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終歲尾,這個年終自然是指農(nóng)歷的狗年,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拾掇,我終于回到原來居住的地方。此前曾經(jīng)在外面漂泊了四年。 所謂漂泊,就是在女兒家附近我的一個臨時住處,同城擇地而居,就是為了與女兒的小家距離近些。 回到原來的住處,整理了一下遺留在原地的舊電腦(停用了四年時間,居然還好用),發(fā)現(xiàn)了一些幾乎被遺忘的舊文字,如同面對與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時間竟然生出了萬千感慨,多少有些悲喜交集的感覺。于是將一個以前的短篇弄了截圖,發(fā)在了微信的朋友圈,并寫了這樣一行文字:懷念鐘情寫作的日子。 不再寫我所喜愛的小說,大約有六七年了,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十年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2000年之后,我的作品曾經(jīng)“火”了三四年,頻頻被《中篇小說選刊》和《小說選刊》選載,還曾經(jīng)名列中國文學(xué)排行榜,更有多家影視公司與我聯(lián)系,欲將我的某篇作品改編為影視劇,期間也曾經(jīng)與幾位影視圈的名人會晤……當(dāng)時雄心勃勃,要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寫二十幾個系列短篇,最后結(jié)集出版一部《北山風(fēng)情》。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在我寫了六七個短篇之后,被一部電視劇的故事擴展工作糾纏住了,帶帶拉拉地寫了幾十萬字(成稿后為24萬字)前后竟然耗費了十年的時光。 電視劇雖然拍出了,播出后不咸不淡,作為原作者的我,竟然沒有完整看一遍。 就是這十年,讓我的《北山風(fēng)情》小說集寫作徹底擱淺了。 這次在舊電腦里與這幾篇稿子重逢,心情很是復(fù)雜?;厥走@十年,算是荒廢了,很是懷念過去鐘情寫作的日子。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往日與寫作相伴的日子,有苦也有甜,有失敗的氣餒,有成功的得意,期待與失落,得意與沉溺……如今回憶起來,都是值得品味的往昔。 十年后的今天,年紀(jì)見長,身體江河日下,終于明白了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自己也十分清楚,知道是該和文學(xué)說聲再見的時候了。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凡事有始就有終,即使你再迷戀沿途的風(fēng)景,終歸有到達(dá)終點的時候。揮手后,余下的唯有不舍與懷念! 北美漁婦大姐,囑我把那篇《阿巴巴的故事》的截圖的全文發(fā)在QQ空間,她想讀一讀。 于是,我在下面把這篇東西完整貼出,滿足這位一直關(guān)心我創(chuàng)作、身居海外的老朋友的愿望。 ? ![]() 上小學(xué)時,語文課本上有一篇課文,是講抗日英雄楊靖宇的,題目已經(jīng)記不得了。大概的內(nèi)容是說楊靖宇為了解決抗聯(lián)戰(zhàn)士沒有棉衣穿的問題,偷襲了日本鬼子運送給養(yǎng)的馬車隊,繳獲了大量的棉衣。據(jù)課文里說,北山鎮(zhèn)是日本鬼子的據(jù)點。就因為是這一點,小時候很崇尚英雄的我,總會產(chǎn)生說不清由來的自豪,似乎是因為自己與楊靖宇將軍有了某種聯(lián)系,所以才感到自豪。 自從學(xué)了這篇課文后,我非常留意鎮(zhèn)里的舊建筑。在通往十字街的路上,有一家“世一堂”藥店,在藥店的附近,有一座青磚壘成的炮樓,高高的,有槍眼,還有殘缺的藍(lán)色的“仁丹”商標(biāo)。