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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2014年4月23日星期三下午13：30，“寶島辯魂”黃執(zhí)中做客法大，在論衡辯壇與法大學(xué)子進行了專場交流。交流會全程以自由提問的方式進行，執(zhí)中學(xué)長厚載十余年辯論經(jīng)歷的慧思與睿智侃侃而談。辯論的本質(zhì)是什么？辯論賽評判有沒有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辯論的真實是什么？辯題背后蘊含著怎樣的不得已？執(zhí)中學(xué)長以12個辯論之問，呈現(xiàn)了他理解辯論的基本圖景、以辯手角色思考問題的基本框架。編者以錄音為材料，將文字稿基本整理如下。 尊重辛苦勞動成果，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法大學(xué)術(shù) 1.打辯論的輸贏重不重要？ 黃執(zhí)中：我們絕對不會說因為我們的年紀(jì)都比較大了就說輸贏不重要。輸贏超重要。事實上我很難想象一個下象棋的人說：“哎，我這已經(jīng)是棋神了，輸贏不重要。”輸贏不重要你還下棋干什么呢，你直接把將軍走出來讓對手吃掉好了。所以輸贏，尤其是那種競技型的行為里頭，很難講輸贏不重要。你說如果今天我們做的是一種藝術(shù)，我們畫畫。畫畫，就要畫出心中理想的境界，有沒有得獎不重要。咱們寫詩，只要我自己看得懂，我自己覺得表達了我的心境，你們能不能理解，我期待知音。沒有什么輸贏。 可是辯論他是一個極端入世的活動，不是一個出世的活動。辯論他有一個很明確的功能，就是我要改變臺下人的觀點，你也要。雙方在有限的時間下來比賽誰能夠改變臺下人的觀點。改變臺下人的觀點，這件事情是這個活動的本質(zhì)。我很難相信一個打辯論的人的心態(tài)是出世的不是入世的，一個出世的人不會打辯論的。所有打辯論的人至少相信一個價值觀，就是這個世界可以被改變而且值得被改變。如果這個世界不可以被改變或不值得被改變你干嘛打辯論呢？你直接像那個梭羅一樣寫湖濱散記嘛。你不用去辯論因為你不期待也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墒遣皇?，辯論的人不這樣想。所以輸贏很重要。因為它證明了我做這件事情有沒有意義。沒人讀懂的詩仍然有意義，不能說服或不能改變別人觀點的一番話在辯論人的眼中沒有意義。因為我們不是孤芳自賞的動物。或者這樣講，不能吃的菜有意義嗎？做菜高度入世吧？有說我做這道菜能不能吃不重要，這超重要！不然你做菜干嘛？有人說練防身術(shù)能不能防身不重要，那是跳舞，不是防身術(shù)。跳舞，自己動的開心就好?？墒欠郎硇g(shù)有很明確的積極功能吧？有很明確的世俗功能吧？不能防身的防身術(shù)價值是零。不能防身的防身術(shù)就跟不能滅火的滅火器一樣價值是零?？墒腔ㄆ坎荒懿寤ㄕ娴牟恢匾：芏嗷ㄆ磕康牟皇怯脕聿寤ǖ?，是擺來看的。所以，我認(rèn)為輸贏超重要。 當(dāng)然我打比賽，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我不認(rèn)真打、不打贏，那就不有趣。打贏才有下一場，這是我打贏的最主要理由。等打到冠亞軍賽的時候往往我已經(jīng)不是很想打了，因為反正打贏了也沒下一場了，可是初賽不打贏你就不能進下一場，就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說打冠亞軍賽的時候就不認(rèn)真，而是我動力最強的反而是在前面的時候。我相信很多人都是這樣，因為不打贏就沒有下一場了吧？打到冠亞軍賽，大家都會比較輕松一點，給你做參考。 2.評比賽有沒有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 黃執(zhí)中：辯論賽做評委有沒有一個共同的標(biāo)準(zhǔn)。我希望我們大家問問題之前先要反過來想，這個問題答案有可能是什么。好，比如說我們講，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一套明確而一直且合理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那我們?yōu)槭裁催€需要這么多評委呢？懂我的意思吧。反過來講一個辯論如果目的是為了改變別人的看法，你覺得人群之中有沒有一個一致，明確，大家都認(rèn)為合理的判斷一件事情的標(biāo)準(zhǔn)呢？如果沒有，那裁判就不太可能有了。如果有，那么那個標(biāo)準(zhǔn)一定超抽象，懂這個意思嗎？在座各位我相信都能同意一套標(biāo)準(zhǔn)叫做一場辯論賽，表現(xiàn)好的會贏。這個標(biāo)準(zhǔn)一致，明確，可是超抽象無法運用?？扇绻唧w化，什么叫做表現(xiàn)好呢？講話流暢就是表現(xiàn)好，是不是大家都同意？就不一定咯。或者是拿出證據(jù)就叫做表現(xiàn)好，也不一定哦。所以你看，抽象才容易是一致的。人要做什么人？做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這沒問題?？蛇@句話怎么樣？毫無具體的指導(dǎo)意義。林沖和宋江也都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所以人的情況是這樣的，要找到一個共同遵守的標(biāo)準(zhǔn)，它的范圍越大越共通，它就勢必要越抽象，包容不同的沖突。而越抽象，越不可能有實際上的指導(dǎo)意義。 也許有一些規(guī)則是大家共同都同意的，比如評審要公正。但這一定不是你想問我的問題，對吧？你要問我的一定是，兩邊講的都有道理的時候，有沒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告訴我那邊一定有道理？沒有。而這恰恰是辯論最有樂趣的地方。你要知道，之所以我們要辯論，就是因為標(biāo)準(zhǔn)答案都不一樣，如何在各種標(biāo)準(zhǔn)當(dāng)中尋找最合理的公約數(shù)，以便在比賽當(dāng)中，如果你不能七比零贏，你至少也得四比三贏。這才是樂趣之所在。我問你，如果我們今天有一個明確的下象棋怎么下就一定贏的算式在那里，那象棋就沒樂趣了。做菜，如果有一個所有吃這道菜的評委都會明確依循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加多少鹽就叫做夠咸，那做菜也沒樂趣了。