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漓

作者：竹馬千丈

第一次到翠屏山時，明漓只有兩歲，不記事。

師父說她被人領(lǐng)著上山的時候也沒什么乖張的表情，跟在師哥師姐后邊跪拜祖師爺，很是乖巧。

頭一次跪拜，她也實誠一跪就是半個時辰，后來因為跪得太久，起身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腦袋磕著臺階額頭上留了道疤。

都以為小孩子長著長著也就好了，沒想到這道疤認定了她不肯走，就一直窩在左邊眉毛的尾部，看上去好像一條眉毛長，一條眉毛短。

師娘說這條疤不好，天氣稍稍一熱，疤痕就泛紅，看著跟紅毛怪似的，影響她的美貌。

師父倒是哈哈一笑，“怕什么，我離塵散人的弟子有的是人搶著要?！?/p>

師娘說師父空做白日夢，她覺得師娘說的對。

有的是人要的離塵散人的弟子不包括她，因為她無法習武，一個武學門派的弟子無法習武跟廢物沒什么兩樣。

師父當時沒準備收她，是娘親跪著哭求甚至以死托付才讓師父善心大發(fā)把她收為弟子。

后來又看她過目不忘才做主帶回翠屏山，做了最小的弟子。

來了翠屏山，她每日也只在藏經(jīng)閣整理古書，看書抄書，或者替師哥師姐找書。

師父也會拿一些老舊泛黃的書籍給她，只給看兩遍，兩遍之后就收走然后讓她背誦。

“記著這些書，翠屏山就不會倒。”這是師父的原話，

山上誰也不覺得她無法練武有什么不妥，反正翠屏山永遠都在，她也會永遠都待在翠屏山。

上有師父師娘罩著，下有師哥師姐護著，真有壞人也到不了她跟前。

她深以為然，直到有人來約師父比武。

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天師父很高興，為了款待對方甚至拿出自己藏了多年的好酒。

不過那天天氣不好，一早就悶熱異常，導致她眉毛上那條疤早早就竄起了紅色。

隔著墻頭，她看見來找?guī)煾副任涞娜藥Я瞬簧俚茏?，白衣白玉冠兩條白色的絲帶在腦后飛舞，甚是好看。她摸摸自己的眉毛，覺得這樣貿(mào)然出現(xiàn)在人前有損師父的威名，便自己跑去后山喂兔子。

翠屏山的弟子高傲，兔子也不例外，只吃后山一處山泉邊上長的草，挑剔的很。

她就提著裙角蹲在泉水邊上揪草葉，誰知不小心就一腳滑進了泉水里，撲騰了一陣最后攀著茂盛的水草準備上來去找?guī)熌飺Q衣服。

撲棱棱的飛鳥從前山的院子里竄上天空，嘩嘩，有白衣人提著劍從前邊跑來，雪白的衣服上血跡點點。

兔子驚得蹭一下子開始跑，那人被嚇了一跳，眉頭皺起血劍飛舞將兔子斬成兩半。

她嚇得趕緊鉆進水里，想起了師娘的話，“明漓啊，不要總是穿得灰撲撲的，女孩子要漂亮。你看這件綠色的春衫多好看，你二師姐買的，我做主給你穿了。”

師娘笑著看她穿上一身俏生生，二師姐在后頭干跺腳，幾個師兄看見了哈哈大笑。

師娘瞧了一眼二師姐的表情，故意又補了一句，“還是明漓穿著好看，以后咱這山上啊，還沒人敢穿綠衣服了?！?/p>

綠色的春衫藏在綠色的水草里，沒人發(fā)現(xiàn)她。

后山來了一撥又一撥人，直到深夜再無人來，她從水里爬上來，牙齒打顫。

望著天邊即將落下得灰，她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不然到了晚飯時候，師娘一定會敲響飯廳的鐘，兩長一短，吃飯了。

她迅速擰干衣服上的水，從墻壁上預留的出水孔鉆進鉆出摸到了練武場，剛一露頭只見滿場亮起了火把，刺得她眼疼。

師父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師娘還有師哥師姐的尸體把師父圍了起來，堆疊著甚至蓋住了師父的腿，鮮血沖刷著練武場的地面，沖天的血腥氣。

“師兄，我早說過，你守不住翠屏山。你看，這才過了九年，我就殺回來了?！眮碚?guī)煾副任涞娜苏驹趲煾该媲?，滿臉嘲笑。

“月影，師父說得沒錯，如果你活著離開翠屏山就一定會讓翠屏山面臨滅頂之災。我不信，念著同門之情偷偷放走了你，沒想到最后親手毀掉翠屏山的會是我跟你?！?/p>

師父滿臉怨恨，恨自己也恨眼前這個人，恨不能迸濺了一身血肉殺了他

“也不算全毀掉，我算了一下你這些年收的弟子，人數(shù)跟這些尸體對不上，所以你可能還有一個弟子不在山上。這樣，你把師父留下的那些心法口訣交出來，我就帶人離開翠屏山，讓你們師徒團圓然后重振翠屏山?！惫?，那人的笑響徹練武場，師父的嘴角動了動然后視線掃了過來。

她能感覺到師父在看她。

師父笑了，對著她笑了。

“那些東西是翠屏山的根基，有它們在翠屏山就不會倒。師父都不肯交給你的東西，你覺得我會給你嗎？”

“祖師爺在上，弟子青葉不孝，放虎歸山終致災難降臨。青葉唯有以死謝罪！”師父高亢的聲音震得火苗忽閃著亂竄，獵獵風聲跟著從四角卷了起來，被卷進風里的塵土堆疊著如一把把利劍，嘭地一聲炸開。

她從前問過師娘，為什么師父要叫離塵散人，師娘說師父發(fā)功的時候就像一把掃帚，能把周圍的塵土都掃到天上去，“你看你師父練功的地方是不是一個坑？”原來那是師娘的玩笑話。

一把把利劍沾染了師父的鮮血，刺了出來，練武場變成了修羅場，白衣白玉冠的尸體也堆了一層。

月影松開身前弟子的衣領(lǐng)，任那滿是血窟窿的尸體栽倒在地。

“是不是很奇怪你的功力為何這么散？”白衣人橫劍指著師父，“那是因為我比你狠！”話音落地他一劍刺穿了師父的胸膛，鮮血噴濺，撒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上面。

她能感覺到那血也濺進了她眼睛里，不然怎會天地一片血紅！她待了十年的翠屏山倒了，她相處了十年的親人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可是她無法報仇，更沒有能力報仇。

恨扎進了她心里。

陽春三月，翠屏山滿門被誅，沖天的火光燒了三天三夜，流傳百年得武學門派毀于一旦。

江湖上從此再無翠屏山的名號，人們可惜的卻不是山上那五十七條人命，讓他們心心念念的是那些稀世絕學也隨著那一場大火消失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