是一趕 三個角色。真賣力氣。雪艷娘由羅蕙蘭扮演。周和桐的嚴世蕃、茹富華的莫 昊,馬盛龍的前莫懷古、馬富祿的湯勤,李多奎的傅氏,馬崇仁的戚繼光, 我至今清楚記得“過府搜杯”時,馬先生扮演的莫成的大段念白和刻畫入微 的做表,活托一個忠厚又奴性十足的“義”仆。緊接著“替死”一場,馬先 生又是大段撕心裂肺的念白,又生活化又藝術(shù)化。特別是莫成替死前的那三 聲笑聲,馬先生處理得非?!案摺?,到第三聲已經(jīng)不是笑而是哽咽了。后面 《審頭刺湯》,馬先生雖然更是一段一段的念白,但與剛才莫成的念截然不 同:冷嘲熱諷、義正詞嚴,真有楞角、真有力度。后面則是聽馬先生的唱了, 在柳林遇見傅氏,和李多奎的對唱,高亢、凄涼、感情飽滿,而李多爺(后 臺尊稱)也不示弱,一氣貫通、得天獨厚的好嗓子,把傅氏在柳林和莫懷古 乍相逢,悲喜交集的心情,通過高聳入云又低回蒼楚的演唱,鮮明地表現(xiàn)了 出來。兩個好角斤量相稱、功力悉敵,臺下情緒如火方燃,十分激昂。博得 一陣又一陣掌聲。 另一出戲,根據(jù)傳統(tǒng)老戲《斬伍奢》重新編寫,為關(guān)仲瑩編劇的《楚宮 穢史》。這戲講的就是人們都知道的楚平王父納子媳的故事。從楚平王(熊 居)喪人倫、納子媳,強娶秦女孟嬴開始,到斬伍奢止。馬連良扮演伍奢, 葉盛蘭扮演楚太子健。當伍奢將這樁婚姻丑聞告訴太子時,葉盛蘭把太子健 又悲又氣又惱又恨但又礙于禮教而不敢反抗的復雜心情,如剝繭抽絲般表現(xiàn) 出來;而馬連良刻畫老伍奢忠正耿介、不畏刀劍的直臣形象,細膩傳神,使 這出戲閃出了耀眼的光彩。 這出戲還有故事哩。三十年代后期,四小名旦之一的張君秋加入“扶風 社”,為馬連良掛二牌。為了增加一出生旦戲,又將這出戲重新改編,壓縮 前面斬伍奢的情節(jié),后面將傳統(tǒng)戲《戰(zhàn)樊城》略作修改止戲。馬連良前扮伍 奢、后改扮伍員,不但唱做并重,而且允文允武。戲的最后,有伍員大戰(zhàn)楚 將武城黑的武打場面。有一個“槍下場”,動作不多,可是非常漂亮,不同 一般。馬連良自己說是看當年名凈麻穆子有這樣一組動作脫化過來的。戲中, 有一個伍員箭射武城黑的身段,馬連良是將手中的锏夾于右腿之下,左腿金 雞獨立開弓放箭。這一組動作,邊式而帥美,從容不迫,沒有幼功是拿不下 來的。 此劇易名《楚宮恨史》。張君秋扮演馬昭儀。 到了六十年代初,譚富英、張君秋又將此劇后面再掛上傳統(tǒng)戲《武昭關(guān)》。 譚富英扮伍員,張君秋扮馬昭儀,是一出生旦并重,有文有武的好戲。戲名 又易為《楚宮恨》。 這一年也就是一九三四年,“扶風社”又有一件大事,就是在年根歲末 的時候,有胡琴圣手之稱的楊寶忠,來給馬連良伴奏操琴了。這對馬連良的 演唱更上一層樓,能起到關(guān)鍵作用。 既然提到伴奏,這里先簡單地提一下,馬連良對于樂隊的要求是非常嚴 格的。他知道音樂伴奏的重要性,所以,場面(音樂伴奏分文武場,樂隊人 員后臺術(shù)語就叫場面)陣容,全是精選的人才。打鼓佬也即是現(xiàn)在稱為樂隊 指揮的是喬玉泉,那鼓打得在京劇武場界不數(shù)第一也數(shù)第二。這次與楊寶忠 合作,楊、喬皆是京劇文武場的翹楚,從而使馬連良藝術(shù)的進一步提高得到 更有力的保證。關(guān)于馬連良的樂隊情況也留待后面詳說。 