所以總是這樣的，只能給你做一個參考。 3. 如果拿到的辯題和自己價值觀相沖突，為什么還要打？ 黃執(zhí)中：什么叫跟我的價值判斷相沖突？我先和大家說一下，這句話本身隱含了一個概念，就是我們都以自己的價值判斷自傲，說這玩意兒跟我的相沖突，你看這是一句多么自信，多么自豪又多么大膽的一句話。為什么不是說我的價值觀念居然沒有涵蓋到這一部分呢？居然沒有理解到這一部分。你去吃一個粽子，吃甜的，說和我的口味相沖突，是你不能包容粽子還是粽子違抗了你呢？吃湯圓也一樣，咸的你就說相沖突。其實它沒有和什么相沖突。你只是一個那么渺小的存在，粽子湯圓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遠遠數(shù)倍于你，而你，How dare you！你居然敢說是它跟你相沖突！沒有，是你還沒有辦法見識它。你太小，你存在的時間太短。所以當(dāng)我遇到相沖突的時候我并不會以誰和我相沖突這個角度來看，而是說我為什么沒有理解到你這個方向，我是需要被擴充的。我原本的記憶體，容量不足以容納這一套我需要被擴充的東西，我需要理解別的觀點。如果有一個辯題，它真的和我有這樣的“沖突”，對我而言是一個大好的契機，我有了一個機會擴充。 我在上課的時候也很喜歡舉這個例子，容我說一小段。我在上課時常常和同學(xué)講，什么叫擴充呢？如果我說林志玲是一個女的，這當(dāng)然沒有爭議。順便說一下我很喜歡用這個例子倒不是因為我喜歡她，哦……一點點（觀眾笑）。原因是凡是我在上課的時候碰到舉例，要舉出兩岸三地里頭我一講大家都知道是美女，而且都認(rèn)同她是美女的例子，我只能找到林志玲。我試過用別人，比如我講隋唐，大家都不認(rèn)識，我講陳妍希，有人就不認(rèn)同（觀眾笑）。所以我一舉林志玲，兩岸三地都有名的美女，所以我很擔(dān)心等她年華老去之后會找不到下一個例子。因為我的上一個例子是王祖賢，因為這非常容易曝露我的年齡，所以我不愿意再舉了（觀眾笑）。所以我自己上課的時候，帥哥一定舉劉德華，美女一定舉林志玲。帥哥的好處是，劉德華我相信再過十年都可以舉他的例子，帥哥保質(zhì)期非常的長。我自己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打辯論打到現(xiàn)在，講帥哥一定講劉德華，從來沒聽過有人有抗議的。后來我講王祖賢前幾年就有人開始抗議了，他說王祖賢誰?。浚ㄓ^眾笑）所以美女帥哥之間很多競爭力不同，還是有很大遺憾的。 好我們回到重點，林志玲是女的不會有人有異議，大家都知道誰是林志玲。大家知道河莉秀吧，韓國的一個變性的女人。如果我講河莉秀是女的，這句話可能就有爭議。為什么？我們在講林志玲的時候沒有爭議，是因為女、男，不都很明確嗎？可是直到遇到河莉秀這個case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不太一樣。什么不一樣？男女不像我們想象中那么好界定。比如你覺得河莉秀是男的還是女的? 觀眾：男的 黃執(zhí)中：為什么？ 觀眾：因為他染色體是男的 黃執(zhí)中：所以你認(rèn)為判斷一個人的男女應(yīng)該是從他的染色體，從他先天不變的基因當(dāng)中所判斷。有沒有人覺得河莉秀應(yīng)該是女的？在你的認(rèn)知里她是女的？（觀眾舉手）好，你為什么認(rèn)為她是女的？沒關(guān)系，沒有什么正確答案。 觀眾：因為我覺得是因為她個人的意愿。 黃執(zhí)中：Nice.所以你認(rèn)為性別是一個人可以選擇，而且應(yīng)該尊重其所欲展示選擇的一個過程。也就是說你更重視性別的社會性，而剛才那位同學(xué)更重視生物性。于是你們今天會有一場辯題叫“河莉秀是男是女”。在打這場比賽之前，你只知道性別的生物性。你從來不認(rèn)為，社會性足以挑戰(zhàn)甚至顛覆他的生物性。請問，是這個辯題冒犯了你，還是這個辯題擴充了你？是它擴充了你。這就是我要講的意思。 4. 辯論擴充了我們，那么一個人應(yīng)不應(yīng)該對某些議題有堅定的看法？ 黃執(zhí)中：我先跟大家厘清兩個概念：信念和偏好是兩回事。什么意思？我說我喜歡吃巧克力，不代表我相信巧克力是最美味的東西，所以我不會認(rèn)為當(dāng)你討厭吃巧克力的時候你有毛病。因為喜歡吃巧克力是我的偏好，偏好是每個人都有的，并且是無涉于是非對錯的，甚至我可以說我喜歡看別人被打，這也許是我的一個低級偏好，但我不認(rèn)為打人這件事情是對的。辯論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在廢除死刑上，我有我的偏好，我因為我過往的經(jīng)歷，我因為我的品味，我個人的習(xí)性，曾經(jīng)的記憶，受過的教育，我們會各自擁有不同的偏好，可是我并不會說這就是對的。 可是有些人在沒有打辯論的時候分不清“偏好”跟“是非對錯”的差別。有人認(rèn)為，我討厭死刑，你怎么可以保留死刑，這是錯的。這就和討論巧克力一樣荒謬嗎？你愛吃巧克力，你就跟我說，這么好吃你怎么會不愛吃呢？我們在任何辯題中，辯論讓我明白一件事，這世界上沒有什么好人跟壞人，只有各式各樣的不得已。每一種價值觀每一種對錯都有各自的邏輯，你可以喜歡他或不喜歡他，這是個人的自由，可是辯論人分得很清楚，這是我的偏好，也是我的限制，就比如我先天口味的偏好與限制讓我不能接受咸湯圓。好在有辯論，辯論讓我清楚的意識到這是我的偏好，讓我可以進入到另一個沒有錯的偏好里為他進行辯護。其實這就像演員，一個人只能活一輩子，演員卻可以活幾輩子，而辯論是思維的演員，某一種價值觀，今天我要扮演它，世界上有很多種價值觀，沒有對錯只有偏好。 我很喜歡提的一個價值觀的沖突，叫“冷頭腦和熱心腸”。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叫“冷頭腦”，他認(rèn)為世界上人是為自己活的，也只要為自己負責(zé)就好了，只要自己不影響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應(yīng)該干涉自己；另一種叫“熱心腸”，人不是只為自己活的，人是為其他人而活的，人不能只讓自己幸福也要讓他人幸福。這兩種是截然對立的。比如說，“冷頭腦”認(rèn)為，人就是為自己而活，得肺癌就得肺癌，抽煙是自己的事這是個人的自由，別人無法干涉。“熱心腸”不這么想，當(dāng)他們每次看到，因為吸煙而得肺癌的人躺在病床上呻吟時，他們會想：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情，因為你們最終都會后悔，如果事前能阻止多好，我知道事前阻止你們的話，你們都會恨我，因為你們沒有體驗到躺在病床上的痛苦，可是沒有關(guān)系，我寧愿讓你們恨我，因為我知道我?guī)湍銈冏柚沽耸裁?