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薰(1736—1799),字蘭士,一字懶儒,號蘭坻、蘭如、蘭生、長青、樗庵,別署語兒鄉(xiāng)農(nóng),浙江石門(今屬桐鄉(xiāng))布衣。槑子。性高逸狷介,樸野如山僧。詩、書、畫并妙,寫生尤工,與錢塘奚岡(字鐵生,西泠八家之一)齊名,世稱浙西兩高士,稱“方奚”。一時能手,無出二人之上。阮元評其畫說:“深得宋元人秘法?!标愊et說:“蘭士作畫,繁不重,簡不略,厚在神,秀在骨,高曠之氣,突過時輩?!弊髌酚小渡届o居詩稿》、《山靜居詞稿》、《題畫詩》、《山靜居畫論》。 清 方薰《花卉冊》 原文:卷上 古者圖史彰治亂。名德垂丹青。后之繪事。雖不逮古。然昔人所謂賢哲寄興。殆非庸俗能辨。故公壽多文曉畫。摩詰前身畫師。元潤悟筆意于六書。僧繇參畫理于筆陣。戴逵寫南都一賦。范宣嘆為有益。大年少腹笥數(shù)卷。山谷笑其無文。又謂畫格與文。同一關(guān)紐。洵詩文書畫。相為表裹者矣。 畫法古人各有所得之妙。目擊而道存者。非可以言傳也。謝赫始有六法之名。六法乃畫之大凡耳。故談畫者必自六法論。六法者作畫之矩矱。且古畫未有不具此六法者。至其神明變化。則古人各有所得。學(xué)者精究六法。自然各造其妙。 昔人謂氣韻生動是天分。然思有利鈍。覺有后先。未可概論之也。委心古人。學(xué)之而無外慕。久必有悟。悟后與生知者殊途同歸。 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 氣韻生動為第一義。然必以氣為主。氣盛則縱橫揮灑。機(jī)無滯礙。其間韻自生動矣。杜老云。元?dú)饬芾灬おq濕。是即氣韻生動。 氣韻有筆墨間兩種。墨中氣韻。人多會得。筆端氣韻。世每鮮知。所以六要中又有氣韻兼力也。人見墨汁淹漬。輒呼氣韻。何異劉實(shí)在石家如廁。但謂走入內(nèi)室。 荊浩曰。吳生有筆無墨。項(xiàng)容有墨無筆。或曰。石分三面。即是筆。亦是墨。仆謂匠渲染。用墨太工。雖得三面之石。非雅人能事。子久所謂甜邪熟賴是也。筆墨間尤須辨得雅俗。 書畫至神妙。使筆有運(yùn)斤成風(fēng)之趣。無他。熟而己矣?;蛟?。有書須熟外生。畫須熟外熟。又有作熟還生之論。如何。仆曰。此恐熟入俗耳。然入于俗而不自知者。其人見本庸下。何足與言書畫。仆所謂熟字。乃張伯英草書精熟。池水盡墨。杜少陵熟精文選理之熟字。 古人不作。手跡猶存。當(dāng)想其未畫時。如何胸次寥廓。欲畫時。如何解衣磅礴。既畫時。如何經(jīng)營慘淡。如何縱橫揮灑。如何潑墨設(shè)色。必神會心謀。捉筆時張吳董巨。如往上下左右。 畫有初觀平澹。久視神明者為上乘。有入眼似佳。轉(zhuǎn)視無意者。吳生觀僧繇畫。諦視之再。乃三宿不去。庸眼自莫辨。 讀老杜入峽諸詩。奇思百出。便是吳生王宰蜀中山水圖。自來題晝詩。亦惟此老使筆如畫。人謂摩詰詩中有畫。未免一丘一壑耳。 東坡曰??串嬕孕嗡啤R娕c兒童鄰。晁以道云。畫寫物外形。要于形不改。特為坡老下一轉(zhuǎn)語。 歐陽子曰。肅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yán)靜之趣。簡遠(yuǎn)之心難形。仆謂取法于繩墨者。人無不見其工拙。寄意于毫素者。非高懷絕識。不能得其妙。故賢者操筆。便有曲高和寡之嘆。 陳善云。顧愷之善畫。而以為癡。張長史工書。而以為顛。此二人所以精于書畫。仆曰。后惟米元章委心書畫。而以癡顛兼之。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莊叟之謂也。 畫備于六牲。六法固未盡其妙也。宋迪作畫。先以絹素張敗壁。取其隱顯凹凸之勢。郭恕先作畫。常以墨漬縑綃。徐就水滌去。想其余跡。朱象先于落墨后。復(fù)拭去絹素。再次就其痕跡圖之。皆欲渾然高古。莫測端倪。所謂從無法處說法者也。如楊惠郭熙之 塑畫。又在筆墨外求之。 東坡曰。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而已。無一點(diǎn)俊發(fā)氣。看數(shù)尺許便倦。仆曰。以馬喻。固不在鞭策皮毛也。然舍鞭策皮毛。并無馬矣。所謂俊發(fā)之氣。莫非鞭策皮毛之間耳。世有伯樂。而后有名馬。亦豈不然耶。 或問仆畫法。仆曰。畫有法。畫無定法。無難易。無多寡。嘉陵山水。李思訓(xùn)期月而成。吳道子一夕而就。同臻其妙。不以難易別也。李范筆墨稠密。王米筆墨疏落。各極其趣。不以多寡論也。畫法之妙。人各意會而造其境。故無定法也。 有畫法而無畫理非也。有畫理而無晝?nèi)ひ喾且?。畫無定法。物有常理。物理有常。而其動靜變化機(jī)趣無方。出之于筆。乃臻神妙。 或謂筆之起倒先后順逆。有一定法。亦不盡然。古人往往有筆不應(yīng)此處起而起。有別致。有應(yīng)用§ 順而逆筆出之。尤奇突。有筆應(yīng)先而反后之。有余意。皆極變化之妙。畫豈有定法哉。 山谷云。余初未嘗識畫。然參禪而知無功之功。學(xué)道而知至道不煩。于是觀畫悉知巧拙工俗。造微入妙。然豈可為單見寡聞?wù)叩?。又曰。如蟲蝕木。偶爾成文。吾觀古人妙處。類多如此。仆曰。此為行家說法。不為學(xué)者說法。行家知工于筆墨。而不知化其筆墨。當(dāng)悟此意。學(xué)者未入筆墨之境。焉能畫外求妙。凡畫之作。功夫到處。處處是法。功成以后。但覺一片化機(jī)。是為極致。然不從煊爛而得此平淡天成者。未之有也。 筆墨之妙。畫者意中之妙也。故古人作畫。意在筆先。杜陵謂十日一石。五日一水者。非用筆十日五日而成一石一水也。在畫時意象經(jīng)營。先具胸中丘壑。落筆自然神速。 用筆亦無定法。隨人所向而習(xí)之。久久精熟。便能變化古人。自出手眼。 始入手須專宗一家。得之心而應(yīng)之手。然后旁通曲引。以知其變。泛濫諸家。以資我用。實(shí)須心手相忘。不知是我還是古人。 凡作畫者。多究心筆墨。而于章法位置。往往忽之。不知古人丘壑。生發(fā)不已。時出新意。別開生面。皆胸中先成章法位置之妙也。一如作文在立意布局。新警乃佳。不然綴辭徒工。不過陳言而巳。沈?yàn)^近日畫少丘壑。