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涇古鎮(zhèn)的細瘦水巷 □□馬力 我對楓涇古鎮(zhèn)的感覺,是在艄公長櫓點破細瘦水巷的那一刻開始的。這個地方在上海是以農(nóng)民畫出名的。農(nóng)民作畫,偏愛大紅大綠,還帶些刺繡、木雕或者印花布、灶壁畫的影子。畫面雖是靜的,熱烈的色彩卻讓眼睛安靜不下來。坐在船上游市河,河水順著船邊流過去,心是靜的。河身窄,像一根瘦長的帶子,在貼水的廊棚、亭臺間軟軟地繞著。河邊柳垂著柔細的長絲,染一片翠影在水上。 水上最多的是橋,在船的前面躬身候著,船緩緩蕩過去,轉(zhuǎn)過臉,便又在目光里退遠了。櫓梢漾起的波縷,仿佛含著一點戀意。 石岸依水。鎮(zhèn)上人家,后窗臨河埠,雨里霧里,整日有濕漉漉的景色看。游走的人,傘下閃出臉上的笑,手里的相機也朝向船,一船人就成了風景。茶樓的木窗敞著,外面擺幾張桌子,窗下都是喝茶的客人。清風閣那一家,擇勢甚好,雙層小樓,青瓦檐吊著幾串紅燈籠,老遠就能瞅見。樓旁斜伸出一株老樹,葉子近水,遮出一片蔭。臨著的石拱橋,題了聯(lián)語。我記住上聯(lián):“水接四方環(huán)如玉帶”。停而不走,喝茶、品聯(lián),真叫滋潤。過而閑望,如賞畫中小景。 河房中間的街巷,也有可看的岸上風物。杏黃色招幡上“鮮肉粽”三字就頗惹眼,筆畫里似乎飄出香氣來。誘人的還有古董鋪。當家的老者,身子枯瘦如柴,半仰在老式搖椅里,手里捧一把紫砂茶壺,不時把壺嘴送進嘴里,意態(tài)甚暇。主顧來了,也不欠身,倦眼乜斜,并不殷勤,不把生意放在心上似的。櫥間柜中的擺設,倒有幾件入眼的。至于價碼,老者的口自然是不肯松。 街的盡頭,一座臨水戲臺,和上海城隍廟里的社戲大舞臺有幾分像。唱的是哪路腔曲?我一個北方人聽不懂,只覺得輕,覺得柔,把心都唱軟了。江南的調(diào)子,紅著臉吼出的歌,砸在水上一片浪,是野性漢子的豪氣。 大河是史詩,水巷是小品。一邊奏以金石,一邊奏以絲竹。觀賞景致的理想狀態(tài),是要領受藝術的雙美。 戲臺旁邊有一家畫店,賣的是農(nóng)民畫。女店主彎眉細目,話聲也極輕柔。用貌秀而神慧來摹狀她,大概是合適的。壁上有些作品,是她的筆墨。門外河景,也是映進心里的一幅畫。我在心里暗把“江南才女”四字送給她。 河那岸,一溜廊棚,也是古來的商市。米糧行、麩皮店的門面和茶鋪直懸的豎招雜在一處。這邊的唱戲聲,隔水也能聽得真亮。 楓涇是畫鄉(xiāng),畫家程十發(fā)、丁聰便是這里的人。沿河有條北大街,順石板路走進去,右手有一個短巷,樹蔭深處露出一道灰色院墻,里面的兩層樓屋便是丁聰漫畫陳列館。 丁聰之父丁悚,是寫現(xiàn)代風景散文史的,提起丁悚,不能繞開周瘦鵑和他辦的《禮拜六》周刊。上海中華圖書館出版的這份刊物,以言情、哀情為嚆矢。周刊的另一編者王純根為首期而作的《出版贅言》,即有“晴曦照窗,花香入坐,一編在手,萬慮都忘,勞瘁一周,安閑此日,不亦快哉”一類言語。丁悚為封面繪制的時裝仕女圖,頗能同鴛蝴氣味合拍。 我上二樓,在一個展室看見丁悚的舊畫,銀杏、芭蕉、紫薇、桂花、臘梅之香飄在空氣中。埠頭邊櫓葉的陣陣攪水聲,直似把人送進夢里。 水景、美術,這里面的關系,不是我一點淺思能夠得解的。好在放眼一望,還能大略端詳出曲折河岸的顏色,也就浸入往昔滬上的回味里去。 楓涇之東的張堰鎮(zhèn),有萬梅花廬。廬主高天梅,辛亥革命前和柳亞子、陳去病共創(chuàng)南社的便是此君。他的叔父是高吹萬。從前我編發(fā)鄭逸梅先生的文章,見過這個名字。出資刊印過《南社叢刻》的姚石子也是鎮(zhèn)上人。 那天,要是能順帶去看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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