，即使被你們恨一輩子，我也不要站在一邊看你們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這就是“熱心腸”，真正偉大的熱心腸。你說誰對呢？ 冷頭腦的角度雖然是對的，想干嘛干嘛，“熱心腸”會說，人沒那么簡單，人沒有一個徹頭徹尾的冷頭腦，真正的“冷頭腦”是什么樣子的，你知道嗎？比如說：我現(xiàn)在吸煙很開心，看完體檢，“原來是肺癌啊，差不多吧?！保ㄓ^眾笑）這才是真正的冷頭腦。“熱心腸”說，你那些所謂的“冷頭腦”實際上都是：吸煙，看到化驗單，感嘆“肺癌??！不要啊！不要??！”對啊，你得肺癌的時候，誰在旁邊照料你呢？誰負擔(dān)你醫(yī)藥費呢？難道是另外一個冷頭腦嗎？還是我們“熱心腸”？！如果我們事后都得幫你擦屁股，為什么事前不能管你？美國那個總統(tǒng)林肯有句話說的很好啊，“有心幫忙的人，有權(quán)干涉?！彼阅憧矗t(yī)療服務(wù)，熱心腸主張；吸煙管制，熱心腸也主張；醫(yī)療服務(wù)，冷頭腦反對，他認(rèn)為各自醫(yī)療要自己負擔(dān)，吸煙管制，冷頭腦也反對。這兩個是對立的，你說誰是對的？你可以有偏好。在色情的問題上，在吸煙的問題上，在酗酒的問題上，在各種各樣的社會爭執(zhí)中，你是冷頭腦還是熱心腸呢？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偏好。 再換個更簡單的例子，一個女兒在她挑男朋友的時候，她老媽說了：“不要挑你隔壁那個，那個男的不靠譜。”可是女兒說：“不要，你不要管我，這是我的自由，我要嫁我要跟他在一起！”兩個月之后，女兒哭著回來：“媽，我被騙了，那是個混蛋！”那她老媽就會半夜陪她抹眼淚，安慰她，等老媽哄完了之后，老媽自己也會發(fā)現(xiàn)一件事，就是“我事后有義務(wù)去哄你，我事前還有權(quán)干涉你，如果我事前沒有干涉你，被騙以后就不要回來?！闭l是對的？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很多辯題里的沖突都是這樣。色情要不要開放？冷頭腦會講：只要不涉及強買強賣，就不會有受害者。熱心腸會說：她們是受害而不自知，那些可憐的女孩不知道自己受害。冷頭腦認(rèn)為，受害而不感到自己受害就是沒受害。而熱心腸說不是。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叫“道德的盲人”。什么叫“道德的盲人”？就像盲人看不到紅色跟綠色，但不代表紅色和綠色不存在。有些人感受不到榮譽、尊嚴(yán)、自由等種種道德，他當(dāng)了奴隸還很開心，這時候你不能說，他沒有是非，所以不管了。不對。你要讓他開眼，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受損失。不要因為你在智力上或道德上不足，以至于沒感受到受傷，就覺得沒有受害者。這才是“熱心腸”。 5. 真正會打辯論的人，在生活中吵不起架來嗎？ 黃執(zhí)中：為什么我所謂的打辯論的吵不太起來，對我而言，真的都是持方，什么意思？我舉一個例子，就比如說我吃飯，跟服務(wù)員發(fā)生糾紛，坐車跟司機發(fā)生糾紛，一般人都會吵架，但我不會，因為對我而言，這就是個持方，每個人在各自的持方中覺得都很合理。難道打正方的人真的會很恨打反方的人嗎？不太會，尤其是很多時候你會換方。我有一個朋友馬薇薇，不太跟人吵架。當(dāng)她老公跟她吵架的時候，她會想：要是我是你這個持方的話，我也會講這些，而且我會講的比你好，而且剛才還有個論點對你有利，你忘了。我很喜歡一個小說家，人家說為什么你小說里的人物寫的那么好那么深刻？他說：“我很擅長看出人們的不得已?！?strong>這世界上沒有好人沒有壞人，只有各式各樣的不得已。 6. 什么是辯論中的“不得已”？ 黃執(zhí)中：微博上，女兒在香港街上小便被人拍了，被人罵作一團。你說這個人倒不倒霉，那么努力找?guī)鶝]找到，小孩子又要上廁所，這沒有辦法的事情，那你為什么來拍我？很顯然是你不對。反駁的會說，你不在街上小便我怎么會拍啊之類的。我覺得這樣的反駁錯位了。他應(yīng)該是更宏觀的角度來看。我認(rèn)為是這樣，在這個案子里，這對母女的確是被過度譴責(zé)了，可是之所以被過度譴責(zé)的原因，是因為之前并沒有這么多像你這樣情有可原的人，假如說我是香港人，之前看到那么多人隨地便溺，早就生氣了，這次看到這對母女就把你拍下來，可是就是這最后一根稻草她是情有可原的，她用紙尿布去接著，又已經(jīng)盡力去找?guī)恕?strong>可是對香港人而言，他并沒有只是針對這對母女，是因為太多前面的事情讓他對這件事情很敏感，這是駱駝身上最后一根稻草，可這根稻草卻是不怎么應(yīng)該被譴責(zé)的一根稻草。所以一切就這樣擦槍走火。媽媽說，你是不是人啊，這樣拍我女兒！香港人呢？如果這是他遇上的第一次，他不會這樣，他一定會高度地包容，可是他好像不是，這個點上，他戰(zhàn)術(shù)錯誤，可是他戰(zhàn)略正確。所以，如果每個沖突可以用更大的框架來看，那你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各自的不得已對不對？ 再講一個更大的框架。在臺灣地鐵和捷運上都有所謂的“博愛座”，讓給老人坐的。有很多次年輕小伙子坐在上面不讓座。第一個我認(rèn)為是這樣，如果沒有老人坐的時候，其實你是可以坐的，只是見到老人你要讓座。有時候，老人上來的時候，有些小伙子是故意不讓座，這是態(tài)度問題。有些人只是沒注意到，反而是老先生態(tài)度很差，可是呢，不管發(fā)生什么，只要一有糾紛，就有人把他拍下來，放上網(wǎng)。人們?nèi)巳馑阉?，那個小伙子就被踏上千萬只腳。雖然程序上有人被冤枉，有人是真的該被譴責(zé)，可是因為整個社會這樣的氛圍，造成了一件事，沒有人敢不讓座，因為這種事情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輿論已經(jīng)有這樣的風(fēng)聲了。當(dāng)你看到這么多悲慘的小伙子被人家圍剿之后，你一定讓座。而且現(xiàn)在臺北地鐵有時整個車廂站滿人，就那倆位置沒人坐，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老人。再合適的老人出現(xiàn)之前，那位置是空的。