人皆習(xí)得搬前換后法耳。作一畫。墨之濃淡焦?jié)駸o不備。筆之正反虛實(shí)。旁見側(cè)出無不到。卻是隨手拈來者。便是工夫到境。 古人用筆。妙有虛實(shí)。所謂畫法。即在虛實(shí)之間。虛實(shí)使筆生動有機(jī)。機(jī)趣所之。生發(fā)不窮。 功夫到處。格法同歸。妙悟通時。工拙一致。荊關(guān)董巨。顧陸張吳。便為一家眷屬。實(shí)須三昧在手。方離法度。 畫法須辨得高下。高下之際。得失在焉。甜熟不是自然。佻巧不是生動。浮弱不是工致。鹵莽不是蒼老。拙劣不是高古。丑怪不是神奇。 畫不尚形似。須作活語參解。如冠不可巾。衣不可裳。履不可屩。亭不可堂。牖不可戶。此物理所定。而不可相假者。古人謂不尚形似。乃形之不足。而務(wù)肖其神明也。 時多高自位置。弊屣古法。隨手涂抹。便夸士家氣象。無怪畫法不明矣。如朝暮晦明。春秋榮落。山容水色。與時移異。良工苦心。消息造物。渲染烘托。得之古法。概可廢乎。張?jiān)兝L三時風(fēng)景。子久寫屢變山容。皆經(jīng)營慘淡為之。非漫然涉筆而能神妙也。 今人每尚畫稿。俗手臨摹。率無筆意。往在徐丈蟄夫家。見舊人粉本一束。筆法頓挫。如未了畫。卻奕奕有神氣。昔王繹覯宣紹間粉本。多草草不經(jīng)意。別有自然之妙。便見古人存稿。未嘗不存其法。非似近日只描其腔子耳。 畫稿謂粉本者。古人于墨稿上。加描粉筆。用時撲入縑素。依粉痕落墨故名之也。今畫手多不知此義。惟女紅刺繡上樣。尚用此法。不知是古畫法也。 今人作畫。用柳木炭起稿。謂之朽筆。古有九朽一罷之法。蓋用土筆為之。以白色土淘澄之。裹作筆頭。用時可逐次改易。數(shù)至九而朽定。乃以淡墨就痕描出。拂丟土跡。故曰一罷。 作畫用朽。古人有用有不用。大都工致為圖用之。點(diǎn)簇寫意可不用朽。今人每以不施朽筆為能事。亦無謂也。畫之妍丑。豈在朽不朽乎。 臨摹古畫。先須會得古人精神命脈處。玩味思索。心有所得。落筆摹之。摹之再四。便見逐次改觀之效。若徒以仿佛為之。則掩卷輒忘。雖終日摹仿。與古人全無相涉。 摹仿古人。始乃惟恐不似。既乃惟恐太似。不似則未盡其法。太似則不為我法。法我相忘。平淡天然。所謂擯落筌蹄。方窮至理。 用墨無他。惟在潔凈。潔凈自能活潑。涉筆高妙。存乎其人。姜白石曰。人品不高。落墨無法。 墨法。濃淡精神。變化飛動而已。一圖之間。青黃紫翠。靄然氣韻。昔人云。墨有五色者也。 作畫自淡至濃。次第增添。固是常法。然古人畫有起手落筆。隨濃隨淡成之。有全圖用淡墨。而樹頭坡腳忽作焦墨數(shù)筆。覺異樣神彩。 繪事必得好筆好墨。佳硯佳楮素。方臻畫者之妙。五者楮素尤屬相關(guān)。一不稱手。雖起古人為之。亦不能妙。書譜亦云。紙墨不稱一乖也。 作畫不能靜。非畫者有不靜。殆畫少靜境耳。古人筆下無繁簡。對之穆然。思之悠然而神往者。畫靜也。畫靜。對畫者一念不設(shè)矣。 用墨。濃不可癡鈍。淡不可模糊。濕不可溷濁。燥不可澀滯。要使精神虛實(shí)俱到。 畫論云。宋人善畫。吳人善冶。注。冶賦色也。后世繪事。推吳人最擅。他方爰仿習(xí)之。故鑒家有吳裝之稱。 古人摹畫。亦如摹書。用宣紙法蠟之。以供摹寫。唐時摹畫。謂之拓畫。一如閣帖有官拓本。 畫分南北兩宗。亦本禪宗南頓北漸之義。頓者根于性。漸者成于行也。 畫樹之法。無論四時榮落。畫一樹須高下疏密。點(diǎn)筆密于上。必疏于下。疏其左。必密其右。一樹得參差之勢。兩樹交插。自然有致。至數(shù)樹滿林。亦成好位置。 畫樹四圍滿。雖好只一面。畫樹虛實(shí)之。四而有形勢。 凡寫樹無論遠(yuǎn)近大小。兩邊交接處。用筆模糊不得。交接處用筆神彩精綻。自分彼此。 畫樹無他訣。在形勢位置相宣而已。昔柘湖僧出畫樹一卷。自一樹至數(shù)樹。皆以畫法識之。仆謂此死法矣。即以一樹論。形勢各有不同。何論多樹。卷中樹法雖善。如其勢一圖再圖可乎。若形勢既得。位置變化。隨處生發(fā)得宜則妙矣。 點(diǎn)葉隨濃隨淡。一氣落筆。一氣落筆。墨氣和澤有神。妙自生動。 董思翁云。北苑畫雜樹但露根。而以點(diǎn)葉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畫之祖。最為高雅。 董思翁云。畫樹必使株干自上至下。處處曲折。一樹之間。不使一直筆。 畫樹只須虛實(shí)。取勢頓挫。涉筆雁直處不可屈。應(yīng)屈處不可直。法以巧拙參用乃得之。 點(diǎn)葉尤須手熟。有勻整處。有灑落處。用筆時在收放得宜。 枯樹有垂枝仰枝。仰為鹿角。垂為蟹爪。李成范寬。多作仰枝。郭熙李唐。多作垂枝。后人率變通為之。 畫家以用筆為難。不知用墨尤不易。營丘畫樹法。多漬墨濃厚。狀如削鐵。畫松欲凄然生陰。倪迂?zé)o惜墨稱。畫皆墨華淡沱。氣韻自足。 昔人謂畫叢樹。必插枯枝以疏通之。意為林木塞實(shí)。不疏通不易布景也。然畫叢樹亦必須有交插密之勢。山溪村落。亦易于隱顯出之。 畫柳不論密。用筆不論柔勁。只要自然。自然之妙。得之熟習(xí)。無他秘也。世人畫柳。知難于枝條。不知勢在株干。發(fā)株出干。不宜勻整。安虛實(shí)參差為之。尤宜隨株出干。隨干發(fā)條。次第添補(bǔ)。宜多宜少。只勢度之。方得其妙。 畫松杉檜柏。立勢大約相類。枝皮用筆不同耳。涉筆須要有拙處。有巧處。若一味屈曲蟠旋取勢。便入俗格。當(dāng)思巧以取奇。拙以入古。 畫松古人立勢率多平正。取法不以奇怪為尚。發(fā)枝亦須上下虛實(shí)得宜。主樹勢有虛實(shí)。襯樹隨處生發(fā)位置。 古人畫圖。松柏多者。皆取平正之勢。以林間可布屋宇橋亭。曲折位置也。如作離奇盤曲之勢者。只可旁以奇石。俯以湍流而已。 松針法不一??傢毸苼y非亂。筆力爽朗為妙。不難于刻畫分明也。 昔人謂二米法用濃墨。淡墨。焦墨。盡得之矣。仆曰。直須一氣落墨。一氣放筆。濃處淡處。隨筆所之。濕處干處。隨勢取象。為云為煙。在有無之間。乃臻其妙。 畫石刖大小磊疊。山則絡(luò)脈分支。而后皴之也。疊石分山。在周邊一筆。謂之鉤勒。鉤勒之則一石一山之勢定。一石一山。妍丑亦隨勢而定。故右人畫石。用意鉤勒。皴法次之。鉤勒之法。一頓一挫。一轉(zhuǎn)一折。而方圓橢角之勢??v橫離合之法。盡得之矣。古人畫石。有鉤勒而不設(shè)皴者。 丘壑之妙。鉤勒之妙也。