一見到這座炮樓,我就會產(chǎn)生若干聯(lián)想。我會把自己想象成楊靖宇將軍麾下手持兩把盒子炮的戰(zhàn)將,騎著一匹棗紅馬,舉起手中的盒子炮,瞄也不瞄,一抬手便把炮樓上吃燒雞的鬼子兵干掉了;我還會把自己想象成楊靖宇將軍派來的偵察英雄,喬裝打扮,混入敵人炮樓,與吃燒雞的鬼子小頭目巧妙周旋(在我的想象里,日本鬼子總是和燒雞聯(lián)系在一起的)……總之,這座炮樓給了一個少年無盡的聯(lián)想。 在我的記憶里,當(dāng)年的北山鎮(zhèn)很小,只有一條街,叫十字街;一個電影院,是日本人占領(lǐng)時期留下的;一個戲園子,完全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古色古香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百貨商店和一個醫(yī)院。 我在那個戲園子總共看過三出評戲,一出叫《劈山救母》,一出叫《劉介梅忘本回頭》,還有一出叫《梅香》。這幾出戲都是母親帶我去的,因為年紀(jì)較小,看不懂劇情,三出戲只有《劈山救母》有點兒印象。所謂印象,也就是在整出戲?qū)⒁Y(jié)束時,郎燕霞扮演的那個沉香舉起斧頭,去劈那用膠合板做成的華山,因為那“山”下壓著沉香的母親三圣母。這時,整個劇場的燈光全暗下來,隨即發(fā)出一聲算不上巨響的音效,那聲音不知是怎么弄出來的,悶悶的,怪怪的,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團亮光。關(guān)于這亮光是怎么弄出來的,我曾與小伙伴們進(jìn)行爭論過,有的說是用手電筒,有的說是用“嘎磁(電石)”燈,還有說是用爆竹……至于另外兩出戲,我能記住名,其實也就算很了不得了,劇情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劈山救母》也叫《寶蓮燈》,那個扮演沉香的郎燕霞似乎不怎么唱,一上臺就是乒乒乓乓地打上一陣子。即使她唱時,我也聽不懂,整出戲我只記得她的一句道白,那是在二郎神的哮天犬追咬沉香時,她一面躲閃,一面說——“舅狗舅狗別咬舅”。后來,我和鄰居的伙伴“小奔樓”打架時,我一邊跑,一邊逗引她,“舅狗舅狗別咬舅”?!靶”紭恰笔莻€女孩,聽我這樣喊,便不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放聲大哭。 我家以及鄰居們能去戲園子看評戲,完全得益于在鄰院住的郎燕霞。郎燕霞是評戲演員,人長得虎頭虎腦,從外形上看,更像是一個男孩子。她扮演的角色差不多都是會武打的少年英雄,除了沉香,還有哪吒、羅成等。文戲里很少有她的角色,只有在戲園子的大幅招貼畫上標(biāo)有“大型神話武打評劇”字樣時,才能在舞臺上見到她的身影。近水樓臺先得月,鄰居們想看戲便去找郎燕霞,求她弄到位置既靠前又在正中的票。 母親過日子很節(jié)省,如果不是我沒完沒了的哭鬧,她是不會去找郎燕霞買票的。我本來沒有看戲的打算,后來我聽說連隔壁的阿巴巴都去看《劈山救母》了,這才找母親鬧的。 阿巴巴是我家鄰居的孩子,姓張,小名叫小華,她父親是“世一堂”藥店的會計。小華又聾又啞,經(jīng)常同我們一起玩,她不會說話,也有與我們交流的欲望,在這種情況下,她就會一邊用手比劃,一邊發(fā)出“阿巴——阿巴——阿巴巴”的聲音。因為如此,所以我們都叫她“阿巴巴”。 阿巴巴家里的孩子多,她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八口之家,吃飯都成問題,是不可能有閑錢買票讓阿巴巴看戲的。誰也不知道,阿巴巴是從哪里弄來的票,反正阿巴巴是真的看過了《劈山救母》。 看過《劈山救母》的阿巴巴,特意跑來向我來顯擺,擠眉弄眼,手舞足蹈,模仿著戲里的人物,她這是成心讓我嫉妒。似乎是為了向我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還給我看了那已經(jīng)作廢的票根。 