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這個時候,到老家的祖墳上墳,我都是從不缺席的。我總是跟姐姐一起來。這里埋著我的太爺(曾祖父)、爺爺、奶奶,我的父親、母親,他們都不是本地人,卻都把自己永遠地留在了異鄉(xiāng)。奶奶一家是遼寧莊河人,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逃荒來到這里,就沒有再回去。母親是從一個叫灣溝的地方,隨姥爺下放來的,在這里結了婚,之后姥爺、舅舅走了,母親也沒有離開。從沒聽他們說過“葉落歸根”回老家的話,我想,那是因為,他們的兒孫都在這里吧。 我的太爺,在我的記憶中是很嚴厲、很怪的一個老頭,我一直認為,他可能都不認識我,因為那時候,家里以及親戚的孩子太多了,都差不多大,他又那么老,當然不會認得我。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太爺一生只一個愛好——賭博,因為家里條件好,賭博成了他的事業(yè),也因此為家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一夜之間,把家里的地主帽子就給摘了!我們家成為了受人尊敬的無產(chǎn)階級!晚年的時候,他還是一樣,身體好,天天在牌桌上玩著小牌,活到了84歲,無疾而終。 我的成長,奶奶的影響其實最大,我們姐弟三個都是奶奶帶大的,奶奶的世界里,總是那么多的新鮮事,在她身上,總是有那么多的離奇故事。總是纏著奶奶講她與爺爺訂娃娃親的那段故事,腦海中浮現(xiàn)著兩個十八歲的未婚夫妻,第一次見面,卻是在家里的葬禮上,卻又因為互相不認識,爺爺竟被奶奶訓斥了一頓······后來,他們就認識了!再后來,他們就結婚了。幼時的我,覺得這就是神話??!也常常想象奶奶口中的元寶的模樣,奶奶看到我們垂涎的樣子,就會一臉的鄙夷,說他們家這個不缺!哎,真羨慕這個曾經(jīng)的地主家的小姐!奶奶的見識真的不淺,后來我們家四世同堂的時候,奶奶和父親把持著家里的大權,不過,那時候我還小,不記得什么大事了。再后來,奶奶,爺爺,還有姐姐,他們一起生活了,我也漸漸長大,生活見證了這個曾經(jīng)的富家小姐堅強、精明的一面,雖然我們不在一起生活,但給我方方面面更多指導的只有奶奶。后來,爺爺走了,姐姐結婚了,奶奶晚年一直獨居,生活起居完全能夠自理,在她89歲那年的端午,安詳離世。 我的生活,父親是缺席的。記憶只留在了七歲以前,他很忙,那時是大隊干部,他健康的時候,整天見不到人,后來生病了,只記得,高瘦的身材,蠟黃而又嚴峻的臉,還有緊鎖的眉頭,印象中記得父親抱過我一次,吼過我一次。奶奶后來說,父親叮囑奶奶,以后要讓我們讀書,不要讓我們離開奶奶。 和母親一直不和。小時候,我就是那個天天頂嘴的孩子,大了一些,我開始與她南轅北轍對著來,我總是覺得母親張嘴說出來的話,就沒有對的,而且難聽。我就是這樣被罵著長大的。后來,工作了,結婚了,我不再頂撞母親了,但她的說和做我還是不大贊成的,我也常常說她 ,這不對,那不對,但不知不覺中,我的語氣會變得柔和了,母親也從不多說什么。我一直覺得,母親是個糊涂的人。 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打針吃藥是家常便飯。在她彌留的日子里,只能右側臥,只要我不在她的視線范圍里,清醒時她都會找我喊我,這個從小就和她對著干的女兒,卻是她最離不開的人了!那天半夜,母親突然清醒了,開口說話了,我們很興奮,好久都沒這樣精神了。我們聊著,母親說著,卻是我們最不想聽的,是對她身后事的交代,母親流淚了,我們哭作了一團。這一番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根本不是我心中那個糊涂的母親?。∨畠阂恢闭J為的糊涂了一輩子的母親,在生命的最后,卻活得如此明白。之后,母親一直沒再說話,直到天亮了,我們給母親洗了頭,擦了身子,母親都很安靜。 下午的時候,長輩們說,把我們準備好衣服給她看看吧,我強烈反對,因為我知道 ,給母親看了,就是要準備給她穿了,母親一旦穿了,就是要走了!我流著淚說,不給,不能給,不能!可是,長輩們勸我,給看看吧,要讓她放心地走。我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們給母親一一展示著她的最后一身衣服,早已泣不成聲。 沒多久,在一陣慌亂中,母親穿上了這身衣服,安靜地離開。 心是疼的,那種疼,讓我身體蜷作一團,仍然顫栗,很疼,很疼。那一天是農(nóng)歷二零零四年臘月十九。 昨夜,又是難眠,因今天要來祭奠,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最想念的是我的母親,我最親愛的母親,離開已經(jīng)十四年了,太久了,可是母親卻很少來我的夢中,偶爾的夢中相見,母親也從不說話,我們始終隔著距離的。 眼前的墓碑,清晰的黑體字,讓我眼睛又一次濕潤,還好,這里大樹參天,雖然現(xiàn)在是枯敗的,夏天,會很美。 逝者安息!若有靈魂,就佑護您的兒孫世代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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