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上世紀(jì)三十年代的一天盛夏，在山溫水潤的蘇州，一位軍官請張大千去鑒賞一幅古畫。古色凝重的畫軸徐徐展開的時候，張大千的目光便深深地陷入畫卷之中。頓時，他手顫不已，大汗淋漓，仿佛魂魄飄離了軀體……是怎樣一幅畫呢？竟能令這位飄然若仙的國畫大師如此驚詫和激動。

原來是曾經(jīng)珍藏于皇宮，后流落民間，匿跡已久的《韓熙載夜宴圖》。它出自五代畫家顧閎中之手，描繪的是名士韓熙載夜宴娛樂的場面。人物傳神，設(shè)色濃麗，是中國工筆人物畫的杰作。能一睹其容顏，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奢望。許多人都清楚這是一幅中國人物畫的巔峰之作，可很少有人知道這幅傳世杰作本是一張情報圖。

中國五代，烽火連天，河山動蕩。韓熙載的父親韓光嗣原是一名軍中統(tǒng)帥，被后唐明宗李嗣源所殺。韓熙載化裝逃往江南，投奔南唐，想憑著自己的才干，做一番事業(yè)，可南唐后主李煜卻未對他委以重任，令他一展抱負(fù)。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他韜光養(yǎng)晦，回避矛盾，“多好聲妓，專為夜宴”?？衫铎蠈@位北方來的豪族子弟總也放心不下，時時提防，生怕他在放縱行樂的幌子下，干些背叛朝廷的事，于是派畫院待詔顧閎中去他府上窺探。

在一個秋日的傍晚，趁著暮色蒼茫，顧閎中潛入韓府，悄悄隱身在一片竹林之中。竹葉上已掛了晶瑩的露珠，竹林里漫散著清新的氣息。顧閎中凝神定氣，靜靜地觀察著韓府上下的風(fēng)吹草動。狀元郎粲、名妓王屋山、太常博士陳雍、教坊副使李嘉明與他的妹妹……應(yīng)邀的客人紛至沓來。整個韓府燈火通明，笑語喧嘩。

夜宴開場了。韓府內(nèi)室，賓客滿堂，床幔高掛，錦被堆疊，榻前的漆幾上擺滿珍饈佳釀。韓熙載高冠長髯，端坐榻沿；郎粲俯身抱膝，半臥榻上；陳雍和門人舒雅分坐案前……全場人都在靜聽李嘉明的妹妹彈奏琵琶。琴弦上的纖纖玉指攏捻抹挑，琴聲時而玉盤落珠，時而金戈裂帛，令主客渾然相忘，沉醉其中。

琵琶聲停，紅鼓入廳。韓熙載換了一件淺黃長衫，走到鼓前，他挽袖反腕，槌落聲起。激越的鼓聲開始把賓客們的情緒調(diào)動起來，隨著鼓點，客人們情不自禁地拍掌相和。名妓王屋山翩翩起舞，如風(fēng)中擺動的柳枝，似草上疾走的金蛇。

歌舞既罷，賓客稍事休息。韓熙載退入內(nèi)室，一侍女緩步而入，奉上一盆清水讓他洗手。另外兩名侍女忙著準(zhǔn)備樂器，添酒換茶?？臻角凹t燭高照；廳堂內(nèi)恣興未艾。

一陣盡情的歡愉，韓熙載的身上已然沁出了津津汗液。他僅著內(nèi)衫，袒胸露腹，盤坐于牛角椅上，一邊輕搖紗扇，一邊與侍女?dāng)⒃挕Ｔ谒膶γ?，舒雅擊打拍板，五位綺羅艷裝的女子簫笛輕吹。管樂聲聲，裊裊繞梁，真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度聞？”

時光在樂聲中悄然逝去，夜色里客人零零星星地散去，韓熙載手執(zhí)一雙鼓槌與離席的歌妓賓客道別。曲終人散后，遲暮落寞之情油然涌上他的心頭……

從韓府回到家中，顧閎中憑著目識心記，詳盡地描繪了這場夜宴的全部過程和整個場面。顧閎中是做間諜的好料，也是當(dāng)畫家的天才，他連夜宴時侍女扇面上的圖案、漆幾上果盤中的紅柿這些細(xì)枝末葉的東西都畫得精致入微。這張華貴富麗的情報圖傾倒了才子皇帝李煜，他將此畫藏于深宮，視為至寶。

在畫這幅畫的時候，顧閎中只是在完成皇帝交給他的任務(wù)。他的這次間諜行動，沒有謀殺和血腥，卻成就了一件不朽的藝術(shù)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