無丘壑則不得鉤勒之法。 皴之為法。無濃淡疏密。筆到意足而已。有濃密而筆意未足。疏淡而已足者。 皴法如荷葉。解索。劈斧。卷云。雨點(diǎn)。破網(wǎng)。折帶。亂柴。亂麻。鬼面。米點(diǎn)諸法。皆從麻皮皴法化來。故入手必自麻皮皴始。 趙松雪王叔明間作鉤勒一法。如飛帛書者。虛中取實(shí)。以勢為之。本自唐人青綠法。陳道復(fù)之不耐皴。即此意也。 皴之有濃淡繁簡濕燥等筆法。各宜合度。如皴濃筆宜分明。淡筆宜骨力。繁筆宜檢靜。簡筆宜沉著。濕筆宜爽朗。燥筆宜潤澤。 皴法。一圖之中。亦須在虛實(shí)涉筆。有稠密實(shí)落處。有取勢虛引處。有意到筆不到處乃妙。 陸探微見大令聯(lián)綿書。悟其筆意。作一筆畫。宗少文亦善為之。仆見黃鶴山人山水樹石房屋一筆出之。氣勢貫串。有奇古疏落之致。未譏宗陸之筆。復(fù)作何等觀。 青祿山水。異乎淺色。落墨務(wù)須骨氣爽朗。骨氣既凈。施之青綠。山容嵐氣靄如也。宋人青綠多§ 重設(shè)。元明人皆用標(biāo)青頭綠。此亦唐法耳。近世惟圓照石谷擅長。石谷嘗曰。余于青綠法。悟三十年乃妙。 設(shè)色妙者無定法。合色妙者無定方。明慧人多能變通之。凡佼色須悟得活用?;钣弥睢7切氖质炝?xí)不能。活用則神彩生動。不必合色之工。而自然妍麗。 畫云不得似水。畫水不得似云。此理最微。入手工程。不可忽之也。會得此理。后乃不問云耶水耶。筆之所之。意以為云則云矣。意以為水刖水矣。 畫云人皆知烘熳為之。鉤勒為之。粉渲為之而已。古人有不著筆處。空蒙叆叇蓬勃之為妙也。張彥遠(yuǎn)以為畫云多未得臻妙。若能沾濕絹素。點(diǎn)綴輕粉。從口吹之。謂之吹云。陳惟寅與王蒙斟酌畫岱宗密雪圖。雪處以粉筆夾小竹弓彈之。得飛舞之態(tài)。仆曾以意為之。頗有別致。然后知筆墨之外。又有吹云彈雪乏妙。 古畫中樓觀臺殿。塔院房廊。位置折落。刻意紆曲。卻自古雅。今人。屋宇平鋪直界。數(shù)椽便難安頓。古今人畫。氣象自別。試從屋宇樓觀看。知大懸絕處。 古畫有全不點(diǎn)苔者。有以苔為皴者。疏點(diǎn)密點(diǎn)。尖點(diǎn)圓點(diǎn)。橫點(diǎn)豎點(diǎn)。及介葉水藻點(diǎn)之類。各有相宜。當(dāng)斟酌用之。未可率意也。 山水中點(diǎn)苔鉤草。即山水之眉目也。往往畫有由點(diǎn)苔鉤草為妍丑者。 畫人物必先習(xí)古冠服。儀仗器具。隨代更易。制度不同。情態(tài)非一。雖時手傳摹。不足法也。 寫古人面貌。宜有所本。即隨意為圖。思有不凡之格。寧樸野而不得有庸俗狀。寧寒乞而不得有市井相。 眉目鼻孔。用筆虛實(shí)取法。實(shí)如錐劃刃勒。虛如云影水痕。 古畫圖意在勸戒。故美惡之狀畢彰。危坦之景動色也。后世惟供珍玩。古格漸亡。然畫人物不于此用意。未得其道耳。 古畫人物狀貌部位。與后世用意不同。不奇而偉。不麗而妍。別具格法。 古畫面部用粉染。其陽位眶鼻顴頷等處。赭染其陰位。故神氣突兀。 衣褶紋如吳生之蘭葉紋。衛(wèi)洽之顫筆紋。周昉之鐵線紋。李公麟之游絲紋。各極其致。用筆不過虛實(shí)轉(zhuǎn)折為法。熟習(xí)參悟之。自能變化生動。昔人云。曹衣出水。吳帶當(dāng)風(fēng)。可想見矣。 衣褶紋當(dāng)以畫石鉤勒筆意參之。多筆不覺其繁。少筆不覺其簡。皴石貴乎似亂非亂。衣紋亦以此意為妙。曾見海昌陳氏。陸探微天王衣褶如草篆。一袖六七折。卻是一筆出之。氣勢不斷。后世無此手筆。 道子悟筆法于裴將軍舞劍。宜其雄驁古今。畫家宗法之。亦如山水之董源。書法之羲之。皆以平正為法者也。 世以水墨畫為白描。古謂之白畫。袁茜有白畫天女。東晉高僧像。展子虔有白畫王世充像。宗少文有白畫孔門弟子像。 人物古多重設(shè)色。惟道子有淺絳標(biāo)青一法。宋元及明人多宗之。其法讓落墨處以色染之。覺風(fēng)韻高妙。 古人畫人物。亦多畫外用意。以意運(yùn)法。故畫具高致。后人專工于法。意為法窘。故畫成俗恪。 點(diǎn)簇畫始于唐韋偃。偃常以逸筆點(diǎn)簇鞍馬人物。山水云煙。千變?nèi)f態(tài)?;蝌v或倚。或翹或跂。其小者頭一點(diǎn)。尾一抹而已。山水以墨斡水。以手擦之。曲盡其妙。宋石恪寫意人物。頭面手足衣紋。捉筆隨手成之。武岳作武帝朝元。人物仙仗。背項(xiàng)相倚。大抵皆如狂草書法也。 畫法不同。宗支甚廣。近如董巨高米倪黃吳王文沈之支流。人猶相識。至其源遠(yuǎn)如張曹顧陸之派。即不能識。甚而荊關(guān)李范之直下。亦不相認(rèn)。不相認(rèn)亦無妨礙。但不可為元明家法嗣。而詆呵遠(yuǎn)宗為不類者。 近代學(xué)元四家者。猶有通家之誼。一遇別宗支屬。便以面目相校。雌黃口舌。不知本宗之源。亦從彼來者。不但論畫詩亦如此。此種見解。所謂孤陋寡聞也。 畫家有未必知畫。不能畫者。每知畫理。自古有之。故嘗有畫者之意。題者發(fā)之。如蒙莊之形容畫史。非深知畫者不能道。 寫意畫最易入作家氣。凡紛披大筆。先須格于雅正。靜氣運(yùn)神。毋使力出鋒鍔。有霸悍之氣。若即若離。毋拘繩墨。有俗惡之目。 運(yùn)筆瀟灑。法在挑剔頓挫。大筆細(xì)筆。畫皆如此。俗謂之松動。然須辨得一種是蕭灑。一種是習(xí)氣。 點(diǎn)筆花以氣機(jī)為主?;蚰蛏?。隨機(jī)著筆。意足而已。乃得生動。不可膠于形跡。意足不求顏色似。前生相馬九方皋。又不獨(dú)畫梅也。 設(shè)色不以深淺為難。難于彩色相和。和則神氣生動。否則形跡宛然。畫無生氣。 畫后涂遠(yuǎn)山。最要得勢。有畫已佳。以遠(yuǎn)山失勢。而通幅之勢為之不振。有畫全以遠(yuǎn)山作主者。不可不知。 曾見宋院模本僧繇晝。設(shè)色深厚。如器上鑲嵌。畫多深沉渾穆之氣。固于筆中亦可想 見僧繇畫法矣。 作畫論畫??缮旒阂???串嫪?dú)不可參己意。若參己意論之。則古人有多少高于己處。先見不到。 畫不可皮相。凡看畫以其裝點(diǎn)仿佛某家。即呼真跡。類多叔敖衣寇。學(xué)者模得形似。便已自奇。另紙幾不成畫。此皆平日只是皮相古人所致。 云霞蕩胸襟?;ㄖ疋樾?。物本無心。何與人事。其所以相感者。必大有妙理。畫家一丘一壑。一草一花。使望者息心。覽者動色。