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予舍先生

公眾號：文史范兒（wenshifan2017）

01

最近，李白的心情有點(diǎn)喪。

他的公眾號突然十幾天都沒有更新了，粉絲們嗷嗷待哺，后臺積壓的留言數(shù)以萬計(jì)。

在這個號稱大唐第一網(wǎng)紅，匯聚千萬粉絲的大號里，最近一次的推送還是半月前的兩首詩。

一首《鸚鵡洲》：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一首《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正常發(fā)揮，沒什么問題??！怎么還不更新？

這天，李白終于發(fā)消息了，

一個醒目的標(biāo)題映入眼簾《親愛的朋友們，怎么說呢，我洗稿了！哈哈哈哈哈哈......》

毫無意外，推送發(fā)出，十分鐘破了10萬+。

文章很短，還不到100個字：

大家欣賞一下這首詩，很不錯哦！

《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稍作對比，所有人都清楚了，李白半月前的兩首作品的確有模仿這篇《黃鶴樓》的痕跡。

但是，這首詩真的這么牛，能讓李白茶飯不思，滴酒不沾？

是的，這是他縱橫詩壇第一次感到焦慮。

想當(dāng)初，李白到處游山玩水，各大景區(qū)都搶著筆墨伺候，生怕錯過“李太白到此一游”的金字招牌。

唯有這次在黃鶴樓，老馬失蹄，他的不敗紀(jì)錄被終結(jié)了。

意氣風(fēng)發(fā)的李白看著這首題在樓上的詩，陷入沉思，久久沒說一句話。

你寫成這樣，讓我怎么下筆？

也罷，好小子，我李白承認(rèn)你為第一，黃鶴樓的文案歸你了。

后來，李太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佳話也漸漸傳播開來。

人們仿佛能夠想象，已經(jīng)作古的崔顥肯定笑開了花：

怎么樣，我這手文案可以說無敵了吧？

這時(shí)，人們的目光又被評論區(qū)的一條消息吸引了。

短短20個字，已經(jīng)被李白置頂了。

02

它是一首詩，短到5歲小孩都能脫口而出。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毫不夸張，這首詩已經(jīng)簡單到不能再簡，樸素到不能再素。

當(dāng)時(shí)，王之渙已經(jīng)35歲，

三十而立，應(yīng)該是很多中年人焦慮的源頭，

王之渙雖然有才，但是該焦慮還是得焦慮。

不過，去年的他，愛情正迎來第二春，

有妻有子的王之渙，迎娶了小自己17歲的妙齡女子，

忘年戀+粉絲嫁給偶像，似乎是一段佳話，

但正如今人所知道的，這種婚姻很難迎來社會各界的祝福。

這不，老王的麻煩來了。

當(dāng)時(shí)的老王只是一個小小的科員，新婚妻子卻是縣長的女兒，

門不當(dāng)戶不對，有人說他吃軟飯了，

這還能忍？老子不干了。

王之渙憤而辭官，開始了只剩下詩和遠(yuǎn)方的旅行。

這一天，他來到了鸛雀樓。

詩人登上樓頂，遙望著一輪紅日在群山的盡頭緩緩落下，

目送樓前的黃河水奔騰咆哮，滾滾東流，

一時(shí)百感交集，

逝者如斯夫，難道我王之渙就再不能出人頭地了？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

流言蜚語根本壓不倒我。

于是，他的情緒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仰天長嘯出，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十個大字。

這首詩究竟有多牛，傳播有多廣，已經(jīng)不用我多說了。

那么，它能問鼎建筑文案之冠嗎？

這時(shí)，一聲來自100年前的“恐怕還不行”打斷了他的笑聲。

03

時(shí)間：公元675年，深秋，

地點(diǎn)：江西南昌滕王閣。

今天，南昌市軍政首長兼江西省詩歌俱樂部主席閻伯嶼正在開會。

一面鮮紅的橫幅高高掛著——“熱烈慶祝江西省南昌市第X屆新媒體大會暨滕王閣落成儀式召開?！?/strong>

一塊發(fā)亮的燙金桌牌放在會議桌的上首，寫著閻伯嶼三個大字。

閻都督試了試話筒，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

新事物就要有新氣象，滕王閣我已經(jīng)修繕完畢了，請大家盡情創(chuàng)作，拿出好作品，讓滕王閣走向全國......

