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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草藥的神秘異人

在巍巍的鐘家山下，崇山竣嶺之中，有一個小山村——楊家山。這里山青水秀，風(fēng)光旖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這里交通偏僻，從六都寨，十里山等地上三都羊古坳方向的人，大多從這里步行經(jīng)過。我家就住在山腳下的大路邊，那時，一些打龍船、唱土地、打大卦、看八字算命、賣雜貨、賣草藥的各式江湖客經(jīng)常打從家門口經(jīng)過。屋右一井，井水甘冽清甜，過往行人，贊不絕口，都要駐足歇息，或飲水，或喝茶，我父親招呼周到。

我家的木房子，寬敞明亮。常有客人住宿，再加父親好客，只收點伙食費，住宿免費，所以這些江湖客人大多樂意到我家投宿，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賣草藥的江湖異人。

這個賣草藥的異人姓鄒，不知其名，我父親喊他鄒師傅，據(jù)說是新化噶，抗日戰(zhàn)爭時期，被抓壯丁，在一次戰(zhàn)斗中救了班長一命，死里逃生，班長把他帶回四川老家。班長的父親是一異人，術(shù)法高強，并擅長草藥治病。班長為了感恩，要老父將所有術(shù)法傳授與他，三年圓滿，鄒師傅盡得衣缽真?zhèn)?。解放后，鄒師傅一根草藥擔(dān)子走遍湘省各地，名聲大噪！他每年至少來我家一次，有的年份兩次，他那些神秘的術(shù)法讓我刻骨銘心地印在腦海中。

記得那是1980年深秋的一個天氣晴和的日子，下午時分，微風(fēng)吹拂，尚有絲絲涼意。一個清瘦高個，長爪臉，印堂上有一條懸針紋的老者，頭扎花巾，腰系長手巾，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挑著一根草藥擔(dān)子，“閃忽”“閃忽”，慢慢吞吞地邁著方步走來，我家屋前，正好有點坡，鄒師傅就放開他的鴨公嗓子唱開了:

下了嶺來又上坡

肩膀擔(dān)擔(dān)口唱歌

肩膀擔(dān)擔(dān)要錢買

口唱山歌愛快活

藥呵藥，腦殼痛咯藥，眼珠痛咯藥，耳朵痛咯藥，肚子疼的藥，百最（肚臍眼）底下疼的藥，有崽藥，冒崽藥，賣藥嗬！

鄒師傅拖著長音慢條斯禮地喊著。

我父親聽到叫喊聲，喜出望外，大喊老朋友來了，叫我快搬凳，快上茶，父親又熱情地敬上“喇叭旱煙”。隨后，父親招呼我母親煮飯，炒菜。父親一陣寒喧后，倆人馬上天南海北地談了起來。

當(dāng)時，我十二三歲了，輟學(xué)在家，跟師學(xué)教門，也搬條凳子攏來聽他倆講白話，只聽到鄒師傅說：今天呷酒算我咯，呷好菜算我咯。我父親笑迷迷地答應(yīng)著。約一袋煙工夫過后，鄒師傅從藥擔(dān)中取出一塊油漬漬的長布塊，攤在神龕下的方桌上，點燃了三根香，在一碗水里畫了幾個諱，只見鄒師傅腳一頓，手一舞，水一噴，大喊三句急急如律令勅！然后圍著屋場走了一圈，來到桌前，順手一卦，是見面陽卦，鄒師大悅，雙手往空中做抓物之狀，連喊三句：來！來！來！只見青布塊下慢慢地拱了起來，我驚異地掀開一看，十幾個香噴噴的干鴨胗子即時呈現(xiàn)在眼前，讓我興奮不己，鄒師傅還責(zé)怪我掀快了，還有幾個掉在路上（第二天，果然在屋下面的路邊撿到三個）。鄒師傅親手把這些干鴨胗子交與我母親，炒來壩酒（喝酒）！

開飯時，炒得噴噴香的干鴨胗子端上了桌子，還有可口的野味，油膩膩的米粉肉。鄒師傅叫我父親拿個酒壺來，我家的錫酒壺能裝兩斤酒，鄒師傅不知從哪找來一節(jié)草筒固放在壺中，并叫父親放點酒引子，鄒師傅神秘兮兮地說：“江湖一把傘，只準呷來不準嶄，今天呷酒不準問，不準喊！”我與父親高興地應(yīng)承著。