乃為機(jī)構(gòu)。 藝事必藉興會。乃得淋漓盡致。催租之罷。時或憾之。然無聊落寞之境。以攄其懷。以寄其意。不為無補(bǔ)。程邈造隸于獄中。史公著書于蠶室。此又其大者也。 陳衎云。大癡論畫。最忌曰甜。甜者秾郁而軟熟之謂。凡為俗。為腐。為版。人皆知之。甜則不但不之忌。而且喜之。自大癡拈出。大是妙諦。余謂不獨(dú)書畫。一切人事。皆不可甜。惟人生晚境宜之。 仆嘗為友人題白石翁山水云。每視人畫。多信手隨意。未嘗從古人甘苦中。領(lǐng)略一分滋味。石翁與董巨摩壘。敗管幾萬。打熬過來。故筆無虛著。機(jī)有神行。得力處正是不費(fèi)力處。 法派不同。各有妙詣。作者往往以門戶起見?;橹刚?。識者陋之。不知王黃同時。彼此傾倒。韓孟異體。相與推崇。惟其能知他人之工。則己之所造也深矣。 意造境生。不容不巧為屈折。氣關(guān)體局。須當(dāng)出于自然。故筆到而墨不必膠。意在而法不必勝。 逸品畫從能妙神三品脫屣而出。故意簡神清??罩T工力。不知六法者。烏能造此。正如真仙古佛慈容道貌。多自千修百劫得來。方是真實(shí)相。 孫位畫水于大同殿壁中。夜有聲。嘗謂言者故神其說。及見石谷清濟(jì)貫河圖。筆勢浩汗。沙黃日。一望彌漫。畫水隨筆曲折卷去。如聞奔騰澎湃聲發(fā)紙上。旁觀朱生者。移時色沮。以手指曰。前年舟幾厄此處。畏途逼人。無那太似。相與稱嘆。乃知前人神妙。固不足怪也。 畫境異乎詩境。詩題中不關(guān)主意者。一二字點(diǎn)過。畫圖中具名者。必逐物措置。惟詩有不能狀之。則畫能見之。 子久富春山居一圖。前后摹本。何止什百。要皆各得其妙。惟董思翁模者。絕不似而極似。一如本蘭亭序。定武為上。 士人畫多卷軸氣。人皆指筆墨生率者言之。不禁啞然。蓋古人所謂卷軸氣。不以寫意工致論。在雅俗。不然摩詰龍眠輩。皆無卷軸矣。 前人謂畫曰丹青。義以丹青為畫。后世無論水墨淺色。皆名丹青。已失其義。至于專事水墨。薄視金粉謬矣。 詩文有真?zhèn)?。書畫亦有真?zhèn)?。不可不知。真者必有大作意。發(fā)之性靈者。偽作多檃括蹊逕。全無蘊(yùn)。三品畫外。獨(dú)逸品最易欺人眼目。 作畫必先立意。以定位置。意奇則奇。意高則高。意遠(yuǎn)則遠(yuǎn)。意深則深。意古則古。庸則庸。俗俗矣。 書畫貴有奇氣。不在形跡間尚奇。此南宗義也。故前人論書曰。既追險絕。復(fù)歸平正。論畫曰。有可望者??捎握?。可居者。反是則非畫。 氣格要奇。筆法須正。氣格筆法皆正。則易入平版。氣格筆法皆奇。則易入險惡。前人所以有狂求理。鹵莽求笨之謂。 畫凡命圖新者。用筆當(dāng)入古法。圖名舊者。用筆當(dāng)出新意。圖意奇奧。當(dāng)以平正之筆達(dá)之。圖意淡。當(dāng)以別趣設(shè)之。所謂化臭腐為神奇矣。 畫法可學(xué)而得之。畫意非學(xué)而有之者。惟多書卷以發(fā)之。廣聞見以廓之。 童時聞先公于執(zhí)友間緒論。謂作詩要從古人想不到處著想。做不到處用力。便非陳言。作畫如法。便無依樣葫蘆之病。又曰。古人造一藝。必先絕棄常見。常見習(xí)聞。最足蔽塞天性。能名于后世者。不博名于一時者也。 寄舟禪師畫墨蘭。頗自矜貴。來主吾鄉(xiāng)之福嚴(yán)寺。見先公畫壁。即過訪與論畫法。謂阿師未離作家氣。師曰。居士參得松雪停云似否。先公曰。正參得不似方似。師便掀髯曰。諾。先公曾題師畫。有紙上春風(fēng)筆上開。阿師多向道場栽。佛前拈著無聲句。香氣皆從墨氣來。蓋師作花葉。先以淡筆尖蘸濃墨為之也。 墊夫徐丈嘗語先公曰。藝事凡假途古人。馳策胸臆。自據(jù)勝處。不藉支吾。便有得魚忘筌。得兔忘蹄之妙。先公亦曰。時值清適。境亦消翛然。騰觚翻墨快意處。不但不多讓古人??止湃艘辔幢剡^此時?;蚋鞒鼍磔S評賞?;驈氖鹿P墨?;ハ囝}跋。題先公瓶菊圖曰。酒已瀝。菊巳折。插之瓶中花增香。酒增色。題者畫者皆癡絕。其胸次磊落可想。 卷下 世以畫蔬果花草。隨手點(diǎn)簇者。謂之寫意。細(xì)筆鉤染者。謂之寫生。以為意乃隨意為之。生乃像生肖物。不知古人寫生。即寫物之生意。初非兩稱之也。工細(xì)點(diǎn)簇。畫法雖殊。物理一也。曹不興點(diǎn)墨類蠅。孫仲謀以為真蠅。豈翅足不爽者乎。亦意而已矣。 寫生家宗尚黃筌。徐熙。趙昌三家法。劉道醇嘗云。筌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惟熙耳。后王弇州亦謂陳道復(fù)妙而不真。陸叔平真而不妙。真妙俱得。惟周少谷耳。 凡寫花朵。須大小為瓣。大小為瓣。則花之偏側(cè)俯仰之態(tài)俱出。寫花者住往不論梨梅桃杏。一勻五瓣。乃是一面花。欲其生動。不亦難歟。 點(diǎn)花如荷??D档?。芍藥。芙蓉。菊花。花頭雖極工細(xì)。不宜一勻疊瓣。須要虛實(shí)偏反疊之。如牡丹。人皆上簇細(xì)瓣起樓。下為一勻大瓣。朵朵一例。便無生動之趣。須不拘四面疏密。簇疊參差取勢。各呈花樣乃妙。 寫花頭須耍破碎玲瓏。鉤葉點(diǎn)心。須要精神圓綻。便有活致。 寫葉之法。不在反正取巧。貴乎全圖得勢。發(fā)枝立干。亦同此法。 鉤葉點(diǎn)心。乃是全幅之眉目。有榻葉點(diǎn)花平平。而鉤點(diǎn)有法。便為改觀。有拓葉點(diǎn)花已妙。鉤點(diǎn)無法而敗之者。不可不知。 元張守忠墨花翎毛。筆墨脫去窠臼。自出新意。真神妙俱得者。石田常仿摹之。設(shè)色絕少。仆見其桃花小幀。以粉筆蘸脂。大小點(diǎn)瓣為四五花。赭墨發(fā)干。自右角斜拂而上。旁綴小枝。作一花一蕊。合綠淺深。拓葉襯花蕊之間。點(diǎn)心鉤葉。筆勁如錐。轉(zhuǎn)拆快利。余梗尺許。更不作一花一葉。風(fēng)致高逸。入徐氏之室矣。 昔人云。墮地之果。易工于折枝之果。拆枝之果。易工于林上之果。郊野之蔬。易工于水濱之蔬。水濱之蔬。易工于園囿之蔬。仆以為園囿乃種植之蔬。無欹側(cè)偏反之致。難工難于位置取勢耳。至墮地之果。無枝葉映帶。亦何以取勢。其說殆不可解。 寫點(diǎn)簇花卉。設(shè)色難于水墨。雖法家作手。點(diǎn)墨為之成雅格。設(shè)色每少合作。寫生無變化之妙。一以粉本鉤落填色。至眾手雷同。畫之意趣安在。不知前人粉本。亦出自己手。