有時我還挺得意，這個社會進步到這個樣子，沒人敢坐，可是要做這一點，中間有很多少的靈魂被誤傷了，我相信是。因為的確你不可能要求輿論像是法官，在每一個案子上，都會認(rèn)真的追究，哎呀你這次不讓座其實是怎樣啊，是因為搬家搬得的很辛苦啊，準(zhǔn)備期末考已經(jīng)48個小時沒睡啦，是因為這個老先生不需要坐啊怎樣。 輿論哪有那么細心，輿論就是看結(jié)論，不該坐你坐，該讓你沒讓，你給我死，輿論就是這樣，輿論有宏沛的能量，輿論沒有細膩的推敲，也不該要求他有細膩的推敲。 所有你會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你有什么理由和法官說，不要跟輿論說。每一個人在街上尿尿，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有人是出于形勢，有人出于知識，有人出于習(xí)慣，有人出于環(huán)境，說穿了，并不會有人邪惡到故意到香港到處大便，沒有人能有這樣的邪惡的能耐（觀眾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的嘛。有的人是因為小孩子不得已，有的人覺得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沒有人是邪惡到我就是要拉滿全香港，抱著這樣邪惡的心去的嘛，因為這對腸胃有損嘛（觀眾笑）。 可是一個個追究，多少人有耐性，社會哪有這樣的時間成本。所以你看，把問題拉開后，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其實很難講。對我而言，我喜歡把問題拉開，我很討厭明確的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喜歡追究他們的內(nèi)在與細節(jié)，我喜歡理解到每一個人的不得已。 有的人與我的喜好剛好相反。他喜歡分出好人與壞人，省下一些枝節(jié)，遮掉一部分，忽略一部分，或者過濾掉一部分的內(nèi)在或外在的因素，好幫助他。我爸在看劇時，常一坐下來就問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因為只有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這部劇才能繼續(xù)看。對，只有在劇中才能這樣。真實人生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有人對于看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感覺到悲觀和失望。看不出人生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人生還有目標(biāo)嗎？不。我剛好相反，我是因為看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才覺得人生有希望。你若能理解我這一層，你就比較能體會我的心境。也是因為越這樣我才會覺得沒有誰是好人壞人，大家都只是人，就覺得我們的人生都充滿希望。 7. 準(zhǔn)備辯論賽是先查資料還是先架構(gòu)框架？ 黃執(zhí)中：看什么辯題吧，有些辯題關(guān)鍵在資料，有些辯題關(guān)鍵不在資料。我先跟各位報告一件事，查資料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補充你的常識面。什么叫補充你的常識面，大家都是年輕人，知道的都有限。多知道一點，對問題想的會比較全面。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資料有沒有可能直接告訴你，或者象數(shù)學(xué)公式一樣，論證出這個辯題的正方或反方?；蛘呶覀冊谵q論一個辯題的時候，有沒有可能某一個持方是可以論證的，而這個論證就散播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圖書館的某一本書里頭，你只要找出來就“嘿！正方得證”（觀眾笑）。我不這么認(rèn)為。尤其是，很多價值上的層面。像是我們剛才講的，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補足了資訊之后，它不足以讓你推到這一步，因為很多價值的東西是不能問為什么的。你知道，有很多科學(xué)的東西是可以問問什么的，像為什么會下雨，是因為水蒸汽在云層凝結(jié)，為什么會凝結(jié)，因為什么、什么?？茖W(xué)的目的就是一路往前問為什么，最后解答到量子之間的過程。所有的物理定律最后都到很細的地方。事實是，科學(xué)可以問為什么，價值觀不行。因為任何東西一問為什么就不再是目的。價值不再是目的，而變成了一種手段。 比如說，人活著為了什么？為了賺錢。為什么要賺錢？賺錢才能買房。一講這句話后賺錢就不是目的了，它變成手段，那我再問你，什么是目的？買房。那為什么要買房？買房才能娶老婆。這時候買房又不是目的了。那為什么要娶老婆？因為要生小孩。所以你看，這時候你人生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賺錢，你人生的目的是為了生小孩，一切的東西都只是手段。如果我再問你一句你為什么生小孩，你還可以回答我，那生小孩也不是目的了。人生的目的沒有辦法問為什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是追求幸福。為什么要追求幸福？我一回答就中計（觀眾笑）。就是如果你不能感受到人生的目的是幸福，還要來問我為什么，其實就不用再回答了。因為這不是我回答你，是你要問你自己。我自己人生的目的就是幸福，或者這樣講，幸福太抽象。我的人生的目的就是爬上一次喜馬拉雅山。為什么？我沒有為什么，這就是我人生的目的。爬上去要干嘛？下山（觀眾笑）。為什么要上去，我如果這時候講一句叫做增廣見聞。那么喜馬拉雅山就迅速渺小、干癟、收縮成為一種手段。它臣服在更大的目的之下。所以很有趣，它跟科學(xué)不一樣。這不能問為什么，而是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喜馬拉雅山是你的目的嗎？如果你沒有感覺，那它就不是你的目的。 對于價值觀，你不能問我為什么，因為你如果不能感知它是目的，這時候我怎么講都沒有意義，而且我的解釋只會讓他變成一種手段。有些人認(rèn)為，什么是人生最重要的？正義。為什么？“你居然不覺得哦！”這才是正確答案。為什么？“因為有了正義，人與人之間才不會有糾紛”，你看馬上又亂了對不對？