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與我把酒分

無人告我夜已深

無人問我粥可暖

無人與我立黃昏

                        ——《浮生》

聽到一首歌，

美得像一首靜默的詩，

于是，不覺想到一個故事，

同樣美得讓人落淚。

“何為思念？”

日月星辰，山川大河，

都是那人，無可躲。 

“可否具體點？”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可否再具體點？ ”

是夏天的荷花開了，

只是再也沒有一起賞荷的人。

01

浮生·初見

乾隆40年，蘇州夏正濃，

13歲的沈復(fù)隨母親去舅舅家，

進(jìn)屋的第一眼，

就被一個靈氣十足的女孩吸引，

母親跟他介紹這是表姐時，

他愣了一下，接著瞳孔驟然收緊，

“哦哦”了好幾聲，才說：

“原來你就是蕓娘??！”

那天，是沈復(fù)第一次見蕓娘，

從前聽過她的一句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沈復(fù)就覺蕓娘才思雋秀，

如今兩人終于得見，

沒想到，只一眼就讓他怦然心動，

她，竟是那樣的嫻靜美好。

愛情讓人變得勇敢。

乍見之歡，便非她不可。

沈復(fù)也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勇氣，

當(dāng)場就對母親說：

“若為兒擇妻，非淑姐不娶?！?/span>

沈母對蕓娘也頗為喜歡，

便摘下戒指交給蕓娘，

定下了結(jié)婚之約。

沈復(fù)再見蕓娘，是當(dāng)年冬天，

正值堂姐出嫁，他隨母親同往幫襯。

在滿屋的艷麗華美之間，

一眼就瞧見了樸素淡雅的蕓娘，

削肩長頸，瘦不露骨，

眉彎目秀，顧盼神飛，

和他眼神交匯時皓齒微露，

雖算不上絕美，卻溫柔極了。

沈復(fù)看蕓娘穿著雖清雅，繡鞋卻格外精巧，

蕓娘說是自己新做的。

他更加贊嘆，蕓娘的才華不僅存于筆墨，

世間竟真有如此聰慧完美的女子。

當(dāng)晚，沈復(fù)送完親戚客人已是三更了，

忙了一天，饑腸轆轆。

忽覺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轉(zhuǎn)頭一看是蕓娘。

蕓娘悄悄拿出自己藏起的粥和小菜，

沈復(fù)嘗了一口，粥竟還是溫?zé)岬摹?/span>

忽然，聽到蕓娘的堂哥玉衡在門外呼喊，

“淑妹蕓快來！” 

蕓急忙關(guān)閉房門說：

“我疲乏了，要臥床了！” 

堂哥玉衡連忙擠身而入，

看見沈復(fù)在吃粥，便打趣道：

“呵，剛才我想吃粥，你卻說吃完了，

原來是藏了粥菜，專門來招待女婿呀！” 

蕓娘一下子就羞紅了臉。

后來，沈復(fù)再去找蕓娘玩，

家里的老少都要拿藏粥的事情打趣。

五年后，沈府院內(nèi)一片張燈結(jié)彩，

沈復(fù)將蕓娘迎娶回家，

一番喧鬧之后，

沈復(fù)終于見到青梅竹馬的妻子，

蕓娘還是很清瘦，他輕輕揭去紅蓋頭，

兩人相視一笑，心動不已。

喝過合巹之后，并肩共進(jìn)喜宴，

沈復(fù)發(fā)現(xiàn)蕓娘不吃肉食，

蕓娘便解釋自己已經(jīng)吃齋數(shù)年，

沈復(fù)暗中一算，蕓娘吃齋之始正是他出痘時，

蕓娘吃齋念佛，是為了他能身體康健，

原來，她對他如此情深義重。

第二天，蕓娘早早起身，

天還未大亮，沈復(fù)很是不舍，蕓娘便說：

“我不是怕人嘲笑，而是要尊敬長輩啊?！?/span>

沈復(fù)更覺得她品德高尚，非常敬佩。

世間有個詞叫“一眼萬年”，

從前沈復(fù)不懂其義，

但自從遇見蕓娘之后，

他瞬間就懂得了這詞的深情。

02

浮生·心懂

在那個時代，

大多數(shù)女子一旦成了親，

就像向賢妻良母發(fā)展，

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成了典范。

但沈復(fù)和很多男人不一樣，

別人把妻子當(dāng)成生兒育女的工具，

但沈復(fù)不，他把蕓娘當(dāng)朋友和知己。

起初，蕓娘也曾是

一個緘默而拘泥于禮教的女子，

沈復(fù)若為她整袖遞巾，

她必站起來說：“得罪”、“豈敢”，

沈復(fù)就想方設(shè)法逗她說話：

“你想用禮教束縛我嗎？禮多必詐！”