“啪啪啪......”話音剛落，房間里響起一片片熱烈的掌聲。

一個個自媒體大V走上講臺，朗讀他們的大作，臺下點(diǎn)贊聲唏噓聲此起彼伏。

很快，太陽已經(jīng)西斜，

聽了大半天詩賦的閻都督，臉上已經(jīng)露出疲憊的神情，他蜷縮在椅子上，雙目微醺著。

“諸位可以先休息一會兒，這是剛剛一位年輕人遞給我的文章，大家不妨聽聽！”

只見一位主持人右手拿著一張紙，站在臺上緩緩朗讀起來。

先從周圍環(huán)境和地理位置寫起：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閻都督揉了揉眼睛，一般吧，再聽聽看。

潦水盡而寒潭清，

煙光凝而暮山紫

......

層巒聳翠，上出重霄；

飛閣流丹，下臨無地。

閻都督睜開了眼睛，捋了捋胡須，從椅子上坐起，雙目透出異樣的神采。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

聽到這里，在座的所有人已經(jīng)驚作一團(tuán)，鼓掌聲，贊譽(yù)聲，歡呼聲，響成一片。

主持人的聲音也越來越洪亮，速度越來越快，

當(dāng)他一口氣念到，

時(shí)運(yùn)不齊，命途多舛。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

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shí)？

......

老當(dāng)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窮且益堅(jiān)，不墜青云之志。

整個房間竟突然安靜了，靜的只剩下人們短促的呼吸聲，嘆息聲。

“這篇文章的作者在哪里？快快請臺上就坐！”

閻都督站在臺上，高聲喊道。

所有人都在四處張望，極力尋找，卻再也找不到那個人了。

04

歷史似乎總喜歡開玩笑，

誰能想到，26歲的王勃，剛留下這首不朽的傳世之作，

他便真的從這個世間消失了，

一曲《滕王閣序》成為絕唱。

如果說時(shí)光易逝，人生無常讓人倍感為力，

那么世間還有一種人，卻正在嘗試著超脫生死，物我兩忘。

大約300多年后，一位大神帶著他的《岳陽樓記》走上了文壇巔峰。

這已經(jīng)是范仲淹人生最后的時(shí)光。

這年冬天，他已經(jīng)58歲，

與他共舉“慶歷新政”的富弼被貶去了山東，

一同致力于詩文改革的歐陽修被下放到了安徽，

摯友滕子京也孤身去了湖南岳陽。

好在老滕還和自己保持著聯(lián)系，

這天，在接到岳陽樓記約稿的一剎那，老范的心里其實(shí)是拒絕的，

子京啊，你這是要把老哥我放到火上烤?。?/span>

要知道，彼時(shí)的岳陽樓早已是聞名天下了。

根本不缺文案?。?/span>

這不，李白帶著新歡夏十二緩緩登樓了，

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涼風(fēng)起，吹人舞袖回。

還是同樣的配方，還是同樣的騷氣，

我不管，我就是要上天！

“咳咳......老哥哥，上天也不帶上我？”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

李白一回頭，看到杜甫也登樓賦詩一首，

子美老弟，只有哥哥我懂你的苦??！

范仲淹看完這些作品，呆了好一會兒，

過了半晌，他才靜靜坐下，緩緩提筆。

05

岳陽樓的美譽(yù)，已經(jīng)不需要自己再夸了，

洞庭湖的勝狀，古人也寫得膩了，

怎么辦？

他忽而想起自己漂泊沉浮的半生，

想起世事無常的悲歡，

不錯，歌以詠志，我要為千古志士代言，

發(fā)出大宋文人的最強(qiáng)音！

從北上主政到南下遣歸，范仲淹一路上舟車勞頓，江水奔流，

小船上，時(shí)而狂風(fēng)大作，他手扶桅桿仰望星空，

時(shí)而濁浪排空，他極目遠(yuǎn)眺看山岳潛形，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陣陣襲來。

浸透百??！

把酒臨風(fēng)，一杯濁酒，

他終于寫出來了：

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

何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

縱橫千古，為什么總有人能讓我們感動？

滄海桑田，人的一生究竟為什么而活？

為了一個億的小目標(biāo)？

咳咳！

隨便你，

而他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先天下之憂而憂，

后天下之樂而樂。

你以為老范又熬雞湯了？

他其實(shí)是在向偶像致敬。

還記得那首“我在幽州等著你”嗎？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泣下！

—— 陳子昂 《 登幽州臺歌》

前不見古人，后人卻終于出現(xiàn)了，

范仲淹呼應(yīng)了這個穿越時(shí)空的召喚，

“微斯人，吾誰與歸！”

06

一座城可以煙消云散，一篇雄文卻可以流傳千年。

黃鶴樓因崔顥聞名遐邇，

王之渙讓鸛雀樓揚(yáng)名華夏，

滕王閣讓千年以來的中國人傷感那位少年天才，

岳陽樓記承載了悠悠千古漢儒文化的政治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