這就是價值的特色。價值的特色是價值、情感，人生觀價值觀這種東西，他是有所感者有所得。我不能去解釋它，一解釋他就變成工具或者手段。所以問題就不在于我要怎么解釋為什么喜馬拉雅山是我的目的，而是我要讓你感受到這可以是你人生的目的。宗教家都在干這種事情。宗教家說，我有一個人生的目的，可是我不能去解釋它，所以我必須要讓你去感受它。 所以，辯論有些時候就是這樣。他們說有一個辯題，接受現(xiàn)實和改變現(xiàn)實哪個更需要勇氣。老實說，為什么更需要勇氣，這句話不該問，你如果沒有感受到，就不行。因為，我凡是要用邏輯去解釋它為什么需要勇氣，那就勢必有另一套邏輯告訴你這個不靠譜。就像是我告訴你們，一朵花，后面的那朵花好漂亮，為什么好漂亮。我講不出來。我要是講出來都很奇怪。因為它挺紅的，你覺得這是一個合理的正確的，或者是讓你覺得美的理由嗎？不是。一朵花好漂亮，為什么漂亮？因為我就覺得它好漂亮啊。為什么呢？因為它的葉子，它的花……這理由講出來是不是都很蠢。所以女生問你你為什么愛我，我如果講出來，我講的每一個東西瞬間就變成工具和手段。為什么？因為你很正，那另外那人也很正呢？（觀眾笑）為什么？因為你很聰明，那另外一個也很聰明咯？我講出的某種特質(zhì)，瞬間就會變成某種零件，某種配備，某種手段，某種階段性，服務(wù)于更大的目的。沒有為什么，就是我愛你。我講不出來，就好像我說一朵花美一樣，我只能講它是美的，我所有的形容詞都是蠢的。反而，我要問你一件事，你說這朵花不美，是因為你沒有感受到他。所以問題不在花身上，在你身上。這朵花漂亮，你讓我解釋，我解釋不出來。我盡力的展現(xiàn)這朵花的美麗給你看，我希望你能夠從中體會到它的美。我們沒有辦法用邏輯去論證它，因為用邏輯，這朵花與其他花的差別不會太大。哪朵花都長這樣是吧。就像你漂亮，她也漂亮，她也漂亮……那為什么我喜歡你？而且漂亮怎么拆？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不是這個意思啊。你說鼻子漂亮，哪里漂亮？有兩個鼻孔？（觀眾笑）不是這個意思嘛。劉德華鼻子為什么帥，是因為它長在劉德華的臉上。你說我找不找資料？我找資料，但也看辯題。我更在乎的，是怎么解釋，怎么呈現(xiàn)。我剛才從坐在這張位子上，我就沒有講過任何一個深奧的道理，每個道理應(yīng)該你們都聽得懂。每個道理你們也應(yīng)該聽過類似的。我所有的工作就是怎樣？呈現(xiàn)，或者是讓你們感受到那個道理。 8. 辯手看問題的角度從哪里來？ 黃執(zhí)中：首先，我在之前就已經(jīng)說過，我覺得看問題的角度從來就不止一個。而且我也盡可能的去包括所有的角度，我不會去跟別人吵咸粽子甜粽子酸粽子辣粽子。對我而言，所有的粽子都是對我的一個擴充。我希望能夠了解所有的粽子。好，我跟各位報告一件事情，你們一輩子只活短短的一點時間，七十年八十年，差不多就是人的平均壽命。就是這么短短的，在整個人類的歷史上太少了。很多人在死前，都會說，啊，我馬上就要死了，這世界上還有那么多好吃的我沒吃過，好玩的地方我沒去過。都會有各式各樣的遺憾。而我最大的遺憾是還有那么多有趣的觀點，我沒有見識過。我沒去想過，這也是遺憾。你說各種食物你沒有吃過，可以是經(jīng)濟，時空的因素；各種大峽谷，大金字塔你沒有見過，你好歹照片可以隔靴搔癢一番?？墒呛芏嗟挠^點你從來沒見識過，你見都沒見過，想都沒想過真是太可惜了。因為這完全是可以不花一毛錢，坐在自己的安樂椅上就可以見識到的東西。 辯論對我?guī)椭艽螅?strong>我并不是因為有了這么多的觀點，才去打辯論的。因果關(guān)系搞反了，是因為我打辯論，被迫讓我有了那么多切入點。我給各式各樣的辯題打辯論，我打辯論的場數(shù)，非常非常多。就算有時候我沒去打，想的辯題，也非常非常多。我在這巨大的思考的過程當(dāng)中，不斷的冒險，我一直在想，我還可以用什么角度，用什么樣的方法為這一方辯護。有人在微博上，常常有人問我問題、辯題，我有的時候會忍不住會回一句。這是辯論給我們最大的資財。一輩子只能活一次，你只能當(dāng)一次國王，一次乞丐，當(dāng)男的或當(dāng)女的，當(dāng)學(xué)生或當(dāng)老師，可在辯題當(dāng)中你的生命可以無限次，你可以用不同人的想法，不同人的觀點看世界。你難道沒有那種辯論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新的切入點，整個辯題被打開，豁然開朗的感覺嗎？我超愛那種感覺。就像眼前原本只是荒蕪的草原，一個切入點進來，浮起一片金色的宮殿。這就是我的意思。 9. 辯論對我們有什么用？ 黃執(zhí)中：辯論對我們有什么用？回答的每一個答案，都成為你不打辯論的理由。辯論有什么用啊，它可以幫助我學(xué)口才。那你可以不打辯論，去練演講啊，也可以學(xué)口才。辯論可以交到好多朋友，你可以學(xué)吉他嘛，不但交朋友而且交的都是女的（觀眾笑）女生彈吉他可以吸引到帥哥嗎？這是另外一層次的問題（觀眾笑）。你說辯論可以幫助我們思考，你念哲學(xué)系可以幫你思考，你念法律系也可你幫你思考，你只要念書都可以幫你思考。辯論沒有什么那么高尚，它只是一個我們喜歡的娛樂，思考的娛樂。我問你，如果我們今天是一群籃球愛好者或者足球愛好者的聚會，我們會去討論對足球?qū)τ谖覀兊奈磥碛惺裁磶椭鷨?？沒有！一個個畢業(yè)以后當(dāng)律師的當(dāng)律師，當(dāng)醫(yī)生的當(dāng)醫(yī)生，當(dāng)檢察官的當(dāng)檢察官，當(dāng)老師的當(dāng)老師，踢足球沒有用?？墒悄銜粫驗樘咦闱?qū)δ阄磥淼娜松鷽]用，所以就不愛踢足球？不會！你還是會愛踢足球，因為你愛它的原因，是因為好玩，才不是因為有用，就是因為它好玩！ 辯論這個東西老實講，它沒有那么高尚，它好玩，我們覺得思考問題很好玩，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玩，踢足球的人覺得把那個小破球踢到那個大網(wǎng)子里超刺激的，人各有志咯，我們覺得，對于無數(shù)的問題分成正反方，自個想他的切入點，再強調(diào)說服的邏輯，我們覺得這個好玩，他說這個不好玩，把小破球踢進大網(wǎng)子里好玩，其實都可以，我不貶低你，我也不用過于抬高自己。我們請認(rèn)清現(xiàn)實，我們就是一群不喜歡把小破球踢進大網(wǎng)子里頭，可是卻喜歡想問題的人，它本身有樂趣，你花在辯論上的時間跟一個足球愛好者花在足球上的時間差不了太多，差不了太多。你如果說不，足球至少身體健康，那好那我們換一個，換象棋，象棋我也覺得什么破爛玩意兒，不知道樂趣在哪里，同一個棋盤，吃了半天就是將軍，最后的大魔王都沒換過，那有什么好玩的。