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雪。 雪常常在夜間降臨, 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上一夜, 天亮?xí)r仍不緊不慢地落著, 封住了門前的路, 下白了村頭的樹, 蓋住了田里的麥。 大人們早早起了床, 拎著掃帚和鐵鍬, 掃完院內(nèi)的雪, 去掃院外的巷。 不上學(xué)的孩子們, 穿著厚棉襖在雪中奔跑。 上學(xué)的孩子們, 背著花書包趕往學(xué)校, 一不小心就摔個仰面朝天的跤。 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 吃雪花,寫雪字,摘冰凌…… 沒有相機(jī)和手機(jī)的年代, 身體徜徉在實實在在的雪景, 眼睛攝錄下歡鬧騰騰的瞬間, 直到時光過去很多年, 記憶依然無法刪除。 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火。 劈啪作響的樹根燒起的火, 是父親在偏房取暖的火。 紅紅彤彤的煤爐燃起的火, 是母親在廚房做飯的火。 濃煙滾滾的牛糞點起的火, 是孩子們在溝渠調(diào)皮的火。 不管哪里的火, 總會有烤熟的紅薯,烤焦的花生, 烤香的味道,烤黑的小手; 總會有散漫的家常,閑碎的里短, 垂涎的口水,貪吃的小嘴。 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 食物是攜帶滿足的歡喜。 不怕轉(zhuǎn)基因,沒有添加劑, 每一樣都來自實實在在的土地, 每一口都帶著即時滿足的快意。 直到好多年過去,還無法忘記。 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趣。 北風(fēng)呼嘯的傍晚, 初雪降落的周末, 孩子們總能找到背風(fēng)的開闊地, 玩跳繩,丟沙包,比斗雞, 滾鐵環(huán),掰手腕,疊羅漢…… 玩得滿頭大汗不知寒意, 玩得牲畜回窩油燈點上, 玩得炊煙裊裊媽媽喚起。 大雪過后的日子里, 還可以去湖面上溜冰, 砸開冰面去河里捉魚。 沒有暖氣和空調(diào)的年代, 玩瘋的孩子們, 猶如一個個自暖的發(fā)熱體, 總能在大人們的疏忽和寬容中, 開發(fā)出簡易又粗狂的樂趣, 讓那些貧困饑餓的歲月, 每每回想起來都帶著暖意。 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吃。 小時候,媽媽就說, 天冷時一定要吃飽肚子, 吃飽了就不再冷。 善于囤貨的父輩們, 會在小院內(nèi)外挖地窖, 把紅薯白菜蘿卜大蔥儲存起來。 也會把紅薯磨成粉, 做成一架架披著長發(fā)的粉條, 把各類蔬菜曬成干, 串成一繩繩五彩斑斕的菜干。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媽媽總能變出花樣。 蒸糖包,烙油餅,蒸菜盒, 炸丸子,烤饃干,熬菜湯…… 沒有雞翅和薯條的童年, 我們靠貪吃的嘴巴和靈敏的味覺, 記住了那一吃多年的媽媽味道。 多年后,我們嘗遍天下美食, 依然對它念念不忘。 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衣。 大雁開始南飛時, 媽媽已經(jīng)守著針線筐, 做了一套套厚薄不一的棉襖。 棉花是自家產(chǎn)的, 花布是街上扯的, 樣式是笨拙簡單的, 穿到身上是非常暖和的。 媽媽還會做棉靴, 用粗洋布納出厚厚的鞋底, 用紅絨棉做成柔軟的鞋面, 再在鞋面上訂出整齊的鞋孔。 爸爸會找來茅草, 用木板當(dāng)鞋底, 給孩子們做草鞋。 女孩子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 織圍脖和手套,打毛衣和帽子, 男孩子則幫助爸爸曬柴火, 拉樹根,卸煤球,壘爐子。 沒有名牌和攀比的年代, 窮人家的孩子早早明白, 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 父母用言傳身教告訴我們, 行動起來,積極努力, 自己就能搭救自己。 小時候的冬天, 一定有年。 小孩子最喜歡過年, 因為不懂得柴米油鹽貴的辛酸, 也因為可以走親戚得到壓歲錢。 放炮的歡喜永遠(yuǎn)抵過受傷的風(fēng)險, 新衣的炫耀永遠(yuǎn)大于抵御的風(fēng)寒, 電視的誘惑永遠(yuǎn)超過團(tuán)圓的寒暄, 嘴巴的貪婪永遠(yuǎn)越出肚子的底線。 小時候的年,過得很慢, 走趟親戚要翻越幾道山。 小時候的年,過得很暖, 得5塊壓歲錢能高興好幾天。 小時候的年,過得很儉, 提著燈籠去撿炮被雪映紅了臉。 沒有電動和手游的冬天, 孩子與大人靠得很近, 人與天地也自然相連。 或許,是記憶美化了苦難。 或許,是歲月留住了溫暖。 或許,是年齡過濾了嚴(yán)寒。 或許,是年齡參透了人間。 想起我們小時候的冬天, 竟覺得如今的孩子有些可憐。 雪越下越小了,玩越來越少了, 趣越來越缺了,樂越來越難了, 吃越來越飽了,衣越來越貴了, 冬越來越暖了,心越來越遠(yuǎn)了。 但爸媽當(dāng)年說給我的話, 我依然常說給我的孩子聽: 天冷的時候,要多吃熱飯, 要多說暖話,要多做善事, 要多走大路,要心懷希望。 這樣,熬過今年冬天, 待到來年春上, 才會好運(yùn)連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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