故易元吉于圃中畜鳥獸。伺其飲啄動止。而隨態(tài)圖之。趙昌每晨起。繞闌諦玩其風(fēng)枝露葉。調(diào)色畫之。陶云湖聞某氏丁香盛開。載筆就花寫之。并有生動之妙。所謂以造化為師者也。 畫墨花趁濕點(diǎn)心鉤葉。最得古意。雖設(shè)色點(diǎn)簇。以墨點(diǎn)心鉤葉。自具妙理。 設(shè)色花卉法。須于墨花之法參之乃入妙。唐宋多院體。皆工細(xì)設(shè)色而少墨本。元明之間。遂多用墨之法。風(fēng)致絕俗。然寫意而設(shè)色者尤難能。 白石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氣韻深厚。筆力沉著。白陽筆致超逸。雖以石田為師法。而能自成 其妙。青藤筆力有余??桃馊牍?。未免有放縱處。然三家之外。余子落落矣。 寫花卉翎毛草蟲。古人工細(xì)妙。不工細(xì)亦妙。今人工細(xì)便爾俗氣。蓋筆墨外意猶未盡焉。不思而學(xué)。于畫亦無謂耳。 點(diǎn)簇花果。石田每用復(fù)筆。青藤一筆出之。石田多蘊(yùn)蓄之致。青藤擅跌蕩之趣。 畫不用墨筆。惟以彩色圖者。謂之沒骨法。山水起于王晉卿趙升。近代董思白多畫之?;ɑ苁加谛煳?。然宣和譜云。畫花者往往以色暈淡而成。獨(dú)熙落墨以寫其枝葉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氣風(fēng)神。 為古今之絕筆云云。由此觀之。沒恐墨之訛也?;蛞灾^熙孫崇嗣。嘗畫芍藥。芍藥又名沒骨花。究不知何義。 設(shè)色花卉。世多以薄施粉澤為貴。此妄也。古畫皆重設(shè)粉。粉筆從瓣尖染入。一次未盡腴澤勻 和。再次補(bǔ)染足之。故花頭圓綻不扁薄。然后以脂自瓣根染出。即脂汁亦由粉厚增色。南田惲氏得此訣。人多不察也。 南田氏得徐家心印寫生一派。有起衰之功。其渲染點(diǎn)綴。有蓄筆。有逸筆。故工細(xì)亦饒機(jī)趣。點(diǎn)簇妙入精微矣。 錢舜舉草蟲卷三尺許。蜻蜓蟬蝶蛙蜢類。皆點(diǎn)簇為之。物物逼肖。其頭目翅足?;驁A或角。或沁墨。或破筆。隨手點(diǎn)抹。有蠕蠕欲動之神。觀者無不絕倒。畫者初未嘗有意于破筆沁墨也。筆破墨沁皆弊也。乃反得其妙。剛畫法之變化,實(shí)可參乎造物矣。 黃筌畫多院體。所作類皆章法莊重。金粉陸離。徐熙便有江花野卉。灑落自好者。所謂黃家富貴。徐家野逸也。 元明寫生家。多宗黃要叔趙昌之法。純以落墨見意。鉤勒頓挫。筆力圓勁。設(shè)色妍靜。舜舉若水后。之冕叔平陀江。各極其妙。時人惟陳老蓮能之。南田惲氏。畫名海內(nèi)。人皆宗之。然專工徐熙祖孫一派。黃趙之法。幾欲亡矣。邊鸞。呂紀(jì)。林良。戴進(jìn)。純以宋院本為法。精工毫素。魄力甚偉。黃趙崔徐之作。猶可想見。后人專于尺幅爭能。屏障之作。幾無氣色??奢p視耶。 東坡云。世人多以墨畫山水竹石人物。而未有以墨畫花者。汴人尹白能之。墨花之法。其始于宋乎。 惲氏點(diǎn)花。粉筆帶脂。點(diǎn)后復(fù)以染筆足之。點(diǎn)染同用。前人未傳此法。是其獨(dú)造。如菊花。鳳仙。 山茶諸花。脂丹皆從瓣頭染入。亦與世人畫法異。其枝葉雖寫意。亦多以淺色作地。深色讓主筋分染之。主筋葉中一筆也墨竹一派。文石室為初祖。石室傳之東坡。坡死不得其傳。后三百年。子昂夫婦及息齋李氏。私淑文蘇。復(fù)衍其法。梅道人繼之。王友石。夏仲昭。歸文休。魯孔孫。皆墨君之的嗣也。 畫竹無論工拙。先須一掃釘頭鼠尾。佻□瑣屑之病。務(wù)使節(jié)節(jié)葉葉。交加爽朗。肥瘠所不計(jì)也。 攢三聚五。蜩腹蛇跗。壘葉成竿。東坡所謂竹自有也。未嘗以為畫法。故執(zhí)筆熟視。熟視則意有此竹。筆隨意之所之。兔起鶻落而出之。少縱則逝矣。攢三聚五。蝸腹蛇跗非畫法。畫法在熟視少縱之間。 世謂畫竹不難于發(fā)竿。而難淤疊葉。雖有是理。然全幅位置。妙在發(fā)竿。竿發(fā)得勢。撥葉亦有生法。 婁江友人金懷璞家。見坡老墨竹。石根大小兩竿。仰枝垂葉。筆勢雄健。墨氣深厚。如其書法。沉著痛快者也。 朱君仲嘉。攜其舅氏所藏梅道人墨竹卷來。宋紙極堅(jiān)韌。畫為四段。每段竹不多。而墨氣漉漉。 溢于筆外。以題語位置畫境。字勢似十七日帖。放逸處類素師。仆所見道人墨竹。此為翹楚。 蒲石齋畫竹。世不多見。仆于朱丈春橋處見一幅。漬墨放筆。氣深力厚。篠少葉肥。真得髯蘇風(fēng)度。蒲齋益都人。曾為吳興太守。其侍妾明霞。亦解弄筆硯。墓在湖州峴山下。 東坡試院時。興到以朱筆畫竹。隨造自成妙理。或謂竹色非朱。則竹色亦非墨可代。后世上人遂以為法。仆所見如文衡山。唐六如。孫雪居。陳仲醇皆畫之。此君譜中。昔多墨綬。今有衣緋矣。 昔人云。游戲亦有三昧。東坡居士畫蟹?,嵭济椤G衩⒖|。無不備俱。又畫應(yīng)真彌勒像。又摹陸探微獅子。元章謂伯時法吳生。神彩不高。余乃取顧愷之格。不使一筆入?yún)巧S峙c伯時論分布次第。作子敬書練裙圖。又作支許王謝于山水間。后人朝學(xué)執(zhí)筆。夕已自夸為得士人氣。不求形似。能無愧乎。 指頭作畫。起于唐張璪。璪作畫或用退筆?;蛞允置佀囟?。畢宏問璪所受。璪曰。外師造化。 中得心源。宏為之驚嘆閣筆。王洽以首足濡染抹蹈。后吳偉。汪海云輩。淋漓恣意。皆其遣法。 志潔行芳青。無賢不肖。皆愛慕之。云林畫。江東人家。以有無為雅俗。其為八蓋可想見矣。 云林大癡畫。皆于平淡中見本領(lǐng)。直使智者息心。力者喪氣。非巧思力索所能造。 倪迂客畫。正可匹陶靖節(jié)詩。褚登善字。皆洗空凡格。獨(dú)運(yùn)天倪。不假造作而成者??蔀樗嚵侄ψ?。 昔人謂。仲圭大有神氣。子久特妙風(fēng)格。叔明奄有前規(guī)。而三家未洗縱橫習(xí)氣。獨(dú)云林古淡天然。 米癡后一人而已。仆嘗曰。讀老迂詩畫。令人無處著筆墨。覺矜才使氣一輩。未免有慚德。 茶香居士謂。于六法中求云林。非深于畫者。仆曰。須會得六法中有老迂來處。不然恐問途者不如云林模關(guān)范董。煞從力行苦心。得此自在面目。 操一藝以至神明者。必先抱卓絕一世之見。梅花庵主書畫。蘄志于古。不為習(xí)尚所移。與盛手昭同里闬。子昭遠(yuǎn)近著聞。求筆墨者踵接。仲圭之門。雀羅無問。