一番玩笑下來，“豈敢”、“得罪”

竟成了夫妻間的生活打趣。

小時候的陳蕓，

因為家里貧窮吃不起山珍海味，

最常吃的就是咸菜清粥。

后來嫁到沈家生活慢慢變好了，

她依然喜歡吃自己做的臭豆腐和鹵瓜，

而她喜歡吃的，恰是沈復(fù)最討厭的。

有次，沈復(fù)跟她開玩笑：

“狗，食糞是因它不知其臭；

屎殼郎，食糞因它想化蟬而飛，

你屬于哪一種呢？”

陳蕓答：“自從嫁到你家，

我已經(jīng)由屎殼郎變成蟬了，

現(xiàn)在喜歡吃，是因為我不忘本呀?！?/span>

說完，親自夾了鹵瓜讓他吃，

沈復(fù)笑著說：“你這是存心要陷我作狗啦？”

陳蕓說：“妾作狗已經(jīng)久了，

委屈郎君也試嘗一下吧！”

沈復(fù)嘗完之后，覺得清脆味美，

從此也開始喜歡吃了。

有一年元宵節(jié)，

沈復(fù)打算出門去看廟會，

看到一旁的蕓娘在輕聲嘆氣，

他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

原來蕓娘也想跟他一起出去。

于是，他找來自己的衣服，

讓蕓娘穿上帶著她偷偷溜出了門。

那天，街上人來人往，

兩人大搖大擺地一路閑逛看燈，

女扮男裝的蕓娘調(diào)皮地向他拱手行禮，

他則笑著稱蕓娘為“表弟”，

燈火之下的蕓娘笑得格外燦爛。

300年前，女子出門會被視為破壞綱常，

但為了滿足妻子的愿望，

沈復(fù)竟沒有一點猶豫就帶著妻子上街去了，

這是一種何等偉大的成全？

真正愛一個人，是讓她活得像自己，

沈復(fù)愛妻子，是志趣相合，

是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和地位，

給她施展靈性的自由，

所以，才有了如此活波有趣的蕓娘。

03

浮生·貧樂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span>

可沈復(fù)與蕓娘婚后，

將柴米油鹽的日子，

過成了春花秋月的向往。

沈復(fù)常年給人當(dāng)幕僚，

兩人生活清貧，經(jīng)常捉襟見肘，

但他們從不抱怨，只是精致地活，

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哲學(xué)，

把日子過得很是用心。

在平凡的日常里，

也能活出生命的滋味，活出審美趣味。

沈復(fù)平常愛喝點小酒，

不喜歡布置太多菜。

蕓娘就為他置備了一個梅花盒，

把盒子放在案頭，如同一朵墨梅，

打開盞，有六只小碟，

中間放一只，外頭放五只，

就如把菜裝在花瓣里，

很精巧方便，也省得擺一桌。

家里雖沒有上好的花瓶，

可每天總會精心將新花插上，

一年四季，房間里永遠(yuǎn)有花香，

沈復(fù)的小帽領(lǐng)襪等衣服邊角，

都是蕓娘自己織作的，

衣服破了，她便有法子移東補西，

總能讓衣服整齊潔凈。

從起居飲食到衣服器皿，儉省而雅潔，

清貧的日子他們也能過得如詩如畫。

夏天蕓娘便停了刺繡，

清晨和沈復(fù)一起讀詩書，賞花。

酷暑難耐的時候，就去河邊避暑。

柳蔭下垂釣，日落時登山觀晚霞。

天黑了，就月下對飲，

蕓娘酒量不佳，最多只能飲三杯，

沈復(fù)就教她猜謎語、猜酒令，

滿屋歡聲笑語。

過節(jié)也要有儀式感，

七夕節(jié)，蕓娘會設(shè)香燭瓜果，

同沈復(fù)拜織女星，愿愛長久。

沈復(fù)準(zhǔn)備了一對印章，

刻著“愿生生世世為夫婦”。

中秋節(jié)，沈復(fù)帶蕓娘去滄浪亭，

在亭中鋪一張?zhí)鹤酉囟?/span>

晚風(fēng)拂面，品茶賞月。

一天一天，恩愛相處，

一天一天，愛的愈深。

他們向往的幸福，

就是布衣茶飯，

在江南小鎮(zhèn)廝守終身便好。

04

浮生·浪漫

相處的時間越長，

沈復(fù)越是覺得陳蕓有趣又迷人，

兩個人只要湊到一起就滔滔不絕，

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蕓娘不像其他女子那樣，

