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后申軍良站在法院門前 原標題:人販子被判死刑之后| 深度人物 記者/袁思檬 每次出門找兒子,申軍良對旅館的要求都不高,只要放得下那重重一大袋尋人啟事就行。 2005年1月4日,申軍良即將滿周歲的兒子丟了,租住地的鄰居周容平、陳壽碧伙同他人搶走了孩子,其中一名嫌疑人還涉及了其他多起拐賣案件。 這之后的14年,申軍良的生活徹底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他辭去了工廠高管的工作,踏上了尋子之路。 期間,申軍良和妻子又有了兩個孩子,但新生命的誕生不足以撫平傷痛,兩個孩子剛學會說話,申軍良就教他們背下了自家的地址、電話,以及遇到危險時該如何呼救。 2016年4月,涉及此案的周容平、陳壽碧等5名嫌疑人販子相繼被捕, 2018年12月28日,廣州中院對此案進行一審宣判,判處周容平、張維平死刑,楊朝平、劉正洪無期徒刑,陳壽碧有期徒刑十年。 只是,法律的制裁還是沒換來兒子的出現(xiàn)。申軍良陷入了矛盾中,他想找個工作了,多年尋子過后,已經(jīng)欠下了40多萬外債,他覺得虧欠了家人太多??缮贶娏家策€想繼續(xù)找下去,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個合格的父親。 ?申聰現(xiàn)在模樣的模擬畫像 隔壁住著“人販子” 于曉莉永遠記得那個窒息的時刻,她的眼睛和嘴巴突然被捂住了,一股像藥酒的味道彌散開來,她睜不開眼、說不出話。 那是2005年的1月4日,丈夫申軍良去上班了,于曉莉在廣東省增城市的出租屋內(nèi)做飯。闖入者是兩個男人,一個控制住她,另一個用普通話說:“封起嘴巴!綁起來,綁起來。” 男人用透明膠帶封住了于曉莉的嘴、繞著頭纏了幾圈,又套上一個藍色的塑料袋,手也被反綁了起來。隔了約十分鐘,等到于曉莉掙脫開后,她發(fā)現(xiàn),即將滿周歲的兒子申聰不見了。 申軍良趕回家里,看見妻子的模樣很心疼,于曉莉的眼睛還是睜不開,說話都要大聲吼出來。出事前,夫妻倆正商量著,熱熱鬧鬧給兒子辦個周歲宴,“那肯定要擺上好幾桌,高高興興的?!?/p> 案發(fā)前幾天,住在申軍良家斜對門的周容平、陳壽碧夫婦搬走了。在這之后,警方確定,他們就是搶走申聰?shù)南右扇酥弧?/p> 周、陳夫婦只在這里租住了20天左右,申軍良和他們幾乎沒有交流,只是妻子有時在樓道碰見,會打聲招呼。 但事后申軍良回憶,其實早有苗頭。斜對門的鄰居總是白天睡覺、晚上出去。有一次,于曉莉在家找不到孩子,喊了幾聲也沒人回應(yīng),后來順著孩子聲音找去,才發(fā)現(xiàn)孩子在他們的房間里?!罢f是給孩子拿餅干吃。” 周、陳夫婦消失后,有樓里的租戶稱,在案發(fā)前一天,曾看到他們和兩個男子在附近的草地上逗留。 ?申聰兒時的照片 尋子路上的父親 報案之后,申軍良走上了尋子之路。 申聰被搶走的第二天,申軍良沒有再去上班。老板理解他的情況,保留著他的職位,照常給他發(fā)工資。申軍良覺得虧欠公司,后來把工作辭了。 尋子路上,申軍良大多住在二三十塊錢的小旅館,房間里狹小潮濕。但對申軍良來說足夠了,他只想找個能放下尋人啟事的地方,“滿滿一大袋,很沉”。申軍良每次拿著一小疊尋人啟事出去分發(fā)張貼,發(fā)完了再回來取新的。到了晚上,他回到旅館泡一碗方便面充饑,便上床休息了。 申聰剛被拐的時候,申軍良打聽到周、陳夫婦可能跑去了珠海。兩人曾跟于曉莉說,他們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申軍良以為,他們把申聰抱回去自己撫養(yǎng)了。 “當時覺得珠海沒多大,很快就能把孩子找回來?!蹦嵌稳兆?,申軍良更加“瘋狂”,每天都在打印分發(fā)尋人啟事中度過,晚上困了蹲在墻角睡一會,醒了繼續(xù)發(fā)。 