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知名神經外科專家，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yī)院徐斌教授在STROKE視界推出獨家專欄，暢談腦血管病治療的體會感悟，分享病例中的細節(jié)經驗和其中的醫(yī)者仁心。

最近我們神經外科界經常在討論的一個問題就是：將來人工智能是否可以取代人類進行最具挑戰(zhàn)性的顱腦外科手術？在廣州舉辦的南方神經外科論壇上，周良輔院士專門就此話題做了全面的回答，并提出很多新穎的觀點，其中一點我印象深刻，并有同感，那就是人工智能目前欠奉的觸覺問題。

去年十一月我和芝加哥大學醫(yī)院的Chabel教授在意大利博洛尼亞也進行了超過一小時的深入討論，我提到一個神經外科醫(yī)生所具有的“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tài)度問題，人工智能恐怕是很難具備的。（第二天這句話就出現在Botolotti醫(yī)生的幻燈里。）我們一致認為：顯微搭橋領域一定是人類捍衛(wèi)自身優(yōu)勢的最后防線之一。在具體操作的層面：腦搏動問題；某些搭橋手術0.01毫米級別的空間精確度；0.1克級別的精細觸覺和手指肌群精微動作的環(huán)路，恐怕對于AI來說都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

AI是人工智能，而我們的人體不就是一個有著巨大學習能力和精細操作能力，并且經歷了億萬年進化的生物智能嗎，尤其是觸覺領域——人類賴以區(qū)分于動物界的雙手，它所具備的亞細胞水平的觸覺感受器，再加上對其有目的的感知基本功的扎實訓練，恐怕不是能被輕易打敗的。但是我們要不被打敗，也必須要勤學苦練才行。假設每個手術分一百個步驟，每一步都是一百分，最后手術完成就還是一百分（1的一百次方還是1），但如果每一步都是九十九分，那么0.99的100次方，就只有37分了。如果每次手術都能比上一次進步一點點（1.01的一百次方就是270分），才能更快更強。

手術既是技術又是藝術。外科醫(yī)生首先要有自己的審美。記得我剛實習時，看到我們普外科主任縫合腸子，每個針腳都是那么均勻，心想這就是審美啊，就是時裝雜志上高級定制的針腳均勻度啊，手術必須有審美觀才能成為藝術品。

剛入行時，我跟孫安大師兄開刀，當時還在用止血鉗給頭皮止血。他的操作非?？釒浻行?，仿佛西部片牛仔拔槍的感覺，每次都能聽到金屬齒清脆的咬合聲，而且間距均勻，很有節(jié)奏感、音樂感和儀式感。于是我沒事就拿著血管鉗、蚊式鉗，用大魚際和掌心的對合動作弄出那種感覺。這種審美，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通過攝影、音樂等藝術欣賞或自己參與來得到提高。我們身邊就有不少同行，既是神經外科醫(yī)生，又是出色的攝影師。攝影師都需要穩(wěn)定的雙手，不借助三腳架，完全憑自己的雙手進行幾秒的夜景曝光，就是很好的穩(wěn)定性訓練。

觸覺感受和精細動作都是可以訓練的，在此基礎上不斷進步而產生審美的愉悅，又形成正反饋，促使術者能力不斷提升。這種訓練不必拘于形式，不必囿于某些特定器械，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進行。據說日本神經外科醫(yī)生的考核包含了顯微鏡下做迷你壽司的項目，這就很有趣。充滿樂趣的訓練才能持久。如果你喜歡做菜，不妨練練揚州師傅切豆腐干絲的刀法。

拳不離手 曲不離口，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適合的訓練方法。下面我說說自己的訓練方式：

器械是外科醫(yī)生手指的延伸，因此需要延伸多長，完全取決于外科醫(yī)生自己。我從本科前輩徐啟武老師那里學到了這個精髓。20厘米長的雙極，需要延伸的長度完全取決于術者手指捏持的位置。一寸短，一份穩(wěn)。長器械進行深部操作時，則要善于借力，近端一點極輕的依靠，就可以讓器械頭端保持很好的穩(wěn)定性。平時沒事可以拿把顯微剝離子，中段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輕輕靠一下，仔細體會一下握持手指和被靠手的觸感和力度。剝離子頭端的力度也可以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體會一下。吸引器穩(wěn)定性的訓練與此相似，臨床上要選帶淚滴樣側孔的，方便控制吸力。

在最具挑戰(zhàn)性的腦血管畸形切除手術中，雙極電凝不粘組織至關重要，陳銜城老師的銀雙極，就是他自創(chuàng)的專屬武器，就如段譽的六脈神劍一般，根據不同的AVM，下雙極如有神助，通常在一個半小時內，基本兵不血刃地將AVM切除，留下一個干干凈凈的界面。看到史玉泉教授和陳教授灌注的那么多大型AVM標本，不得不令我輩仰望。找到自己的風格并能自創(chuàng)專屬武器，是神經外科醫(yī)生的終極追求。

有無數的方法可以讓雙手的功能得到不斷的開發(fā)和完善。人類的優(yōu)勢恰恰在于其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