楊寶忠為馬連良操琴的頭一場是什么戲,那得是唱功戲,方能顯出胡琴 圣手的妙處,要是派一出《三字經(jīng)》,統(tǒng)共六句唱,那是個琴師就能對付, 還要楊寶忠坐那兒干什么。是不是《借東風》呀?您猜對了。那天——十二 月二十四日夜場,演出《群英會·借東風》。前邊楊寶忠的胡琴就發(fā)揮了作 用,不但托腔嚴,又且間奏的氣氛音樂,靠著他花梢的過門,脆快的旋律, 把氣氛烘托得好熱乎。到了馬連良的《借東風》了,從“二黃倒板”的一個 過門,臺底下就給叫了好了,下邊的“回龍”轉(zhuǎn)“原板”,托腔、手音、尺 寸、韻味,無一處不好,精彩百出。唱主兒唱得省勁,聽主兒聽得過癮,落 了個大伙滿意,異口同聲說句:“寶忠的胡琴真地道!” 又是一年?!胺鲲L社”在春風飄拂中步步向前。 一九三五年,馬連良排了一出新戲《羊角哀》,也叫《舍命全交》,這 是文士希香巖、載闊亭根據(jù)《今古奇觀》第十二回《羊角哀舍命全交》和清 人《金蘭誼》傳奇改編的。這一出的內(nèi)容有點兒鬼畫符,純粹子虛烏有。其 實,故事也挺落套,不過說羊角哀、左伯桃哥倆特講義氣,左伯桃寧可自己 在荊軻山上凍死也要將衣服給羊角哀穿,以保他性命。后來羊角哀做高官, 但為了左伯桃鬼魂不受荊軻鬼魂的欺負,寧可一死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可是 在爾虞我詐的舊社會,人們只好編造羊、左這樣舍命全交的義士,以寄托老 百姓對崇高人格的向往。這出戲編得倒是還挺緊湊,另外,神呀鬼呀的,跟 生活有點距離,有些人愛獵奇,也就愛來買票。還有,這出戲,馬連良演羊 角哀、李洪福演左伯桃,荊軻山一場,有大段唱可欣賞,后面還有武打場面, 所以,也賣了幾場滿堂。這時候,與馬連良有師生之誼的李萬春看了這個戲 以后非常喜歡,馬連良就將《羊角哀》的劇本送給了萬春。年富力強又富于 創(chuàng)作精神的李萬春很快就將此劇搬于舞臺之上,他演羊角哀。馬先生這個角 色的服裝是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很有氣派。這位李萬春也是一位服裝設計大家, 很有些點子,他又按他的意思加了加工,因而,這出戲幾個主要角色的服裝 都非常出新。李萬春是名武生,一身的好功夫,所以,他就加強羊角哀死后, 與群鬼搏斗、義救好友左伯桃鬼魂的武打場子。他設計了一些新的兵器,開 打也很別致,您別忘了,這是鬼魂之間的武打,自然要有點與眾不同之處。 故此,這出戲倒成了李萬春的拿手好戲。 解放后馬連良還重新排演了這個戲哪。那是在一九六一年,馬連良約請 裘盛戎和他同演,戲名改為《舍命全交》。不過,這次馬連良扮演的是左伯桃,而把羊角哀讓給了裘盛戎。這一生一凈可以代表這兩行在菊壇上最高水 平。首演那天劇場爆滿,筆者也有幸在座。荊軻山那一場,裘盛戎扮的羊角 哀為病中的左伯桃去山下取水,場上只有左伯桃一人,馬先生有大段的演唱, 唱得凄惋悲愴,非常感人。馬連良的嗓子本來就有一股蒼老的音色,又善于 運用鼻腔共鳴,在這種情境下,他的演唱中那股沉郁的蒼涼感,別人是學不 來的。 左伯桃死后,羊角哀也把水取來了,一見摯友為己而亡,這里裘盛戎扮 演的羊角哀也有大段唱。裘先生那叫真會唱,唱得是那樣悲涼悱惻,痛不欲 生?;樓恢谐鲞@樣深厚的感情來,而令人淚下,真是所見不多。 說過《羊角哀》劇目的前前后后,再把話拉回來。一九三五年年初,還 有一件事須筆者一記。上海新光影劇院開幕,劇院的負責人孫蘭亭特邀馬連 良及“扶風社”全體去上海作慶祝演出。 