一次申軍良走在路上,突然幾個人把他圍了起來,用刀抵著他的腹部、逼到墻角,問能不能“借用”他的手機。 “我跟他們解釋我是找孩子的,尋人啟事上面都是我的手機號,手機被拿走了人家就聯(lián)系不上我了?!钡贶娏紱]能得到對方的同情,他的手機和戒指都被搶走了,還被拿走了六百塊錢。 2005年初,申軍良手上有五六萬積蓄。尋子三年后,他不僅花光了積蓄,還欠下了十幾萬外債。2008年底,申軍良回到河南老家,把之前購置的房和車都賣了。 一個開家具廠的朋友希望他去做廠里的主管,申軍良拒絕了這個職位,想給廠子里開車。申軍良解釋,他對家具不在行,而且做管理工作時間不自由?!伴_車時間自由些,也不耽誤找孩子?!?/p> 家底一點點耗光,曾經(jīng),申軍良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老家人都知道他在南方混得不錯?!爸白鲎⑺?,廠里最關(guān)鍵的就是我那個部門,我們是龍頭部門。”曾經(jīng)在他職位之下的同事,現(xiàn)如今已身家千萬。還有原來廠里的年輕人,現(xiàn)在辦起了自己的企業(yè)?!八麄冎泻芏嗳顺鰜韱胃?,現(xiàn)在我很少跟他們聯(lián)系了。” ?申軍良制作的尋人啟事 希望是最大的陷阱 2016年3月,周容平、陳壽碧等多名嫌疑人被抓捕歸案,其中嫌疑人張維平參與拐賣了9名兒童,在申聰案中,他作為交易中間人,將孩子轉(zhuǎn)賣到了別處。 人販子落網(wǎng)以后,申軍良以為馬上會收到孩子的好消息。他買了很多給申聰用的書包、衣服。在申聰被拐后,妻子又生下了兩個男孩,申軍良也擔心幾個孩子之間會有隔閡,“如果家里兩個小家伙不跟他玩怎么辦?” 申軍良還想到了該怎么把孩子接回來,他想親自開車,方便孩子的吃喝、休息。申軍良借了輛車停在樓下,一直等著警方的電話。 十幾天過去,一直沒有孩子的消息傳來。 申軍良又坐不住了,他再次出發(fā)去了廣州。張維平此前供認孩子被賣到了增城區(qū),申軍良繼續(xù)在這里尋找,還是用貼尋人啟事的辦法。但后來,警方發(fā)現(xiàn)張維平的供詞說謊,他重新供認孩子被賣到了紫金縣。 2017年夏天,有人向申軍良提供線索,紫金縣一個孩子跟申聰非常相似,不但長得像,年紀和抱回來的時間都非常吻合。申軍良馬上坐車趕過去,他在那家人馬路對面守著,連看了兩天,孩子進進出出,“越看越覺得像!” 申軍良陷入了矛盾中,他看那家的孩子生活條件優(yōu)越,房里擺著一架鋼琴,“我兒子就應(yīng)該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彼珠_始擔心起,兒子真的回來了,能不能融進自己這個家里。 申軍良最后還是聯(lián)系了警方,DNA檢測出來,這個孩子不是申聰。 張維平被捕后曾交代,9起拐賣兒童案均通過一個叫“梅姨”的中間人完成交易。2017年6月中旬,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區(qū)分局向社會發(fā)布征集線索的通報,公開了“梅姨”的模擬畫像。 “梅姨”的真實姓名不詳,現(xiàn)年約65歲左右,身高1.5米,會講粵語和客家話,曾長期在增城、韶關(guān)新豐地區(qū)活動。除此之外,再無更多有效信息。 辦案民警曾帶張維平在紫金縣找到“梅姨”的前男友。該彭姓男子稱,他十二年前曾與一名50歲的婦女交往,六年前就沒有聯(lián)系了。據(jù)其稱,該女子叫番冬梅??稍诠残畔⒕W(wǎng)查詢,沒有相關(guān)年齡范圍的同名女子。 “梅姨”至今沒有歸案,找不到她,也就意味無法找到孩子的“買家”。目前,警方正在根據(jù)接觸過“梅姨”的人員描述,重新進行模擬畫像。 孩子一直沒有消息,幾年的尋找下來,申軍良自己成了“尋人專家”。找人時,有了一套自己的技巧。 