妻孥視其坎壈。勸以治脂粉為時妝。 仲圭莞爾曰。汝曹毋大俗。后百年吾名噪藝林。子昭當(dāng)人市肆。身后士大夫果賢其為人。爭購其筆墨。一軸可抵餅金。子昭畫幾廢格不行。 梅花和尚墨名儒行者。居吾鄉(xiāng)之武塘。蕭然環(huán)堵。飽則讀書。饑則賣卜。畫石室竹。飲梅花泉。 一切富貴利達(dá)。屏而去之。與山水魚鳥相狎。宜其書若畫無一點(diǎn)煙火氣。 一峰老人。純以北苑為宗。化身立法。其畫氣清質(zhì)實(shí)。骨蒼神腴。嘗游虞山。悟得筆法。遂家焉。 日攜壺酒坐湖轎。觀云霞吐納。晴雨晦明。極山水之變。蘊(yùn)于毫末。出之楮素。洵非俗工可能跂及。 癡翁性本霞舉。早歲好與羽人道士游。辭世后有見其吹橫竹出秦關(guān)。途以為蟬蛻不死。故其筆墨工夫。亦具九轉(zhuǎn)之妙。實(shí)可與黃庭內(nèi)外篇同玩味耳。 人謂道人行吟。每見古樹奇石。即囊筆圖之。然觀其平生所作。無虬枝怪石。蓋取其意而略其跡。 胸有爐錘者。投之粹然自化。不則彼古與奇。格格不入。非我有也。 癡翁設(shè)色。與墨氣融洽為一。渲染烘托。妙奪化工。共畫高峰絕壁。往往鉤勒楞廓。而不施皴擦。氣韻自能深厚。 黃鶴山人。為松雪外甥。書畫之妙。源于鷗波。早歲精工點(diǎn)染??崴破渚恕M砟芤蛔凊柁?。以董巨相參。淋漓毫楮。自成一家法。馳騁海內(nèi)。遂分吳興一席。 嘗謂操筆家往往急于博名譽(yù)。汨沒天德。乞靈時彥。經(jīng)營模擬。髦而不倦。古人風(fēng)味。畢生不知。 殊為可借。仆見叔明畫甚多。觀其前后用意。始在求合于人。既乃力避其習(xí)。每變而易之。雖鷗波不得不放其出一頭地。 高詹事題白陽山人畫后云。宋元之跡。太半為贗鼎。故余晚年多購勝國名人翰墨。仆亦嘗謂勝國諸賢。承宋元之模范。人皆自得真詮。遺毫剩墨。所謂雖無老成。尚有典型也。 張來儀。徐幼文。陳氏大小髯。王友石輩。筆墨不變元格。至沈臞樵。姚公綬。杜東原。劉完庵諸老。風(fēng)骨超邁。開沈文之先。一時吳下名作并起。毫素之妙。奄有唐宋。 石田老人。筆墨似其為人。浩浩落落。自得于中。無假乎外。凡有所作。實(shí)力虛神。渾然有余。故仆以謂學(xué)石田。先須養(yǎng)其氣。 六如原本劉李馬夏。和以天倪。資于書卷。故法北宗者。多作家面目。獨(dú)子畏起。而北宗畫法有雅格。 張夢晉風(fēng)流醞藉。子畏流輩。筆法妍雅。亦娣姒間耳。 衡山太史。書畫瓣香松雪。筆法到格。骎骎乎入?yún)桥d之室矣。然自有清和閑適之趣。別敞逕庭。亦由此老人品高潔所至。 仇實(shí)父以不能文。在三公間少遜一籌。然天賦不凡。六法深詣。用意之作。實(shí)可奪伯駒龍眠之席。 曾見實(shí)父畫孤山高士。王獻(xiàn)移竹。及臥雪煎茶諸圖。類皆蕭疏簡遠(yuǎn)。以意涉筆。置之唐沈畫中。幾莫能辨。何嘗專事雕繢。世惟少所見耳。 衡山水墨南宮圖。宋西陵贈高江村物。開卷墨氣渾淪。筆法精妙?;蛟?。神似董思白。仆曰。賢者皆知其大也。 董思翁不耐作工畫。而曰。李趙之畫極妙。又有士人氣。后人得其妙。不能得其雅。五百年而有仇實(shí)父。王司農(nóng)麓臺。平生惟嗜子久。渾淪墨法。亦謂仇氏自有沉著痛快處。 唐居士楮畫。涉筆用墨。法極見意。其合作實(shí)可越元望宋。人皆愛其畫。未知其趣也。 石翁風(fēng)雨歸舟圖。筆法荒率。作迎風(fēng)堤柳數(shù)條。遠(yuǎn)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蛑冈?。雨在何處。仆曰。雨在畫處。又在無畫處。 陳道復(fù)煙林云壑。墨氣濃淡。一筆出之。妙有天機(jī)。而不涉畫家蹊逕。不獨(dú)能事寫生。山水亦是宗家。 古人一藝。高于法度平正。后世便以奇別為能。雖有刻剝精巧。名立小品。豈能為百世宗法。董思翁于文沈間復(fù)以平淡天然。自立一幟。至今名不在四家后。東坡嘗謂好奇務(wù)新。乃詩之病。畫豈不然。 畫禪法自董巨倪黃能師其意。而不逐其跡。用墨之妙。尤為獨(dú)詣。隨手拈來。氣韻生動。 吾鄉(xiāng)墨林項(xiàng)氏。不獨(dú)精于鑒古。書畫亦刻意入古。曾見其模閣本帖全卷。筆意不爽??芍^翻身鳳凰。為王稚登太學(xué)寫百谷圖。為東禪寺憎寫梵林圖。皴法設(shè)色??甚鄬?shí)父而攀六如。至其墨花文石。世皆知為絕品。文孫孔璋輩。宜其能事筆硯矣。 書畫自畫禪開堂說法以來。海內(nèi)翕然從之。沈唐文祝之流。遂塞至今。無有過而問津者。近來又以虞山婁江為祖。法亦復(fù)不參香光。一二好古之徒。孤行獨(dú)詣。必皆非笑之。書畫之轉(zhuǎn)關(guān)。要非人力能回者。 吾浙自彝齋。松雪。梅道人后。逸史。竹懶。墨林。皆是正法眼藏。筆墨竅玄窮妙。不愧前人。 陳仲醇。李長蘅。古情逸思。筆墨開張。可殿畫禪一軍。所遜者畫禪特有醞釀耳。惲道生邊幅稍窘。然亦足以馳鶩二子間。 天池天賦卓絕。書畫品詣特高。狂獝處非其本色。陳道復(fù)于時自出機(jī)軸。二家墨法。有王洽米顛之風(fēng)。 道釋人物。丁南羽有張吳心印。神姿颯爽。筆力偉然。董思翁巨眼人。嘗謂三百年無此作手。顏其室曰白毫庵。陳章侯。崔子中。皆出群手筆。落墨賦色。精意毫發(fā)。僻古爭奇。各出幽思。子中人物外。他畫少見。章侯山水花卉。類有平淡天然之作。點(diǎn)染得元人遺意。僻古是其所能。亦其所短也。 倪文正鴻寶。筆墨有青藤白石之風(fēng)。細(xì)筆亦復(fù)古雋。高越流輩。會見其疏林篠石。題仿家云林者。中作填墨瓦屋。墨氣妙有玄理。別具雅構(gòu)。 徐俟齋。黃端木之山水。金耿庵。揚(yáng)補(bǔ)之之梅花。孤高絕俗。真士人畫也。世皆以人重之。是不知畫之妙。蓋筆墨亦由人品為高下者。 竹懶道人畫。仗其詩以發(fā)妙意。可謂夙世詞客。前身畫師。盡剩一編。超越玄者。 錢叔寶畫法古淡。筆無點(diǎn)塵。襟抱悠然。畫外自見。仆謂罄室于畫。真窮而后工者。 文氏子弟。妙有淵源。包山。五湖。酉室。夷門諸子。大都瓣香停云。各參其法。而成一家。風(fēng)骨清超。毋為淺視。 款題圖畫。始自蘇米。至元明而遂多以題語位置畫境者。畫亦由題益妙。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fā)之。