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流坑,這個烏江之畔的單姓村落,自宋以來,貢獻著一個個科舉神話,家族也因此突破“五世而斬”的宿命,得以千年不衰,不散。這是江西保存最完整的科舉大村,堪稱中國古代耕讀文明的活化石。 “一門五進士,兩朝四尚書,文武兩狀元,秀才若繁星”,這是宋時人們關(guān)于流坑董氏家族最精辟的概括。據(jù)統(tǒng)計,從宋到明清,這里一共出了32名進士。1997年,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張文彬先生考察流坑村后,大為贊嘆,譽此為“千古第一村”。 流坑現(xiàn)存200余座明清建筑,屋宇大多完好,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村北陌蘭洲一處巨大的廢墟一董氏大宗祠。不過,大宗祠如今主要就剩幾根石柱了,孤零零佇立于青草地上,傾頹殘敗上面還有燒焦的痕跡。這是1927年軍閥混戰(zhàn)中一場大火后的“杰作”。 董氏大宗祠,重建于明代嘉靖至萬歷年間,原是三進重檐的宏偉建筑。它的另一個名字是“萬殊一本堂”。這“本”指的就是流坑董氏的老祖宗董合。村人自稱是西漢大儒董仲舒后裔,但確鑿可靠的開基祖是董合。 據(jù)史料記載,在唐末戰(zhàn)亂之際,一位叫董清然的人率領(lǐng)族人由安徽遷到江西,后來他的曾孫董合再遷入江西烏江之畔的流坑,從此定居下來。改變村運的人物,是董合之孫董文廣。 董文廣從小聰穎好學,立志干一番大事業(yè)。青壯年之際,他東游至南唐國都江寧府(今江蘇省南京市),想尋求建功立業(yè)、一展抱負的機會,無奈看到的卻是國運衰頹,局勢混亂。于是,董文廣決心等待。這一等,等到了南唐亡國,北宋一統(tǒng)天下。 國家初立,百廢待興。北宋朝廷大開科舉,欲網(wǎng)羅天下人オ。蟄伏了大半輩子的董文廣立即涉足科場,終于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09年)中選。不過,日志得展,他卻作出個令人費解的行為——三拒朝廷征召,毅然放棄做官機會。 原來,董文廣自感年事已高,認為比起自身功名,更重要的是整個家族的發(fā)展。他決定用余生來培育族中子弟以科舉興家,奠定百年不朽之基業(yè)。 當時,北宋崇文抑武,廣取文士,對讀書人的優(yōu)待達到了空前的程度。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被董文廣牢牢抓住了。他傾盡家產(chǎn),辦了一所書院,專門招收族中子弟來讀書。他的做法,獲得了長弟董文肇等族人的支持。 僅僅數(shù)年之后,流坑的文運就來臨了。大中祥符七年(公元1014年),董文肇的四個兒子(滋、湘、淵、淳)全部中舉,第二年,董淳又中進士,成為流坑董氏的第一位進士。 流坑董氏的家族命運因為董文廣等人的經(jīng)營,從此蒸蒸日上。到了第四、五代,竟出現(xiàn)了“五桂齊芳”的盛事一一在宋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這一年,流坑董氏一門父子、叔侄、兄弟五人同中進土。為了紀念這個數(shù)百年難遇的科舉奇跡,村人曾建“五桂坊”,可惜后來雨打風吹,歷經(jīng)劫難,如今的“五桂坊”,僅剩下石砌拱門一道了。 五桂坊已舊貌難覓。不過,卻有座狀元樓可供瞻仰。這是全村最高的建筑。始建于南宋,方形,底下有東西向的門,是古時出入村子的主要通道口。 顧名思義,這是為了紀念流坑董氏出身的狀元而建。他就是宋高宗時期的“恩榜狀元”董德元。正閣門楣上有“狀元樓”三字匾額,據(jù)董氏族譜稱,乃是董德元的同科進士、五甲第九十名的朱熹題贈。 董德元屬于流坑董氏第八代。自“五桂芳”的盛事后,族中多有父子、兄弟氏科的盛事。但董德元這一家人卻很不走運。其祖父、父親均熱衷于功名,卻屢試不第。這對于董德元來說,從小就是一個極大的刺激。于是,他發(fā)奮讀書,決心為家人爭回這一口氣。 20歲那年,董德元鄉(xiāng)試奪魁舉成名。此后二十年,他卻在禮部的會試中屢屢挫敗。直到49歲那年,屢試不第的他才以特恩奏名,當了個道州寧遠(今湖南寧遠)主簿的小官,被時人譏為“老榜官”。 