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有千葉，

澹佇更纖秾。

一直想著，去永泰賞李花。

可每次動身，卻總有俗事羈絆。直到上周末去了葛嶺，卻錯過了花期。

在溪南村的原野里，大片大片的李樹，已經(jīng)長出蔥郁的嫩葉。性急一點的，在枝枝椏椏間，已是滿樹李子了。

路邊的農(nóng)人說：

“你們不止來遲一步了?！?/span>

他說，李花的花期短，最好的賞花時節(jié)，是在正月十五左右。

過了驚蟄，雷雨一打，花落，暖風一吹，葉生。這時候來賞李花的，賞到的只能是葉子了。

路邊的李園，還有獨獨的幾株，樹上還開著星星點點寥落的花兒。

樹杈間有一隊螞蟻，似乎還不知道李花的謝去，依舊忙忙碌碌的，施施然爬過。

一群野蜂，圍著這幾株僅存的花樹，嗡嗡地振翅，仿佛在向今春的花兒，做纏綿的道別了。

傻傻的蜂兒，你是在挽留春天，還是為這僅存的幾樹花兒，送行呢？

壹丨

我的朋友彩云姑娘說，永泰一年三場雪。

每年十月是茶花雪。緊接著，是元旦開始的青梅雪。

梅花雪香且盛大，漫山遍野如霜般的青梅花，讓人仿佛置身于北國雪野。

到了翌年的二三月，也就是農(nóng)人所說的農(nóng)歷正月，李樹開花。

又一場雪景開始了。

永泰，是中國著名的“李果之鄉(xiāng)”。永泰的李，大都是“芙蓉李”、“胭脂李”，李花美，名字也帶著詩意。

在溪南，在月洲，在道南，在月闕，在中山，在蘆洋，在嵩口……永泰的李樹，種植面積超過20萬畝。

李花盛開的時候，在大樟溪兩岸的群山中，素雅的李花綴滿了枝頭，染白了山間田頭，猶如冬季，遺忘在山間一片未曾融化的雪海。

在農(nóng)家的房前屋后，也隨處可見李花曼妙的身影。古樸的農(nóng)舍，就隱匿在潔白的世界里。

倘若有早春的清風吹過，細碎的花瓣輕舞飛揚，落地無聲。頃刻間，就在地上織起白色的地毯。

于是整個永泰，都飄逸著一股淡淡的暗香。

春天，也就芬芳浪漫起來了。

貳丨

李花白，古人夸李花“瑩骨冰肌玉色痕”。

宋朝詩人汪珠說它：

“枝綴霜葩白，無言笑曉風?！?/span>

說它白得孤傲。猶如天上的云，住上枝頭，悄然裝點著山嶺的靜默，淡泊而又孤獨。

而南宋才女朱淑真則說：

“小小瓊英舒嫩白，未曉深紫與輕紅?！?/span>

說李花白得單純。小姑娘似的，未曉深紫輕紅，只有自然雕刻的細膩。但只素潔的一朵花，便可以美了一枝蕭條的岑寂。

因為李花燦白，反射強烈，也宜月下夜觀。

韓愈說：

“江陵城西二月尾， 花不見桃惟見李。風揉雨練雪羞比， 波濤翻空杳無涘?！?/span>

王安石《寄蔡氏女子》也有一句：

“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晝?！?/span>

叁丨

李花花開繁茂，花朵小而細碎，重重疊疊。開時相偎，簇擁而來；謝時同去，一時紛紛齊開齊落，似云水流逝。

白居易說它的茂盛：

“高低二三尺，重疊千萬萼?！?/span>

繁英壓樹，蔚為壯觀。

古人形容花的繁盛，很喜歡用一個形象的比喻，那就是一個字：“亂”。

桃花亂，李花也亂。

賈至說：

“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span>

張文姬說：

“不學桃李花，亂向春風落?！?/span>

司馬光說：

“色與晴光亂，香和露氣勻?！?/span>

楊萬里說：

“李花宜遠更宜繁，惟遠惟繁始足看”“疏桃散李不成春”。

李花之美，美在其秾，美在其亂。

一簇簇怒放的李花，亂的不止是山頭的視野，還有心頭的分寸。

肆丨

在二十四番花信風中，李花，是雨水節(jié)氣的第三侯。

而桃花，是驚蟄節(jié)氣的第一侯。李花先，桃花后，二者接踵而至，桃紅李白，皆為入春生色，可謂難分軒輊。

《詩·召南》說：

“何彼襛矣，華如桃李。”

將桃李，共同作為美好事物的代表。而自漢代始，李花便與桃花齊名，詩人多有吟詠。

劉禹錫說：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span>

楊萬里說：

“正是春光最盛時，桃花枝映李花枝?！?/span>

元人梁寅說：

“李花當戶間桃花。妍景雪兼霞。春風送將春色，照耀野人家……共惜秾華?！?/span>

一句“共惜秾華”，說出桃李的共性。繁盛也。

伍丨

桃之妖媚，總是李花之素顏所自嘆不及。

有人比喻說，桃是以肥為美的楊貴妃，豐腴妖嬈，讓人想入非非。

而李花宛若清水素顏的趙飛燕，素斂娥眉，孱弱單薄。風一吹，便凋殘山野，雨一打，便萎靡狼藉了。

但韓愈，卻獨愛這種孱弱單薄，冰清玉潔：

“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span>

東坡先生說李花，雖不似梨白梅紅，卻勝似梨白梅紅，一句“淡佇更纖秾”，道出了李花的精髓。

呂巖《豆葉黃》詩曰：

“二月江南山水路，李花零落春無主?！?/span>

仿佛是在取笑我這種有心觀花，卻生性懶散的看花人了。

我錯過了花期，看不到李花綻放的盛景。但李花零落，春天怎么會無主呢？

即使李花零落了，仍保持著一份澹佇尊嚴。

李白說，“托陰當樹李”，哪怕此行只看到一樹的翠葉，一地的殘花，那淡雅靜斂含蓄的美，也足以讓錯過花期的賞花人，細細體味一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