后來,我跑去問“小奔樓”,也就是阿巴巴的二姐,得知阿巴巴的戲票是郎燕霞給她的。 “小奔樓”想把阿巴巴的票據(jù)為己有,軟硬兼施,連哄帶嚇唬,甚至拿出了一條沒舍得系的、嶄新的紅頭綾,想與妹妹交換戲票,阿巴巴就是不肯…… 每天早上,郎燕霞都要穿一套黑色的練功服,在院子里練功,舞槍弄棒,活動一陣子胳膊腿。那練功服是紡綢的,舉手投足之間,衣隨人動,透出一種超凡脫俗的飄逸。 在郎燕霞每天練功時,都會看到阿巴巴伏在墻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時間長了,如果哪一天郎燕霞看不到阿巴巴,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這話是郎燕霞自己對人說的。 我們也想看郎燕霞練功,只是愛睡懶覺,不能像阿巴巴起得那樣早。 其實,每天看郎燕霞練功的還有一個人,經(jīng)常躲在窗簾后面悄悄地看,只露一雙眼睛。 這個人是與郎燕霞住鄰居的一個小伙子,當(dāng)時正在讀高中,據(jù)說成績很好,是家長們教育我們的楷模。這個小伙子會吹簫,經(jīng)常是在傍晚時分,人們就會聽到從院墻那邊傳來嗚嗚咽咽的簫聲。我們見了這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便喊他“米都”,他聽了是一臉燦爛地笑,從來不惱。我們叫他“米都”,是因為他的簫聲里經(jīng)常發(fā)出近似“米都米都”的聲音。 米都在我記憶里,永遠(yuǎn)穿著一件退色的藍(lán)制服,胸前別著一枚上面有“輝南縣高級中學(xué)”字樣的?;?,文質(zhì)彬彬,白白凈凈的一個小伙子。遺憾的是,就是這樣一個被鄰居認(rèn)為是前途無量的人,最后竟然瘋掉了。 那是在他即將高中畢業(yè)的時候,聽家里人說郎燕霞有了男朋友,是部隊的一個軍官,米都一下子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不說話,也不再吹簫了。 有一天早上,一聲聲凄厲的喊聲,把東西兩院起來做早飯的人弄得心驚肉跳。 人們紛紛跑出家門,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這尖叫聲是從米都家里傳出來的。聽大人說,米都用一把剃刀將自己的生殖器齊根割下來了,鮮血染紅了被褥。米都手里揚著剃刀,尖聲喊著“爛掉了——爛掉了”。 順便說一句,米都的父親是個走街串巷的剃頭匠,終日挑著擔(dān)子,一頭是裝剃頭工具的木箱,一頭是長條木凳。他的手里拿個“喚頭”,走到哪兒,哪兒就會響起來“嗡嗡”的聲音。 米都的故事,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除了一段時間的驚恐,并沒有太多的關(guān)注,而且不會刨根問底,去思考這個出色的小伙子為什么就這樣把自己毀了。少年時代是個青澀的時代,也是個沒有學(xué)會思考的時代。 米都就這樣瘋了,一連幾年,他都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地站在十字街頭……長大了些,我曾經(jīng)與母親提起了米都。母親說,這個小伙子是得了“單相思”,偷偷地相中了郎燕霞。 再后來,郎燕霞結(jié)婚了,隨那個成為她丈夫的軍官去了很遠(yuǎn)的一個城市。 本來我要講阿巴巴的故事,可是一說起阿巴巴,就不得不提郎燕霞,說到郎燕霞,自然也要想起米都的。
因為阿巴巴是個啞巴,不能像我們一樣去上學(xué)。北山鎮(zhèn)沒有聾啞學(xué)校,即使有,以她家的經(jīng)濟狀況也是讀不起的。
后來,因父親工作調(diào)動,我們?nèi)胰チ耸〕情L春,離開了北山鎮(zhè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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