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風起時

靜雅軒345 2018-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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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清明放假的時候，由于大風降溫天氣不好，本來是不打算回老家的?？删驮谇迕鞴?jié)前那天晚上，我忽然夢到了母親，好像是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我牽著她的手，她依然像在病中時那樣一瘸一拐地走，我轉(zhuǎn)過頭來叫她，她竟有點認不出我了，我一下子就醒了。母親去世已經(jīng)十幾年了，我這幾年很少回去，即便回去也很少去看她，說不定她真的不記得我了。

　　于是匆匆地買了一張票，踏上了回家的路。哥哥到火車站來接我，一見面我問他：“院子里的梨花開了嗎？”他說前幾天回鄉(xiāng)掃墓，好像梨花還沒有開，只有杏花開了。在路上，我們倆漫無邊際地聊天，其實心里都想著母親。這個世界上，還記得母親的人也不多了吧？特別是姥姥去世以后，誰還會記得我那一向軟弱也不太被人關注和喜歡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在她七八歲時，隨著姥姥改嫁來到我們村的。由于是外來的人，她從小在家族里并不受人重視。后來成年后，她嫁給了同村的我的父親，來到我們家，但是由于婆媳關系、妯娌關系處理得都不好，在我們家族里真正喜歡她的人也不多。母親這一生童年時依賴姥姥，出嫁后依賴父親，她的世界很小，直到去世前的那一刻，她心里除了毫無保留地依賴父親，恐怕就是掛念我這個從小嬌慣呵護、當時尚未成家、遠在異鄉(xiāng)工作的小兒子。每當想到這一點，我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生怕她忘了我。記得去年看的一部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里說，人的一生有三次告別：一是呼吸停止的時候；二是舉行葬禮的時候；三是當世間的人都把他（她）遺忘了的時候。我是該回去看看她，我的母親。

　　車停在老家的院門口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山鄉(xiāng)的夜色很濃，我推開門看到院子里的老梨樹正在風中起舞，一樹梨花開得格外繁盛，好像在歡迎遠方的游子，我的心一下子就靜下來，心里想真是該回來看看。這幾年，村子里正在搞“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已經(jīng)完全變樣了，我們家的老屋也早就拆了，院里院外煥然一新?？赡芪ㄒ贿€記得我的，也就是這棵老梨樹。

　　這棵梨樹有些年頭了。好像從我記事起，她就長在我家的院子里，從小慈愛地看著我、關注我。那時我們家是聚族而居，奶奶、叔叔一家、我們一家都住在這個大院子里。院里有一棵蘋果樹、兩棵梨樹、一棵香椿樹、一棵梧桐樹，還有兩棵楊樹，這些樹也像人一樣繁盛。后來，這個家族陸陸續(xù)續(xù)都分開了，蘋果樹、梧桐樹、楊樹都被砍下來，做成了家具；蓋房子的時候，一棵香椿樹和一棵梨樹也被砍掉了，只剩下了這棵老梨樹?！袄婊ㄔ郝淙苋茉隆保孟袷菤q月的見證，注視著這個院落的變遷。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的母親。

　　我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父親在外教書，哥哥在外讀書，只有我和母親住在這個大院子里，那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棵梨樹。記得有一年也是早春時節(jié)，梨花開得正盛，春雨如泣如訴，我在屋里的窗邊讀人生的第一本武俠小說——《萍蹤俠影錄》。那時我雖然只有十多歲，卻被大俠張丹楓和女俠云蕾的故事深深吸引，讀得如醉如癡，母親坐在我的身旁，為我做一雙布鞋。窗外梨花帶雨，屋內(nèi)歲月靜好，那一刻好像一幅圖畫，留在了我幼小的心里。秋天的時候，梨子熟了，黃澄澄地掛的滿樹都是。放學回家，我扔下書包就爬上樹杈，坐在樹上摘梨吃，這棵梨樹有一枝是嫁接的，特別甜。有時候吃梨的時候，還會有蜜蜂飛過來，嚇得我趕緊溜下來。這棵梨樹承載了我童年的許多回憶，不知道我?guī)资旰笤谝股醒鐾?，她會不會記起那個在她懷里吃梨的小男孩兒？

　　母親識字不多，但她是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心里有著一般農(nóng)家女人不常有的浪漫和夢想。記得那時候，母親在院子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將農(nóng)家院落打扮得像花園一樣。有一次，好像在這棵梨樹下面栽了一棵牽?；ǎ锾斓臅r候，這棵花就爬滿了整棵樹，滿樹都是小喇叭，泛黃的葉子、澄黃的果實、粉紅的花朵，讓這棵梨樹格外引人注目。全家人圍在梨樹下照了一張合影，這張照片至今還很經(jīng)典。今天，幾十年過去了，院子里早已物是人非，只有這棵老梨樹還默默地站在這兒，等著我回來看她。這些熱鬧的往事，你是否還記得？

　　母親去世之后，我有幾次夢到她。有一次是夢到她在村口喊我回家，醒來淚水打濕了枕巾，于是提筆寫了一首《蝶戀花·思娘親》：“夜半依稀少年事，佇立村口，喚兒聲聲意。山鄉(xiāng)暮色深幾許，夢中不曾道別離。如今十載倏忽去，關山萬里，埋骨桑梓地。身在異鄉(xiāng)不如意，誰會守候兒歸去？”還有一次，就是夢到在這個梨花院落里讀書，母親還坐在我的身邊，醒來格外惆悵，寫了一篇《浪淘沙·異鄉(xiāng)對雨景》：“異鄉(xiāng)對雨景，觸景傷情。童年伴母度光陰。梨花院落風吹雨，學讀詩經(jīng)。昨夜夢母親，依舊情深?？蓱z拳拳赤子心。又是一年風雨驟，心緒難平?！苯裉炖婊ㄩ_得正盛，我又回來看你，在梨樹下讀詩，不知道母親還能不能聽見。

　　夜晚躺在梨花院落里，窗外樹搖風動，竟然一夜無夢，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早晨起來，和哥哥一道去給母親掃墓。踩著松軟的泥土，走到母親墳前，看到母親的墳頭綻放出了幾點新綠。想一想我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每個人都是過客。有一天，等我老了，也會回到母親身邊，枕著青山綠水，心里感到格外安詳。我和哥哥在母親墳邊栽了幾棵樹，她本來喜歡草木，有樹相伴才不寂寞，百年之后更是見證。

　　 “梨花風起正清明”，告別故鄉(xiāng)的時候，回頭望一望這片兒時熟悉、夢里常憶的山水，想一想我的母親正睡在這青山綠水之間，讓我這一生都魂牽夢縈，不禁心有所感，寫下一首《清明思親》：“春日故鄉(xiāng)近，清明一時新。風搖窗前竹，游子思母親。家家堂前燕，戶戶杏花芬。惟有庭中梨，綻出舊時容?！?/p>

　　2018年4月17日雨田于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