后世乃為濫觴。古畫不名款。有款者亦于樹腔石角題名而已。后世多款題。然款題甚不易也。一圖必有一款題處。題是其處則稱。題非其處則不稱。畫故有由題而妙。亦有題而敗者。此又畫后之經(jīng)營也。 國朝畫法。廉州石谷為一宗。奉常祖孫為一宗。廉州匠心渲染。格無不備。奉常祖孫。獨(dú)以大癡一派為法。兩宗設(shè)教宇內(nèi)。法嗣蕃衍。至今不變宗風(fēng)。 西廬麓臺。皆瓣香子久。各有所得。西廬刻意追模。一渲一染。皆不忘設(shè)。應(yīng)手之作。實(shí)欲肖真。麓臺壯歲。參以己意。干墨重筆皴擦。以博渾淪氣象。嘗自夸筆端有金剛杵。義在百劫不壞也。 士氣作家一格。麓臺司農(nóng)有之。蒼蒼莽莽。六法無跡。長于用拙。是此老過人處。 廉州追摹古法。具有神理。石谷實(shí)得其衣缽。故工力寖深。法度周密。時輩僅以寸縑尺楮爭勝。至屏山巨幛尋丈計(jì)者。石谷揮酒自如。他人皆避舍矣。 時有舉石谷畫問麓臺。曰太熟。舉二瞻畫問之。曰太生。張征君瓜田服其定論。仆以謂石谷之畫不可生。生則無畫。二瞻之畫不可熟。熟則便惡。 海內(nèi)繪事家。不為石谷牢籠。即為麓臺械杻。至款書絕肖。故二家之后。畫非無人。如出一手耳。獨(dú)邵村方氏。獅崔沈氏。梅壑查氏。皆能自行自止??芍^不因人熱者。 惲南田。吳漁山。力量不如石谷大。逸筆高韻。特為過之。至于工細(xì)之作。往往不脫石谷法。豈當(dāng)時往還討論。染習(xí)之深。不能擺落耶。然二家具此天分。不當(dāng)隨人腳根轉(zhuǎn)耳。 畫梅自王會稽千花萬蕊一法。傳習(xí)至今。玉幾山人陳撰。別作一格。發(fā)筆如玉箸篆。疏英淡墨。灑然自足。莫謂此老惜墨如金。正恐世人筆墨。皆妄用之耳。 清溪。杜圓。風(fēng)人。半千。年少。尺木諸老。寄意毫素。不為法縛。不為法脫。教外別傳。是為逸品。 姜鶴澗一丘一壑。有迂客之迂。陳玉幾半蕊疏花。得逃禪之禪。類皆不著色相。自攄胸臆耳。 寫生舍徐黃。非所為法。山水去董巨。豈得為宗。南沙涉筆染素。能不落南田之蹊逕。東山揮灑經(jīng)營。能擺脫麓臺之壞塹。稼軒主人于其間。復(fù)衍徐黃董巨之法。而自作一家。畫法不二妙。無盡義焉。 仆學(xué)畫幾四十年。而未得古人自然之妙。因閱黃尊古。王日初。張墨岑。沈凡民諸君畫。知有苦心焉。然力殫神疲。則同其所造。而未得古人掉臂游行之為樂也。 畫有盡而意無盡。故人各以意運(yùn)法。法亦妙有不同。摹擬者。假彼之意。非我意之所造也。如華 新羅山水花鳥。皆自寫其意。造其法。金冬心又以意為畫。文以飾之為一格。皆出自己。意造其妙。 畫有可不款題者。惟冬心畫不可無題。新詞雋語。妙有風(fēng)裁。行草隸書。具入古法。 執(zhí)友中書畫。如徐丈蟄夫。精意六書。畫擅諸格。入嘉隆之間無愧色。陳丈曙標(biāo)。人物仕女。妍麗入神。曾為薰追摹大父照。神氣如生。筆法不減曾鯨之妙。許丈容如。人物花鳥蔬果俱入古。惟山水宗石谷。長箋大幅。氣勢過人。故馮司寇景夏嘗曰。同年子許某。浙畫之第一手也。汪丈櫰堂。真草書遠(yuǎn)步松雪。近繼停云。鐘丈壽民。小楷有太傅法。山水格高韻古。有元人之風(fēng)。 張浦山征君。畫師徐白洋。能出于藍(lán)。工古文。著國朝畫征錄。評論繪事。曲盡其筆。友人朱君仲嘉。謂其不及備載。欲補(bǔ)錄之。惜不永年。而其事未果。嘗聞仲嘉曰。士之懷才不彰者多。豈獨(dú)書畫。即以畫士論。山陰馮仙湜。續(xù)圖繪寶鑒。評論多不識畫理。然國初諸老出處。約略可稽。未可沒其功也。彌伽居士畫征錄。論畫頗不爽。惜其所載。未及詳備。耳目所及。爵里可知。如嘉興之何蕤。石門之許自宏。徐玉熊。鐘仁。蔣逕。葉子健。海鹽之徐令。平湖之高詹事士奇。沈岸登。沉玉山。海寧之陳玙。錢塘之汪燾??禒c。松江之張司寇照。虞山之徐甡。宜興之周復(fù)。丹山之吳培。休寧之徐棟。盡皆傳賞藝林。尚遺其名。況地隔千里。僻處蓬牖之士??蓜儆?jì)哉。 畫仕女多無嫻靜之作。時人康燾石舟氏所制。明姿雅度。綽約動人。好寫閑情賦。及謝芳姿團(tuán)扇 圖。能見本意。子凱之年及冠。畫九歌亦妙。嘉興王芬遠(yuǎn)畫法焦博士秉貞。工致周密。能得其心印。 仿南田畫。世多專習(xí)其寫生。官興周文生。山水蔥茜蒼潤。咄咄逼人。 高詹事精賞鑒。家藏名跡。與退谷棠村相埒。書法名于時。畫亦高妙。曾仿文待詔湘君湘夫人圖。擬徐幼文枯木竹石。皆能臻妙。同里沈岸登黑蝶。填詞為朱竹坨檢討所稱。畫亦有倪黃遺意。云間張文敏得天。亦以書法妙天下。寫意竹石蔬花。有白陽青藤之風(fēng)。 婁東見巨然畫。用筆如粉條。樹法類梅道人。煙云杳渺。苔點(diǎn)散如菽粒。墨漉漉若欲滴者。 徐丈蟄夫。家有墨畫應(yīng)真像一卷。云是禪月手跡。時無第二。不輕示人。乙亥人日。過吹綠舫。 焚香頂禮。始一展對。畫法以渴筆皴擦。鼻孔眉目?;蚵?zhǔn)大鼻?;蜷L頸高結(jié)?;蚺J瘠若骷髏。或臃腫若癭瘵。或猙獰若猛獸癭或丑陋若老鬼?;蛐瓮臼?。或心似死灰。或衣木葉。或衲水田?;蚨讕r踞樹?;蛲禄鹜提?。種種盡態(tài)極致。要非人意所到。相傳休公見之夢寐者。自應(yīng)別開生面。 董思翁每以書法傲吳興。獨(dú)于畫法遜讓之。吳興山水。時有蕭然物外之致。見其竹石山鵲。所謂石如飛白竹如籀者。筆法有之。然后知古人未嘗漫然揚(yáng)抑也。 高尚書筆法皆嚴(yán)重。巒頭樹頂。用墨濃于上。而淡于下。為獨(dú)造之格。故望之峰巒插空。林木離立。形勢八面生動。 趙吳興于彥敬畫。特愛重之。倪迂謂子久不能夢見房山。仆五見其手筆。惟二中幅為最。一款至正丙子。為子信學(xué)士作者。樹為介字點(diǎn)。山用米家法。一似梅道人畫。密而有淵靜之趣為過之。 房山法自米氏。其所不及者。處處用意。米老筆下便有渾然天成之妙。然二米后筆力宏肆。實(shí)無出其右者。 韓晉公五牛卷。五尺許。麻紙堅(jiān)密可愛。卷首作老黃牯龁草蔓。一蒼色者。正向作鳴狀。一雜色者。礪角狀。一白雜蒼色者。背立狀。最后一純黃色者。以紅絡(luò)首。蓋用陶宏景意也。筆法加解索皴。極圓勁。骨骼轉(zhuǎn)折。磈磥阜起。神氣赫然。后吳興二跋。前作精楷如黃庭經(jīng)。后跋行書。皆載于書畫譜。 