而有的人覺得好玩，小小棋盤上斗志無窮。我也覺得我們斗志無窮，耗的卡路里還差不多呢（觀眾笑）。所以，我認(rèn)為打辯論真的是一個我們的樂趣。如果我們能從這個樂趣中領(lǐng)悟人生，都算額外賺到的。有人從棋盤當(dāng)中悟人生，有人從足球當(dāng)中悟人生，有人從釣魚當(dāng)中悟人生，有人從打籃球當(dāng)中悟人生，有人從做菜當(dāng)中悟人生，其實都是什么，都是穿鑿附會的結(jié)果，你要不干這事，你要悟還可以悟，可是呢，思考多么有樂趣。 思考、表達，它本身就是一種樂趣，所以，沒辦法，上帝造了人，有人捏出來愛籃球，有人捏出來愛足球，我們被捏出來愛辯論，沒什么好講的，我就喜歡這個玩意兒，當(dāng)然你要讓我把這個講的很崇高，很偉大，鍛煉反應(yīng)技巧，機智反應(yīng)擴充思維，然后改善人際關(guān)系，口條增進，我也可以講一個下午，可是我不想騙你，我們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有用而喜歡它，喜歡它，才會去看它會不會對我有用，有用就算賺到了。你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好用而愛他，那叫嫖（觀眾笑），愛了他之后你才去發(fā)掘他對你的人生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這很正常，如果有一個人交女朋友原因是可以讓他少奮斗十年，這么明確的功用，那我們自然就有理由懷疑他的愛咯，對不對？ 10. 表達的關(guān)鍵在于什么？ 黃執(zhí)中：要怎么說一句話，關(guān)鍵不在于你說的是什么，關(guān)鍵在于你的態(tài)度，人判斷一個人說的話，都是從態(tài)度來判斷的，不是從它的內(nèi)容來判斷的。我上課時候常常講這個例子，你們有常?？催^小孩子打架道歉沒有？國小的小孩子，小孩子打架的時候，老師教他說道歉，有沒有看過這時候他怎么道歉？“對不起啦，對不起哦，我都說對不起了嘛！”。你覺得他有沒有真正對不起？從字面上來說，他是有說對不起啊，你剛剛有感受到任何歉意嗎？沒有。所以很有意思的就是一句話講出來看態(tài)度，不看語詞。態(tài)度，你的語調(diào)，聲音的表情，決定了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有些人講的隔靴搔癢，不夠到位，是因為他寫出來的的臺詞不夠到位嗎？不是，他那個態(tài)度感情不夠深，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注意到，我坐在這個位子上講到現(xiàn)在為止，我講座跟演戲沒兩樣。我的表情，我的態(tài)度，我的肢體，我一直都在演各式各樣的東西，為什么？因為這才幫助我表達我要表達的內(nèi)容。我的內(nèi)容不是靠我的語言的那個字去表達，而是靠表情，更多需要依賴我聲音的表情。 第二個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我要告訴你一件你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不會一開始就進到這個里頭，因為那個是深水區(qū)，我會先從淺水區(qū)開始。什么叫先從淺水區(qū)開始？就是，我們先舉別的例子，慢慢帶進去。開始他會花很多時間，他會讓我推到這個點。什么叫淺水區(qū)到深水區(qū)？你想，假如我今天在香港，周邊的人都在譴責(zé)小女孩上廁所的事，我要幫小女孩講一句話，在那個場合，在那個場合也許不合適。又也許今天一群憤慨的人說，不要罵他們太兇，他們是有理由的，我如果直接幫香港人說，是不是也同樣不合適？我都必須不能直接講，正如我剛才說的，一件事情你要看問題的框架。譴責(zé)，本來就不能夠要求輿論一定要細膩而婉轉(zhuǎn)，它很多時候只能看結(jié)果，可是這樣做未必是壞的，比如說臺灣的捷運、地鐵上的讓座效果。它想要達到目的，因為輿論沒有辦法個案做分析，因為他們不是法官，我需要一點一點把你的心思帶入，我直接要進入深水區(qū)，太危險。 我個人認(rèn)為一個難以接受的話，就是我每次聽到人家講“貧富差距”的時候，我心里都會覺得怪。貧富差距，我們所有人都覺得是一個壞的現(xiàn)象，貧富差距擴大是一種不對的現(xiàn)象。可是這里頭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就是貧富差距到底是誰受害呢？就是如果說我變有錢了，而你變窮了，當(dāng)然是不行的，因為你顯然變得更糟糕。可是如果在你慢慢有錢的過程中，我變得更有錢，我們的差距被拉大了，這個時候有誰是受害者呢？有，社會學(xué)家說這個時候叫做“相對剝奪感”。什么叫剝奪？就是你有的我拿來于是你變窮我變多。這叫剝奪，可是貧富差距這種時候不叫做剝奪，因為你也慢慢在變有錢，只是我更錢，這叫做相對剝奪。我有了我多了100，可是你多了一萬。我就覺得我這100塊錢相對被剝奪了。 “相對剝奪”這句話，是念書的人講咬文嚼字，白話叫什么？嫉妒。嫉妒就叫做相對剝奪感。我有個女朋友，這時候你牽了個林志玲過來，這時候我覺得不開心了，因為我遇到了相對剝奪感，我的女朋友是鳳姐，你的女朋友是林志玲（觀眾笑）。雖然你的女朋友不管是誰，我的女朋友都得是鳳姐?？墒俏铱吹侥銧恐笥堰^來我心里就不爽就罵上了。雖然我也知道，有鳳姐總比沒鳳姐好。你的出現(xiàn)讓我痛苦，這就是所謂的相對剝奪感。 我舉另一個例子，有一群人去追韓劇的明星，有一個女孩，她家里條件挺好，她哥哥就安排她跟明星一起拍照，把她跟明星擁抱握手的照片放上了網(wǎng)，結(jié)果遭到無數(shù)歌迷的圍剿。她們說“你這個混蛋！我們排隊排了五十個小時排不到，你卻跟明星擁抱握手?！比缓缶蜌獾靡酪恢绷R，結(jié)果網(wǎng)絡(luò)上就有人講，說你干嘛罵她，因為就算她不跟明星握手，也輪不到你去握手啊，她并沒有傷害你，她沒有奪走、搶走你的機會，因為這個機會本來輪不到你啊。你排五十個小時，你不知道有人跟他握手時，你不生氣，一知道以后你就憤怒。你不知道奶茶的男朋友是誰的時候你沒事，你一知道知道你憤怒，但是他又沒搶走你的，你難過什么呢？（觀眾笑）這個時候就是一個相對剝奪感，我相對覺得我吃虧了，我相對覺得我受傷了，可是這其實是什么？這就是嫉妒，可是當(dāng)一個人嫉妒，是道德問題，當(dāng)一群人都嫉妒，我們說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我們得解決他，咱們得拉近貧富差距。