新式劇場落成,又請來深受上海觀眾喜愛的名演員馬連良,因而幾場戲 票,早已告罄,大壯了聲勢,喜壞了孫蘭亭。一天,馬連良正演日場戲《法 門寺》。散戲后,后臺來了一對外國伉儷。經(jīng)介紹才知道,穿大衣的紳士原 來是馳名全球的喜劇大師卓別林,那位少婦卻是他的夫人寶蓮高黛。這一對 超級演員正在上海逗留,聞名來看了戲。這位幽默大師喜歡上了戲里的小太 監(jiān)賈桂,而且竟然想和馬合作,他演賈桂。后來他想了想,知道不可能,便 要求讓他先扮一個賈桂,大伙看看行不行。扮好后,再拍一張照片,讓他留 個紀念。 按說這個要求不高,馬先生一口答應,可不知什么原因,竟沒有人給他 扮戲,也許因為晚上還有演出,怕影響扮戲,或是還出于別的什么考慮。筆 者認為這本是中美文化交流的一次好機會,可惜了。 后來兩個人只照了一張合影,幸而這張珍貴的照片保留了下來,如今我 們才有幸能夠見到。 又過年了,鞭炮聲中恭喜發(fā)財。 一九三六年秋天,馬連良把傳統(tǒng)折子戲《遇龍館》和《失印救火》貫穿 起來,增益首尾,再加工過渡情節(jié),而編成一本情趣盎然、唱念并重的好戲。 原來,《失印救火》是當年譚鑫培、余叔巖兩位老生泰斗都經(jīng)常演的一出戲, 以念白為主。馬連良這出戲,在富連成科班得到以唱末角享名的社長葉春善 的親授,也是他經(jīng)常上演的拿手戲。然而前面這出《遇龍館》就沒什么人唱, 要唱也是開場戲。然而沒這出戲,觀眾就弄不明白小生白簡為什么是晉寶狀 元?胭脂寶褶倒底是怎么一檔子事?非得有前面這出白簡遇永樂帝晉寶封官 的《遇龍館》,觀眾才能看明白戲。 馬連良在前邊扮演永樂皇帝朱棣。為了表現(xiàn)這位皇帝的瀟灑倜儻,又嫻 武功,特制做了一件新式服裝:箭蟒。這件蟒的形狀相似于雕翎箭,故起名 為箭蟒。這還是參照了故宮中明太祖朱元璋的畫像制作的。老子就穿這樣的 服裝,作為他兒子的朱棣穿這個箭蟒自然有根有據(jù),更主要是和這位皇帝的 性格很相符。 永樂帝的唱不少。無論是“四平調(diào)”,還是那一段“二黃三眼”,馬連 良都是耍著唱:玲瓏俏皮,流暢自如,表現(xiàn)出這位皇帝悠然自得、躇躊滿志 的心情。和白簡的那一大段戲,由驚訝到贊賞再到追查、試探,人物內(nèi)心活動很復雜,變化很大,充分展現(xiàn)了馬派的做功。 《失印救火》基本上全都是念白了。馬連良素以念白有音樂性、能用語 氣、語勢、音量大小、尺寸疾遲的變化刻畫人物。如今,他的念白更臻成熟, 簡直就是一個有旋律有節(jié)奏的大唱段了。而且不但讓觀眾聽著悅耳好聽,同 時塑造了白槐“這一個”公門猾吏玩弄庸官于股掌之間的鮮明形象。而且身 段的順溜耐看,那更是一時無倆。這出戲起名《胭脂寶褶》。一九三六年八 月二十一日首演。主演除馬連良外,葉盛蘭的白簡,馬富祿的金祥瑞,芙蓉 草的韓若水女兒,劉連榮的公孫伯,茹富蕙的閔江。 《胭脂寶褶》由于劇本和二度創(chuàng)作的成功,從而又成為一出馬派名劇, 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五十年來演唱不衰,也是馬門弟子必學劇目之一。 一九三六年上半年,馬連良又去了一趟上海演出。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青年旦角 林秋雯,認為是可造之材,就請他來北京加入“扶風社”,擔任二牌旦角。 