米老設(shè)色絹幅。起手作樹一叢。墨氣濃淡爽朗。隔沙作淡墨遠(yuǎn)林。山腰映帶云氣。蒸上云罅。濃墨漬之。林杪露高屋。余屋皆依山附水。隱見為之。近山墨尤濃。渾淪壯偉。遠(yuǎn)山幾疊。參差起伏。赭抹山骨。合綠襯樹及皴點(diǎn)處。額上宋思陵行書。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御書瓠印花毋。下有米芾之印。元章印。贉?zhǔn)锥及仔袝破饦菆D。左右邊緣跋曰。元章為畫學(xué)博士。時所進(jìn)御。元章狀所謂珍圖名畫。須取裁圣鑒者也。后有朱象先印。此吾鄉(xiāng)司承好古具眼。米畫以此為甲觀。又張君□堂氏出所藏紙本小幅。展卷首便見大行書。芾岷江還。舟次海應(yīng)寺。國詳老友過談。舟間無事。且索其畫。遂率爾草筆為之。不在工拙論也。三十六字。墨氣奕奕。畫之蒼莽老筆。實(shí)是其書溢而為妙也。 王叔明紙本中幅。筆極老致。起手鼠足點(diǎn)。樹中插一仰枝松。疏落荒率。若不經(jīng)意。隔水兩峰破網(wǎng)皴法。淋漓墨沈。意仿巨然。掩其款書。幾無可辨。自題行書黃鶴山中樵者王蒙畫于京師龍河方丈。左邊董思白跋云。余見山樵畫多矣。無不規(guī)摹古人。逐作掩抑古人者。云林所謂五百年來無此君不虛也。然諸格中。以仿巨然為最。此幅仿巨然。又叔明平生第一得意筆。得此諾叔明畫可廢矣。 云林樂圃林居圖六幀。有疏有密。不只一格。筆墨濃淡俱入妙。自是君身有仙骨也。題云。余來城郭。暑氣甚熾。偶憩甘白先生樂圃林居。不覺數(shù)日。相與蔭茂樹。臨清池。觀羲文之象爻。彈有虞之南風(fēng)。遂以永日。忽已淹留久如。閑成此詩小冊。呈甘白以寓笑樂耳。觀此冊乃知云林八面變化。以一樹一石為云林者。尚在門外也。 友人朱君仲嘉。精于鑒別。古今書畫家掌故出處。言之井然。雖名不著者。無不知其爵里。又人所不易也。柘湖高氏。仲嘉戚黨先世名收藏。仆介仲嘉得觀之。仲嘉名鴻猷。 董元溪山高隱合絹幅。下作老樹六七株。似檜柏干。卻為小渾點(diǎn)葉。一坡迤邐。至隔岸石壁俯溪。溪坳架草閣。一人憑欄凝望。平沙遠(yuǎn)岫。蒼茫隱見。皴作麻皮。雜解索法。筆力圓穩(wěn)。墨氣深厚。真有元?dú)饬芾熘^。上有金章宗明昌御覽巨印。 唐張萱漢宮圖。筆極工細(xì)綿密。臺殿房廊。曲折滿幅。界畫精巧。洵若鬼工。圖中仕女燃燈熏篝。合樂疊衣。歌舞之類。曲盡其態(tài)。衣褶作游絲紋。設(shè)色古雅。此畫自來傳重。汪氏珊瑚網(wǎng)。卞氏畫考皆載入。畫雖雕績滿眼。而無院體習(xí)氣。是唐人高一籌處。 營丘群峰積雪小絹本。筆極細(xì)密。林巒屋宇。皆用焦墨。畫如屈鐵絲??仗幍\染。積雪凝寒。對之令人起栗。又大幅雪圖。筆蹤較粗圓。神氣磊落。上隔水有董思翁題。 郭熙山水兩巨幅。用筆酣嬉淋漓。一如行草書法。一墨本。一設(shè)淺絳。一有董思白題識。水墨阿羅漢一卷。絹質(zhì)如布。用筆樸古。人物衣褶。類畫石法。松石位置。別有奇趣。卷首青色箋。李濱之題。為龍眠居士作畫。無款名。又蓮社圖。絹本。中幅。人物工致。筆法高古。布景設(shè)色。并皆精妙。上有宋思陵題。李公麟蓮社圖六字。御書長印下。隔水有文衡山書蓮社圖記。劉松年沉李浮瓜圖。筆力古勁。設(shè)色厚重。松陰蔽虧。水屋閑敞。幽人坐對。童子剖瓜薦李。一段意趣。能移人情。 宋秘監(jiān)何澄畫淵明夭歸去來辭長卷。筆法清密如篆隸。衣作粗鐵線紋。信筆為之。有風(fēng)起水涌之妙。陶公小像不一態(tài)。大都須眉灑落。有不為五斗米折腰氨色。后有張疇齋書歸去來兮賦。神似北海。吳興。道園。丹丘諸人題跋。 牧羊樵子。為李希古畫。初看似戴文進(jìn)。細(xì)視文進(jìn)不能到其古奧。石樹沙水。行筆頓折。力出畫外。惟樵子及羝□一群極工細(xì)。皮毛以赭墨粉筆鉤作旋螺紋。瑟瑟欲動。 周昉玩花仕女。畫極拙。實(shí)古雅。又唐人花下調(diào)鸚大仕女。位置特奇。丹杏海棠梨花。周匝無罅?;▍捕刹⒆?。一袖擎鸚鵡。一手捉紅豆飼鸚。石后雙鬟作顧盼狀。長領(lǐng)窄袖。唐時妝束。設(shè)色艷冶動人。又松雪倦繡圖。什女作欠伸狀。豐容盛鬌。盡法全彷周昉。湖石辛夷。點(diǎn)景妍妙。上多元人題。惜縑素將敗裂矣。 叔明淺設(shè)色絹幅。煙云出沒。林壑幽邃。神似巨然妙境。又溪山高逸圖。深松長林。道士策筇其間。覺謖然清吹。拂人眉宇。此幅作卷云皴。 黃鶴山人墨竹。紙質(zhì)如牛友。墨氣如髹漆。竹三竿葉一勻作介字。別其風(fēng)趣??钭柙聘吖?jié)。行書黃鶴山樵叟畫。上有元王元文。金方泉。張行素諸人詩。女趙善長過墻竹一枝數(shù)棄。筆力铦利。墨氣阜積楮上。有竹泉石田二詩。此畫載六硯齋筆記。 徐幼文竹石??使P為之。乃墨君之別支也。上題云。欲暝投僧舍。風(fēng)將雨忽來。愁腸與詩思。多分竹聲催。高啟與幼文晚過南禪寺。佺上人留宿。風(fēng)兩驟至。竹聲搖戛。深感于懷。而幼文寫竹賦詩。啟不能無言。故詩以識之。風(fēng)雨南禪寺。那堪聞竹聲。燈前同酒客。俱有感懷情。 易元吉猴貓圖。乃北平孫氏舊物。卷僅三尺許。絹本。筆力細(xì)致。設(shè)色妍麗。院體也。上有宋祐陵書易元吉猴貓圖。御書印。松雪跋云。二貍奴方雛。一為孫供奉攜挾。一為怖畏之態(tài)。畫手能狀物之情如是。上有祐陵舊題臧者其珍襲之小行書。結(jié)體用筆似李北海。退谷一跋。亦以吳興重之。 管仲姬墨竹一卷。皆作風(fēng)篁。腕力遒甚。筆勢飛翻。若颯然有聲。出自卷來。款作行書。騰□有法。大似魏公。董香光云。仲姬書畫。筆勢如公孫氏劍器。突過吳興。不類閨閣本色。非過譽(yù)也。 鮑子以文。出示明石齋黃公畫松長卷。筆墨簡遠(yuǎn)。殊出人意。松凡天壇峨嵋岱華嵩少之品。每畫一段。以小楷識之??顣缮瓯逶露湃占T髯朋為壽。公是年四十也。畫復(fù)自跋。有令川岳有靈。鳥鹿俱倒。仆與松當(dāng)留數(shù)尺。得支摔無害也之語。公書法鐘太傅。世嘗重之。畫實(shí)罕覯。令得展觀亦幸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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