52歲那年,即紹興十八年(1148年),董徳元參加了人生中最后一次會試。這一次時來運轉(zhuǎn),竟一舉中第。在皇宮大殿之上,其策文更是被宋高宗趙構(gòu)大加贊賞,欲欽點為第一。只因德元之前已被授予官職,不符合宋制對狀元出身的要求,才不得不改為第二名,但賜“恩例與大魁等”,時稱“恩榜狀元”。 就這樣,董徳元成為永豐縣(注:流坑原屬于吉州府永豐縣,后劃歸撫州府樂安縣)的第一名狀元,與北宋大文豪歐陽修一起并列為永豐的驕做,這個縣也因此被稱為“歐董名鄉(xiāng)”。 為了彰顯這個榮耀,永豐縣和流坑村都修建了狀元樓。不過,或許是因為潦倒半生,功名來得太過不易,董德元竟依附起了當時把持朝政的太師秦檜,雖一時權(quán)力在手,炙手可熱,但在秦檜死后,卻被以“秦檜同黨”的罪名而罷官,死后甚至不能入鄉(xiāng)賢祠。 除了狀元樓,翰林樓是另一座惹人注目的紀念性建筑。表彰的主角是明代翰林編修董琰。他曾入翰林院,參與《永樂大典》的編修,后又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等職,擔任永樂皇帝第三子趙王之師。 在流坑,除了大張旗鼓的紀念性建筑外,鼓勵功名的匾額和楹聯(lián),更是不勝枚舉。此外,家族還有其他的“軟性”激勵措施。比如,據(jù)族人在萬歷十年(公元1582年)的統(tǒng)計,流坑當時有26座祠堂,每座祠堂的牌位又分為兩種——本祠的祠主和兩邊的“附享”。而能夠享受“附享”資格的,開始僅有登科入仕的官宦。而在家族的修譜活動中,則專門辟出“名位表”、“鄉(xiāng)賢錄”、“人物傳記”等,來收錄歷代董氏圣賢的科舉成就或勸學、助學事跡。 種種手段和苦心,讓這個家族突破“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命運詛咒,得以千年不散、不衰。數(shù)據(jù)顯示,兩宋時期,流坑董氏即達到了科舉仕宦的第一個巔峰期。三百年間,其進士及第者有26人,其中北宋18人,南宋8人。 盡管以科舉興家,但流坑董氏也并非僅以舉業(yè)成敗論英雄。畢竟仕途狹窄,功名難求。即使對于流坑董氏這樣的科宦大族,落第者仍是大多數(shù)。但正是這一批人,對于流坑家族事業(yè)的發(fā)展,大有功勞。比如南宋中期的流坑“道脈之宗”董德修。 董德修是一個科舉上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甚至連秀才這樣最初級的功名,都沒能獲得。不過幸運的是,他得到了著名理學家曾豐的賞識。 南宋初年,曾氏從永豐的松江遷來,居住于與坑村相鄰的板橋村中。董徳修年輕的時候曾住在板橋,向曾豐求教。曾豐非常賞識這位后生,不僅把妹妹嫁給他,還把他介紹給了此時正在金溪(今江西省撫州市金溪縣)講學的理學大師陸九淵(號象山)。 成為陸九淵的入室弟子后,董德修跟隨師父前往鵝湖寺(位于今江西省鉛山縣鵝湖山北麓),與另一位理學大師朱熹展開了一場辯論。這就是中國哲學史上影響深遠的“鵝湖之會”。 親身參與了這場盛事,董德修深受震動,愈發(fā)潛心于陸九淵的心學之中。而另一方面,由于在科舉上屢試不第,他干脆放棄舉業(yè),教授于鄉(xiāng)里。一時之間,從之者甚眾。跟著他學習的人,其后不少德成名立,于是,董徳修也名噪天下,被門人尊稱為“心齋先生”,而族人則尊其為流坑董氏的“道脈之宗”。為了紀念這位布衣儒士,族人還在流坑修建了“道學源流坊”。 在流坑,一大批舉業(yè)失敗但飽讀詩書的儒土,構(gòu)成了流坑家族教育的生力軍。比如,狀元董德元的父親董獎,也是在屢試不第之后棄舉業(yè)而教授鄉(xiāng)里的。正是在他的悉心栽培下,董德元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而那些科舉成功之人,也會于退休或辭官后,成為師資隊伍的補充。書院自己辦,教師自己出,流坑董氏的族學教育,形成了一條完善的鏈條,這也成了流坑董氏成為中國古代科舉大村的秘密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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