九月四日讓他演了《全部一捧雪》“刺湯”中的雪艷娘,這個活兒一向是由 正工青衣?lián)蔚?,可見馬對后進的提攜。 林秋雯在扶風社演了一年多二牌旦角,并與楊寶忠的妹妹結(jié)婚。但馬連 良畢竟是馳譽全國的四大須生之首,有極高的藝術(shù)造詣。林秋受感到與他合 演生旦對兒戲,很有些吃力,就主動提出改演二旦。 一九三七年冬,上海又一個新式大劇院黃金大戲院落或開幕,特請馬連 良攜“扶風社”再到上海參加慶祝演出。這時扶風社人材濟濟:除馬連良掛 頭牌外,小生是葉盛蘭,丑角是馬富祿、茹富蕙,花臉是劉連榮、二牌老生 是李洪福,三牌武生是馬君武。二牌旦角呢,現(xiàn)在是空缺,要往上海演出, 必須趕緊物色到一個理想的二牌正工青衣。 有人給馬連良介紹,說有一個還正在學習的青年旦角張君秋,嗓子甜、 扮相美,在一九三六年與李世芳、毛世來、宋德珠被《立言報》公開投票選 舉為“四大童伶”。不過當時他只有十七歲,問馬老板能否考慮。說也有趣, 這位童伶張君秋,馬連良連看過他的戲都沒看過,甚至不大詳細他的大名。 但馬還是堅持要看看這個童伶的演出,于是便專為這次聘角安排了張君秋與 馬連良的大師兄雷喜福合演《審頭刺湯》。戲演到一半,馬連良就為張君秋 明麗的扮相、甜亮的嗓子所傾倒。他認為這個青年旦角,天賦好、又聰穎, 前途不可限量,當即拍板:去上海黃金大戲院的二牌旦角非張君秋莫屬。立 馬叫人和張君秋的母親談“公事”(即包銀)。 這在現(xiàn)在叫破格提拔,說不定報紙上還要大大地表揚一番呢??稍谥v究 論資排輩的舊社會,弄不好,會大遭物議。然而,馬連良不囿于世俗和流言, 他有十二分的把握,他選中的這個青年有實力還有潛力,一定會征服上海的 觀眾。 就這樣,“扶風社”的二牌旦角定為初出茅廬的張君秋。他隨即同大隊 人馬一起,踏上了去往繁花似錦的申江大上海。 馬連良自己欽定的生旦對兒戲是《蘇武牧羊》、《三娘教子》、《四進 士》、《審頭刺湯》等唱做重頭戲。當時有很多人擔心,像馬連良這樣一位 名滿全國的大老生,在上海第一流的大劇場,萬一讓這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 給唱砸了,豈不一世英名付于流水??神R連良卻堅定地認為:不可能。而且 想到當初他被朱琴心提攜,和朱并掛頭牌的前例,便也仿效于后;黃金大戲院門口的大水牌上,馬連良和張君秋并掛頭牌。和名噪于大江南北的須生領(lǐng) 袖并駕齊驅(qū),這個青年旦角一定不簡單,觀眾心里一定這么想。不過,張君 秋確實也名實相符。扮相極俊,嗓音極甜,唱一段必落滿堂好。就拿這出《蘇 武牧羊》說罷:他穿著旗裝,花盆底鞋,一出場亭亭玉立,走幾步,婀娜多 姿。明眸皓齒,又說得一口流利清脆的京白,與馬連良的極美極俏的秋香色 短斗篷、蒼老而甜潤的念白,真是棋逢對手,交映生輝。其他如王春娥、楊 素貞、雪艷娘都獲極大的成功。張君秋這一出師便在上海走紅,奠定了他今 后大展雄才的基礎(chǔ)。 這次在上海,馬連良為了吸引更多觀眾,還演出了武戲《艷陽樓》。這 是一出楊派武生戲,主要講究功架。葉盛蘭演前高登,他演后部高登。雖然 這兩個人一個是小生名家,一個是老生藝術(shù)家,但都由于有堅實的武功底子, 馬連良不僅和楊小樓同過臺觀摩過楊的《艷陽樓》,馬又是從小唱武生的, 所以這出《艷陽樓》唱得很有水平。