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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之想，美色之愛，乃至對生命的摯愛，對人類情感世界的眷戀，是他塵世的牽系。寸斷柔腸般的眷戀融在他高古幽冷的藝術(shù)世界中，使他的作品有一種迷離閃爍的意味。老蓮具有超乎常人的感覺，他脆弱而又敏感，生性憂郁，風(fēng)流蘊(yùn)藉，感情極為細(xì)膩。尚未成年時(shí)他就與長他二十余歲的儒者來風(fēng)季一起讀《離騷》，屈子的纏綿悱惻和驚采絕艷對他有很深的影響，他還從晚唐詩人李賀那里感受到幽冷而靡麗的精神啟發(fā)。（圖10-23） 他畫牽?；ㄒ皇?，在藝壇傳為美談。他有《牽?！吩娬f：“秋來晚輕涼，酣睡不能起。為看牽?；?，攝衣行露水。但恐日光出，憔悴便不美。觀花一小事，顧乃及時(shí)爾?！保ň硭模┣逯炫怼秴巧竭z事詩》中就記載著這樣的“小事”。其詩云：“老蓮放曠好清游，賣畫曾居西爽樓。曉步長橋不歸去，翠花籬落看牽牛?！焙笥凶⒃疲骸靶煺勺仙皆疲洪L橋湖灣，牽?；ㄗ疃?，當(dāng)季夏早秋間，濕草盈盈，頗饒幽趣。老蓮在杭極愛此花，每日必破曉出郭，徐步長橋，吟玩籬落間，至日出久乃返?！庇媒裉斓脑捳f，老蓮真是一個(gè)懂得欣賞美的人，他憐愛外物，摯愛生命，因而他的畫有繾綣徘徊、楚楚可憐的風(fēng)致。他有《歸來》詩說：“冒雨開蓬觀，紅樹滿江墅?！保ň硭模┣薪饲椋瞧淅L畫最須體貼處。 他的《拈花仕女圖》（圖10-24），是一幅畫得非常干凈的畫，一個(gè)含愁的女子，揀起一片落紅，在鼻下輕輕地、貪婪地嗅。構(gòu)圖很簡單，表達(dá)的意思卻很豐富。真所謂：一點(diǎn)殘紅手自拈，人自憐花人誰憐？這是典型的楚辭式的表達(dá)。它畫的不是女子愛花的主題，而是畫家對生命的感覺，時(shí)光流逝，生命不永。似乎畫中的衣紋都與這感情傾向有關(guān)，飄動(dòng)中似有凝滯，優(yōu)游中似滿蘊(yùn)憂傷。老蓮的仕女畫深受周、張萱等的影響，在線條的描繪和設(shè)色方面都不讓周、張，而在用意上更勝一籌。周、張的仕女畫多畫宮中女子的慵懶無聊和寂寞（如周的《簪花仕女圖》），而老蓮的《拈花仕女圖》，多了一份生命的詠嘆，在艷麗的氣氛中有生命的寄托。文人人物畫之所以高出于唐宋人物畫大師之作，乃在于其將真性的呈現(xiàn)作為繪畫的根本目標(biāo)。 老蓮儼然為一“花癡”，他有詩云：“宜居山水處，幾案芰荷香。”（卷五）他晚年的繪畫帶有濃厚的迷幻色彩，在非古非今、亦真亦幻的境界中，展示他的心靈。如他一首詩中所說：“所以愛日暮，醉睡神不驚。有時(shí)得佳夢，復(fù)見昔太平。頂切云之冠，為修禊之行。攜桃葉之女，彈鳳凰之聲。勝事仍綺麗，良友仍菁英。山川仍開滌，花草仍鮮明。恨不隨夢盡，（口+寥下部）（口+寥下部）辟雞鳴?！保ň硭摹峨u鳴》三首之二）這是晚年國破之后的作品，是夢幻的追憶。類似的詠嘆很多：“春山深有情，朝暮行不已。醉歸山月來，瓶花落滿幾?！保ň砹都词隆罚吧显觑L(fēng)雨，酒客嘆寂然。寧獨(dú)此五野，乃發(fā)高興焉。梅花桃花時(shí)，荷花菊花天。何日無花月，何處無高賢。開筵與索酒，事事得以便。即無花與月，飲性或未遷。惟作花月觀，隨處張花筵?！保ň硭摹墩率罚┧悦悦傻难?，對這個(gè)世界作最后的流連。 老蓮的藝術(shù)所“縹”（卷舒）出的就是這世界的香，美人香草，楚楚可憐，傳達(dá)的是他對生命自珍自憐的心情。他的香不是嫩香，而是“蒼艷”（前人以此語評其畫）。他的藝術(shù)是蒼逸中的秀氣、荒率中的靈光，讀他的畫，總是色沉靜，意迷蒙，境荒闃，所謂山空秋老色，人靜夜深光。論人事，他是“無窮勛業(yè)事，半世萬山中”，說不盡的悔意，道不完的滄桑；論藝道，他是“青盼青盼，乞與老蓮作伴”，那花情柳意、荷風(fēng)月影，都是他靈魂的牽系。正是這蒼涼人生和好“色”情性的雜糅，使他晚年的繪畫具有一種“冷艷”的魅力。 前人曾以“冷心如鐵，秀色如波”評其畫，我以為最是切當(dāng)。他的畫有鐵的感覺。無論是山水、人物甚至是花鳥，都有冷硬的一面，黝黑、冰冷、直來直去的石頭，如鐵一樣橫亙，仕女畫的衣紋也“森然作折鐵紋”。他以篆籀法作畫，晚年筆致雖柔和了些，但冷而硬的本色并沒有改變。張岱《題章侯枯木竹石臂閣銘》云：“枯木竹石，雪堂云林，遲筆如鐵，惜墨如金。用以作字，閣臂沉吟。”近人震鈞說：“又陳老蓮人物冊八幅，紙本。樹石細(xì)鉤，筆如屈鐵，敷色濃艷。白描則大略，鉤勒神氣，古厚如晉唐人手筆?！保ā短戾肱悸劇肪砹┪掏}其《三友圖》說：“我于近人畫，最愛陳章侯。衣絳帶勁氣，仕女多長頭。鐵色眼有，儼似河朔酋。次者寫花鳥，不似院體求。愈拙愈簡古，逸氣真旁流。”錢杜說他：“老遲有篆籀法作畫，古拙似魏晉人手筆，如遇古仙人欲乞換骨丹也?！保ā端蓧禺嬞潯肪硐拢┒紡?qiáng)調(diào)他的畫有“鐵”的特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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