如果他的女朋友是奶茶，我們得拉近貧富差距，可是你拉近一點的代價是什么，你這個拉近的代價，一定是把人家好的拿走加強你的。所以其實講白了，拉近貧富差距本質(zhì)上是真正的掠奪。你剝奪了富人的補窮人的，而貧富差距的拉大它只有相對剝奪而沒有真正剝奪。 當(dāng)然我們現(xiàn)在講是一個簡單的模式，真實社會會更復(fù)雜，可是我的意思就是在很多時候，很多觀念，像我們剛剛講的這種觀念，你說我敢不敢在在臺上講，我不敢。這風(fēng)險太大，可是，我敢用這個觀念，我不會把它完全講出來可是，我會用，用在某些辯題的某些關(guān)鍵上，我會講對方辯友相對剝奪感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是問題。然后你回想我剛才是怎么跟你將這個相對剝奪感的事的，我用的過程都是一樣的。我不會像sop一樣，一步一步給你講，我只會給你講態(tài)度、用詞，用例子帶進淺水區(qū)。我每次講例子的功能就是讓你笑，為什么，因為我的例子要讓你認(rèn)同。我要讓你直接認(rèn)同道理，風(fēng)險很大，先認(rèn)同我的例子，我每一個例子出來你們都會笑，從剛才到現(xiàn)在，我說一個例子出來你笑，再往下，再笑，然后我跳道理的時候，你就不再笑了，甚至有時候我都不用跳道理，一個例子類比性差不多的時候，你自己會往那邊想過去，水到渠成。這一切坦白講，也沒有sop，就是經(jīng)驗和熟練。你說辯論打得好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就是一個很擅長把問題講清楚講給人家聽的人，然后就是這樣的人而已。當(dāng)你學(xué)得了以后有沒有樂趣？有樂趣，因為改變別人的看法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當(dāng)然你們被我改變看法本身也一定覺得很有趣，所以我并不內(nèi)疚。 11. 提問的關(guān)鍵在于什么？ 黃執(zhí)中：學(xué)辯論的過程當(dāng)中，我有一個習(xí)慣，問題丟過來我不會直接想答案，我會先檢查這個問題，這是我的習(xí)慣。因為一個問題就是一個框架，我跳進這個問題就是跳在這個框架里去思考。如果我瞬間跳進這個框架去思考，我就不一定會看到外頭，所以我永遠在想，這個問題的框架是什么，它可以有什么樣的答案？這個答案在什么范圍內(nèi)有效？他對我們有什么用處？為什么我們要問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是為了什么目的而出現(xiàn)的？好，這就是我說想一個問題的框架，這是我認(rèn)為學(xué)辯論的人需要具備的能力之一，因為它也是讓我們的思維更發(fā)散，更廣的能力之一，我記得我之前帶小孩子打一個老辯題，就是專才好還是通才好之類的。打這個辯題的時候，他問專才跟通才怎么定義。某某某叫專才還是叫通才??？比爾蓋茨是專才還是通才??？我若現(xiàn)在就跳下來就說，就這樣定義就這樣定義，咱們討論問題就死了。因為我們都在往牛角尖里鉆。先想框架，再想問題，你要先問自己的問題是什么？專才跟通才怎么定義的，這個問題，有沒有可能有答案？你要先想，這個玩意有沒有可能有答案。有沒有可能有一句話，一段詞，那要我們?nèi)フ屹Y料嗎？但等一下，先不要去找資料，你先想這個玩意有沒有可能找到？你覺得你去翻字典有可能找到一個明確精確的定義，可以判斷專才跟通才的界限。他們想一想，覺得沒有。所以，我們的問題得換方法問，不是它怎么定義，而是說這不可能有定義，那我們辯論的時候辯論的是什么呢？他們想不出來，我說，那來教你另外一種思考的方法，除了專才跟通才定義定不出來，世界上有沒有什么別的東西是不可定義的？專跟通不容易有定義，還有什么是不可能有定義的？胖跟瘦，高跟矮，美跟丑。高個跟矮個，哪個更適應(yīng)這個社會的競爭，當(dāng)我們在辯論這個辯題的時候一定不是在界定一條線，什么線上叫高，什么線上叫矮。如果今天真有一個辯題叫做高個跟矮個哪個更適應(yīng)求婚競爭，或者是這個更受女生歡迎好了，這時候我們的辯論是什么？不是絕對的高矮，而是看跟誰比，所以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是方向性，你在一定的程度之內(nèi)，是不是越高越受歡迎，你是不是越矮越受歡迎，這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而已。所以如果我們很努力的去找什么叫“?！保裁唇小巴ā?，然后很努力的去界定愛迪生是專才還是通才、愛因斯坦是專才還是通才……這就在無止境的隧道越陷越深，而且痛苦萬分。如果我們往外想就很輕松，就這場打辯論的趨向，你說愛因斯坦更專一點或更通一點會不會不同？那這樣的想法問題就會比較開。 所以不要去立刻思考問題的答案，而是要去思考這個問題可以有什么樣的可能。知道什么叫話語的后射嗎？你們有沒有看過那種后射圖畫？就是一個畫家在畫一幅著名的畫，就是那幅畫是一個畫家在畫一幅畫，他畫的那幅畫是一個畫家在畫一幅畫，一幅一幅往前，這個往外的過程叫后射。我們要從后面的觀察來觀察你這里頭，而這整個里頭又是更大框架中的一幅畫，咱們來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它。 12. 立論有沒有正與妖之分？有沒有妖論？ 黃執(zhí)中：有沒有妖論？那只是多跟少而已，什么意思呢。你為什么會覺得這個論是正？因為你這么學(xué)，你這么想，而大家都這么想。為什么叫妖論？西游記的妖精是因為它少，他才叫妖精。人跟妖一樣少，人就是妖，世間都是牛魔王的時候猴子就是妖，世間都是人的時候牛精就是妖啊。妖也是人，只是妖是妖他媽生的嘛。（觀眾笑）意思是，我們很難跳出我們自己的局限去看世界，我們?nèi)司突钤谶@么一個有限的軀殼里，活在有限的視野里頭。很多事情說白了，什么是正什么是妖，你就是不習(xí)慣了而已。習(xí)慣的，常見的，大家都這么說的，正?？墒茄醒恼f法，什么意思，來我跟你說，在論里頭，正論，就是這個最常見的這個論，雖然好說，不好出彩，正論常聽??！理所當(dāng)然的道理，聽完了就聽完了，聽完了之后我會覺得你贏，因為對手真的講不過你，可是我不會有爽感，我看完了一場辯論賽之后，我說正方贏，因為正方說做人要腳踏實地，可是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東西？我來看之前我也知道，做人要腳踏實地，然后正方說做人要腳踏實地，然后對方說不要，然后你贏了他。因為對方實在打得很爛，所以你贏了他，可是從上往下看，都是看過的東西，我沒有得到東西。