周容平未到案時,申軍良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個朋友和周的老鄉(xiāng)是同事,申軍良經(jīng)常把錢給朋友,讓他請周的老鄉(xiāng)吃飯,借機打探周容平的消息。 他也學會了分辨各種線索的真?zhèn)危斢腥烁嬷P(guān)于孩子的消息,申軍良通常會先去看看孩子長相、家長的情況,然后把家庭的詳細情況記下來交給警方。有人打來電話,說遇到個問路的人,感覺很像梅姨。申軍良仔細分析后說:“應(yīng)該不是她,她對那塊很熟,不至于要問路。” ?申軍良家清貧的陳設(shè) 殘缺的五口之家 2018年12月28日,廣州中院對此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當日法院判處張維平、周容平死刑,陳壽碧有期徒刑十年,另兩名涉案人員楊朝平和劉正洪判處無期徒刑。 這和申軍良期待的結(jié)果多少有些差距,他認為陳壽碧不是她自己所說的“從犯”,而是主犯。當初周容平、陳壽碧夫妻住在申軍良一家的斜對面,兩人多次找機會跟申聰接觸。申軍良表示,接下來他將申請檢察院提出抗訴。 他也有別的擔心,周容平和張維平什么時候會被執(zhí)行死刑?能不能等到找到孩子以后?如果他們死了,找到梅姨后,誰能指認?” 申軍良也沒把判決結(jié)果告訴妻子,于曉莉在事情發(fā)生之后遭受了很大打擊,前年11月,她才重新找了份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這份工作也是家里目前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 申軍良家現(xiàn)在住在濟南,屋里空蕩蕩的,幾張椅子是從樓下?lián)靵淼模褡由戏胖鴥膳_笨重的舊式電視機,“電視是二手的,孩子們也不怎么看?!?/p> 身邊兩個孩子的衣服都是路邊攤上買的,冬天的棉襖不超過50塊,更沒什么玩具。申軍良感嘆,“虧欠他們的太多了?!?/p> 一家人從2009年就租住在這里,那時候的租金是每個月600塊,房東了解這個家庭的情況,這么多年沒怎么漲過價。之前申軍良父母住在這里的時候,客廳里掛張簾子,隔出來的部分就成了他們的臥室。聽說房東有賣房子的意向,申軍良懇求房東,“你不要賣了,如果賣了我們一家人搬都沒地方搬啊。” 申聰?shù)牡艿軅兂錾?,一家人對孩子的安全問題都特別警惕。剛開始,于曉莉的神經(jīng)很敏感,每天把自己和孩子關(guān)在房間里。申軍良說,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對兩個孩子幾乎寸步不離,孩子剛學會說話時,家里人就反復教給他們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父母的名字、家里的地址。 前陣子申軍良看到一條新聞,幾個人在搶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男孩拼命呼救掙扎,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并報了警,后來警方抓住了人販子。申軍良把這段視頻反復播放給兩個孩子看,教他們遇到這樣的情況一定要大聲呼救。 申軍良有時候會想,如果申聰長大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是15歲的小伙子了,他可能上了初中,正為成績或者暗戀的姑娘煩惱。 關(guān)于申聰實實在在的記憶,只有襁褓中那段短暫的時光。申軍良回憶,有一次兒子哭得很厲害,抱著申軍良,哭濕了整個肩頭。“這么多年了,他再哭的時候,還會有人抱抱他么?”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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