逼迫自己的丈夫追求功名利祿，

他們?nèi)^相投，琴瑟和鳴，

如同高山流水遇知音。

蕓娘不愛珠玉首飾，

偏愛收集舊書。

沈復(fù)也愛收集舊畫，

他們把殘書裝訂成冊，

叫作“斷簡殘編”。

把破損的字畫補完整

叫作“棄余集賞”。

好似如獲至寶，滿心歡喜。

有一次，陳蕓見沈復(fù)悶悶不樂，

便問他緣由，沈復(fù)嘆息說：

“你如果是男兒身就好了，

我便帶你一起訪名山，暢游天下?！?/span>

陳蕓答道：“這有何難？

等我老了之后，就與你游山玩水。

雖不能周游天下，但南至西湖，北至平山，足矣?！?/span>

沈復(fù)搖了搖頭說：“等你老了，就走不動了?！?/span>

陳蕓答：“此生不能，還有來世。”

于是，在沈復(fù)和蕓娘結(jié)婚的第13年，

兩人一起攜手去了太湖，

如果換成現(xiàn)在，從蘇州到太湖，

不過只需短短幾個小時，

但是在200多年前，

他們乘著船整整走一個多月。

那天，夕陽西下，

沈復(fù)和蕓娘站在太湖邊上，

一起等夜幕降臨，等星辰亮起，

月光下一切都靜默無語，

沈復(fù)只記得蕓娘說了一句：

“此即所謂太湖耶？

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

那時候和最愛的人去了太湖，

就好像看到了全世界，

就覺得人生值了。

最好的愛情不是一句“我愛你”，

而是你喜歡太湖，

那我就陪著你一起去看。

愛一個人總是簡單，

無非心念所至，生萬千歡喜；

懂一個人卻需要漫長歲月里的溫柔耐心，

聚沙成塔，滴水石穿。

“自以為人間之樂，無過于此矣?！?/span>

沈復(fù)說能遇到蕓娘這樣的愛人，是三生有幸。

愛情最美好的樣子是什么？ 

是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還是透過你，看到全世界；

更是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05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是妻子在旁，

一起喝茶飲酒過生活。

而對于沈復(fù)來說，

人生在蕓娘離去的時候就結(jié)束了。

1803年，蕓娘因病離世，

沈復(fù)在病中寫下《浮生六記》，

記下兩人走過的生活點滴，

從此便了無音訊。到了光緒年間，

一個落魄文人在蘇州的書攤上

發(fā)現(xiàn)這本書，他驚嘆極了：

原來人世間，還曾有過這樣的夫妻，

活得如此真實，精致，浪漫。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200年前，

他們的大半生是在貧困中度過，

他們的故事不過是平白敘述，娓娓道來，

卻讓令無數(shù)人感動落淚。

沈復(fù)的一生無成，寂寂無聞，

究其一生不過只留下了一本自傳，

別人寫文寫的是對世俗成功的追求，

而他一字一句寫下的是

對妻子平凡而真摯的深情，

一生一文，一文一生。

不是我愛紅塵滾滾，

而是紅塵有你，

有一段時光，以你命名，

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你曾溫暖過我的歲月。

《詩經(jīng)》中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王小波說，一輩子太長，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

徐志摩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元好問說，直叫人生死相許。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匆匆浮生中，能得一人相伴，

粗茶淡飯，三兩小事，

一個愛妻，幾分閑趣，

當(dāng)是無悔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