馬連良充分表現(xiàn)了楊派“武戲文唱”的 造詣,于講求武技、功架之外,更主要刻畫高登這個紈袴子弟兼惡霸強梁的 氣質(zhì),技高一籌。他高登的臉譜還是請名武生高盛麟給勾畫的。 這年冬天十一月十四日,“扶風社”在北京新新戲院演唱日場戲《蘇武 牧羊》。北京的觀眾早在報上看到馬、張在上海的盛況,這次也要刮目相視, 因此那天新新戲院樓上樓下座無虛席。門口等退票的、賣飛票的(即倒票賣 高價),黑壓壓一片。結(jié)果北京觀眾和上海觀眾一樣,對張君秋的玩藝(藝 術(shù))十分滿意,掌聲雷動。這說明京滬兩地的考試,張君秋均以高分通過, 從此他在“扶風社”穩(wěn)坐二牌旦角之席,而馬連良也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這里要介紹一下這個新新大戲院。新新戲院位于西長安街上。這條街上 一共有三家新戲院。西單路口的長安大戲院,始建于一九三七年,西單十字 路口往西百十米路北有哈爾飛戲院,于一九三○年開業(yè),新新戲院則于一九 三七年三月開張營業(yè)。 新新戲院位于長安大戲院東側(cè)一站地。對過很早的時候,大概在明代吧, 有一座古廟,名雙塔寺,就是京劇《四進士》里多次提到的那座寺廟。有人 說現(xiàn)在的北京市教育局、北京市文化局,北京市文聯(lián),還有北京市文史館就 是建筑在這座古廟上。 這個新新戲院老板是馬連良,還有華樂戲園經(jīng)理萬子和等人。馬連良總 想自己有一個新式劇場,那樣,就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思路進行舞臺裝置的革新。 劇團排演、演出都有了相對固定的場地,可以實行統(tǒng)一管理,成龍配套。他 的這些構(gòu)想是符合藝術(shù)規(guī)律的,是很科學的。今天,我們一些劇院團如北京 京劇院三團和中和戲院搞的“場團合一”,實際上也是基于這種思路。 新新戲院兩層樓,可容納一千四百名觀眾。半圓形的舞臺,觀眾席沒有 一根柱子,不會擋視線。臺前為黑絨大幕,后臺天幕為馬連良請人設計的淡 黃色底,上面是赭石色“漢武梁祠”中石刻壁畫車、馬、人造像。桌圍、椅 帔也是相同圖案,給人一種高雅文化品味的愉悅。 “扶風社”從此演戲多是在這里,形成固定演出場所。可惜一九四○年 底,被日本人強行霸去,改為電影院,影劇兼演。 解放后新新改為首都電影院。 說完劇場,再說劇團。 馬連良的“扶風社”,到了一九三八年,這個班社的陣容,達到了空前的強大。馬連良外,有張君秋、葉盛蘭、劉連榮(后改袁世海),馬富祿四 位都是超一流的演員相助,紅花綠葉,兩相扶持;四梁四柱,上乘中的上乘。 樂隊中還有楊寶忠、喬玉泉相伴相隨。一直到一九四一年,這四年是扶風社 的鼎盛時期。戲報子一出來,新戲也好,老戲也罷,戲票一搶而光。哪像現(xiàn) 在推銷京劇票那樣難,相反那時是購票難。劇場劇團沒點關(guān)系、熟人,甭打 算買到好票。看到這種情況,馬連良等大受鼓舞,也著實排出了幾本異彩紛 呈、交相稱譽的新戲來,即使到了今天,有幾個戲也依然煥發(fā)著青春,甚至 它們在京劇史冊上也占有光彩的一頁。下面就具體說這幾個新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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