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鳥都住在我窗外那棵高高的小葉榕樹里，這棵小葉榕東邊、北邊的枝干稀少短缺，唯獨我家陽臺外邊的枝繁葉茂。并非這顆樹故意眷顧我，而是因為我接納它們自由地在我的窗外生長……夏季來臨時，管理處又來砍樹枝，理由就是有鄰居投訴它們滋長蚊子，鄰居要求把自己窗外的樹枝砍掉，其他鄰居聽說樹會養(yǎng)出蚊子來也同意砍伐。不是那種不著痕跡的修剪，而是毫無設(shè)計感的一刀切……我怒過，心里吶喊著瑪格麗特·杜拉斯寫過的一句話：“砍樹就是殺人?！蔽夷茏龅木褪呛拖壬黄鸱浅Ｕ降厝ジ嬖V管理處：請不要砍掉我家陽臺外的樹枝，我們需要它。

風(fēng)雨陰晴，每當(dāng)我托著一杯茶倚在陽臺門框上，靜靜地凝視著碧油油的樹梢時，它們總是優(yōu)美地在空中搖出厚重的拋物線，向我一次一次探過來，好幾回，我們幾乎可以深情地握手……榕樹枝慷慨地在我眼前舞蹈，仿佛認(rèn)出我是唯一歡迎它們的那位……我尤喜歡在雨天，默默地站在陽臺上，看它們生長，我分明是看到它們生長了……豐滿的樹冠，向著空中，一股一股地往上冒，就像開水中翻滾著的水花兒。在炎熱的夏季，它們也從不萎靡，保持著茂盛的精力。有時，家里來了客人，或站在客廳里，或坐下享用下午茶，都會欣賞到窗外這片蔥蘢，贊嘆說：“你們窗外的風(fēng)景好美啊……”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地笑著點點頭，那是絲毫也得意不起來的笑。我多么希望我鄰居們的客人也能在他們的客廳里發(fā)出這樣的贊嘆啊，我鄰居們的客人在他們的客廳里落座之后，應(yīng)該也會向陽臺和窗外望一望吧，那時，他們會說什么呢？他們能說什么呢？他們當(dāng)然會看到窗外樹干上白晃晃的刀疤，他們會就此討論嗎？有人會勸阻他們來年別這么干了嗎？看來，沒有。他們在談些什么呢？我憂傷地想。

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因為樹枝繁密帶來的蚊蟲困擾，當(dāng)然，總會有幾只蚊子和我們一起度過夏天，但我不認(rèn)為蚊子喜歡住在五層樓高的樹枝上，那明明是小鳥們的家，這可是一群非凡的小鳥。在天黑前，它們會完全安靜下來，從不打擾夜晚的安寧，到次日晨光初現(xiàn)，大概四點多時，它們才再次發(fā)出合唱的聲音。在今年那次著名的“山竹”臺風(fēng)天里，我和先生一邊用保鮮膜貼窗玻璃，一邊想，小鳥們將去哪里躲避呢？想象力讓我看到它們瑟瑟發(fā)抖的樣子……臺風(fēng)過后，我在清晨便聽到了它們按時的鳴叫……一只也沒少，激情奔放、歡欣鼓舞，仿佛在歌頌太陽照樣升起，沒有一絲經(jīng)歷過臺風(fēng)的哀怨。我躺在床上，熱淚盈眶……你好，生命！早安，小鳥！多么純粹的生命啊，毫無抱怨、滿心歡喜地迎接風(fēng)雨之后的清晨，誰在看顧它們呢？誰賜它們生命的喜樂呢？災(zāi)難，竟然使它們的鳴叫更為動人，句句聲聲都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恩……我禁不住打開窗，緊緊地抱住了它們的聲音，我慶幸自己住在這間房里，并結(jié)識了住在樹梢里的美妙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