我從小嗜酒如命，結(jié)果，從這個壺中倒出的酒，三人喝了一碗又一碗，綿綿不絕，取之不盡，三人一直喝到日落西山，酩酊大醉，最后，壺中還是滿滿的一壺酒，真是奇怪！傍晚時候，聽到底下大院子有人大罵：娘賣X，今天屋里出鬼里，十幾個干鴨胗子炕在灶蹚上無形無影冒看見了！呷里屙血瀉痢了！我們幾個心知肚明，只是會意一笑！

天很快黑了下來，底下大院子的人聽說來了個賣草藥的，男女老少不約而同地來了七八人看鬧熱！鄒師傅趁著酒興說，既然來了咯多人馬，那我就耍點把戲大家看，耍得好，你俚拍幾下手板，耍得冒好呢？你俚亞則個，不拍手板也活落咯！大家齊呼：要得！接著，手板雷鳴般地響了起來！

首先，鄒師傅耍了一通凳拳，呼呼生風(fēng)，且眼不花，心不跳。接著，鄒師傅焚香禮拜，嗡聲嗡氣地唱了起來，反正一句都沒聽懂。我按他的吩咐拿來了冼臉盆，新毛巾，鄒師傅隨即把冼臉盆左弄右弄，上下翻滾，然后拿出了他剛才那塊油漬漬的破青布，先用青布罩住雙手，雙手在盆子里左槎搓，右掐掐，不一會兒，干毛巾在盆子里搓出大半盆清水，大家正在驚訝之時，鄒師傅又把青布蓋在盆子上，問大家，你們喜歡盆子里有何物？只要是水里有的，都可要。這時，一小孩子說要小金魚。好呢！

快看！鄒師傅做法了，搖頭晃腦，一個屁股左扭右扭，還不時扮個鬼臉，對這個大爺做個揖，對著那個大嫂放個飛吻，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最后，對著青布蓋著的盆子連吹三口氣，連喊三句來！來！來！隨后掀開青布，一個個傻了眼，七八個小金魚在盆子里搖頭擺尾，活蹦亂跳，真是神秘莫測！

歇了一刻鐘，接著，鄒師傅叫我父親扯兩根谷籮索來，又叫來兩個年輕漢子，吩咐他倆把他全身雙手雙腳綁住。兩人不由分說，使盡平生力氣，七手八腳地把鄒師傅捆得嚴嚴實實，并打了個死結(jié)。鄒師傅問大家，掙不掙得開？剛才來捆綁的兩個后生說，只要掙開了，每人甘愿輸一包辰河煙（當(dāng)時算好煙）。鄒師傅笑道：贏了兩包煙再說！只見鄒師傅頭一縮，眼一眨，就地一滾，輕輕快快地從繩索中掙脫了，兩根谷籮索完好如初，直看得大家目瞪口呆，驚懊不已！兩個年輕人也乖乖地買來兩包辰河煙奉送！

正在一陣嘻笑之中，其中有一個叫老六的年輕后生，他走南闖北做生意賺了錢，正準備今冬去淘金占股。于是，請求鄒師傅算算財運。鄒師傅拿出三枚乾隆大錢，兩手罩住搖晃，分別在手上搖了六回，潑在桌上，他依次在紙上畫了六下，寫上父母、兄弟、官鬼、子孫、妻財、父母等六親。只見鄒師傅正襟危坐，唸唸有詞：今天是甲子日，當(dāng)配玄武、白虎、騰蛇、勾陳、朱雀、青龍六神。?吟片刻，解釋道：你看此刻，兄弟有難，又臨白虎，兄弟為劫財，白虎破財，又克流年太歲，這就好比兒子打老子，情不通，禮不順。今年淘金，必定折財。這小伙子泱泱不樂，本想求個吉利，卻問了個破財折本。這小伙子回去后也不信邪，還是入了一萬多塊錢的股，結(jié)果不過一個月，折得血本無歸！還因打架進了派出所，關(guān)了半個月，后來這小伙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dāng)晚，鄒師傅與我父親講白話講到雞叫才睡，我隱約聽到要分田到戶了，有飽飯呷了。果然，兩年后實行分田到戶聯(lián)產(chǎn)責(zé)任制，鄒師傅真是料事如神！

第二天，父親留他吃了早飯，鄒師傅雙眼含淚，依依不舍，心慈地說：我陽壽已盡，過不今年社月，在你這里麻煩了多年，多謝了！但愿你越呷越有，富貴長久！言詞懇切，令人動容！

果不其然，第二年過去了，我們?nèi)彝塾?，但鄒師傅音訊全無，也許是他一語成讖。已近四十年了，往事如在眼前，謹以此文懷念這位神秘非凡的異人吧！

完稿于2018年9月21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