所謂什么叫妖論，某一個觀點我從來不會這樣想，你講了我才這樣想，想完之后覺得這樣想有新的觀點，新的想法。用這樣的新的想法，好人不一定就那么好，而壞人也不一定那么壞。如果用這個打贏比賽之后，大家就會覺得，我看這個比賽有幫助。 我認(rèn)為，所有的論都有個特色，叫做領(lǐng)先別人半步。意思是，我每一次想要講的新的觀點，我會控制一下，你領(lǐng)先別人一步，人家覺得你走太遠了，先知就變小丑了，領(lǐng)先半步就好，很多人聽完我的說法以后或是聽完我們打比賽之后，常常會跟我交流一件事情，他說學(xué)長你打的好好，你講的那個我以前都有想到，可是你一講我都豁然開朗了。你看，他為什么會喜歡我，是因為我說的他以前都隱隱約約有想到，可是沒有像我講的那么透，那我一講透，他就明白了。這是我領(lǐng)先他半步。我領(lǐng)先他一步，他就會說，學(xué)長，你講的東西我完全沒聽過。那這個就不會贏。即使你的思維領(lǐng)先十步，你講出來的時候也只領(lǐng)先半步，一點點往前帶點就好，你想想看如果今天底下的裁判，都是老教授，人家有自己的時代背景、時空背景，你只要領(lǐng)先他半步就好，觀點上只要帶半步就好，因為太遠他覺得你離經(jīng)叛道，如果完全符合又老生常談。我認(rèn)為辯論的精彩在于領(lǐng)先半步，當(dāng)然不是勝利在于領(lǐng)先半步，領(lǐng)先半步有可能會輸，可是亦步亦趨贏了也很無聊。你再想，西游記為什么咱們愛看？因為是一只猴子在打妖怪，猴子打妖怪少見，對不對？如果西游記不是猴子打妖怪，是唐僧一個人靠著念經(jīng)斬妖除魔，就沒那么好看。他領(lǐng)先別人半步，有一點點不一樣，大局是正道，小局是叛道，豬妖猴妖加一個河妖來伏魔，有趣，可是道是正道，求得是人的經(jīng)，若這四個妖怪上西天取一個妖經(jīng)，全部不能理解了，那就是怪。
【后記】 交流會進程中，執(zhí)中學(xué)長也回答了一些有趣的問題。這些問題雖然瑣碎，但在整理過程中，執(zhí)中學(xué)長幽默風(fēng)趣的回答使得編者仍久久回味，不愿將其舍棄，故附集錦如下。 1.黃執(zhí)中談“少爺” 黃執(zhí)中：我在網(wǎng)上自稱少爺?shù)臅r候不是自夸的意思實際上是自貶。因為這個詞在用法上有時是一個罵人的話。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們臺灣這邊就是，如果一個人因為家里的某些條件是他可以做很任性的事情，比如這么大的年紀(jì)了還玩蛐蛐，家里有一大堆上好的蛐蛐罐，那就是少爺對不對？或者是那么大一把年紀(jì)的人在翹腳，在家里跳戲，像古時候旗人的那個公子哥，旗人子弟對不對？反正祖上有產(chǎn)業(yè)就在那里跳戲，不干正經(jīng)事，這是少爺。少爺是有點罵人的詞，那你們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罵我，這個地方有的人誤解了。所以呢，我一直在打辯論的時候自謙，哦，自嘲。因為我一直都在參與，當(dāng)然我很任性。我在這樣子做的過程中主要因為一般人顧慮的東西我沒有在顧慮，所以我就說嘛，“不好意思，我是少爺?！蹦悄銈?nèi)绻f少爺，我會感覺怪怪的哈哈，這話應(yīng)該是我自個兒說吧？ 2.我看了您的網(wǎng)易博客文章，講滿足之樂與不滿足之樂，還有您講的偏好與對錯，我覺得您打辯論的視角對我十分有啟發(fā)。您的那些打辯論的視角是怎么產(chǎn)生的呢？ 黃執(zhí)中：我跟各位報告一下，因為我記性不好，我寫文章寫完就丟了。我永遠記得都是我正在寫的文章講些什么。所以我常常聽你們說，看過我寫的文章。有的時候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文章，覺得寫的真好！結(jié)果一看原來是自己寫的。（觀眾笑） 有些時候一些小孩子會把我的文章轉(zhuǎn)帖到各種奇怪的角落，所以有的時候我在網(wǎng)上亂逛的時候，發(fā)覺這篇文章寫的好有道理啊。看到后來了，我還不用看到署名，就知道是我寫的嘛，難怪寫那么好！（觀眾笑） 3.作為辯論人，從人生角度，辯論這些人未來在哪里。你對于今后從事各自工作，不再打辯論這些人有什么建議。 黃執(zhí)中：我先說一個啊，我只是少數(shù)的一個，并不代表我很成功，我只是很任性。一個人要是很任性，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天塌下來少爺不管。好，那他就有能力做得到?？墒且话闳硕疾粫胍敲慈涡裕膊粦?yīng)該這么任性，所以我每次都是在罵我自己。（觀眾笑） 4.您覺得在您的辯論生涯中有沒有一個辯手是您的一生之?dāng)?？您之后最想還想和他對位打比賽的辯手是哪位？ 黃執(zhí)中：有沒有人是我一生之?dāng)硾]有啦，不是說我無敵。（觀眾笑）辯論的樂趣是在于從各種方向去思考。我偶爾會和馬薇薇打一兩場，很有趣，但打完一兩場之后，她完全知道我同一個問題會怎樣想，我也大概都知道她會怎么想，接下來的比的，就真的只是表演和交流了，所以就沒有那么大的樂趣在，我想看看不同的人，我想對對不同的人，見識不同的說法，強弱不重要，弱的人打起來也很爽（觀眾笑），所以不好意思，我可能戳破了你的英雄幻想。如果有誰的想法我每次聽，覺得還有點新意的，就是周玄毅。他的論都還蠻有意思。你會問我，我會不會一直想對他呢？其實也還好，我會希望他把他的論交給別人打，因為一直對他意思也不大嘛。 5.我屬于“減法派” 黃執(zhí)中：我和馬薇薇是屬于減法派的。就是架構(gòu)出來之后，我們永遠嫌那個架構(gòu)太麻煩太羅嗦。比如他說這段比較好，我們論點不要這么多個，三個論點太多了，可不可以只講兩個，然后我認(rèn)為不要了，只講一個點，把這個點講透。我們從頭到尾就是打這一個點。像漸彪、京京就是加法派的，我們要往外多加點東西，更周全一點，而我們是減法派認(rèn)為要窄一點，這大概是風(fēng)格有差異，對于辯論的概念也有差異。不過這倒無所謂，這本身是一個讓人Enjoy過程。 【活動簡介】 論衡辯壇，是中國政法大學(xué)論衡辯論文化節(jié)的活動之一，旨在邀請學(xué)者名士、知名辯手做客法大，與同學(xué)們分享辯者慧思，交流辯論心得，暢談辯論感悟。論衡辯壇與論衡辯論賽同步進行，旨在宣傳辯論文化，塑造法大辯論文化氛圍，讓更多人了解到辯論的文化與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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