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2月10日 星期日   

老派上海女人

　　李大偉　　

　　外地人口中的上海人，指上海人的處世為人，比如上海女人。

　　上得廳堂：穿戴上臺面，談吐顧場面，舉止要體面，上海女人三碗面。

　　下得廚房：馬大嫂，買、汏、燒之謂也。

　　但女人更樂意在廚房。廣東女人有句名言：若要拴住男人的心，先要拴住他的胃。做上海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會做家務(wù)會燒菜。否則，三十年前無地自容，哪怕獨生女，做母親的也會急煞忒：“不會做，哪能進婆家門?！爆F(xiàn)在五六十歲一代的上海女人，都會做一手好菜。新房子裝修好了，邀請“家庭朋友”參觀，女人們總是搶著洗菜，然后搶著上灶臺，一會兒端上幾個小菜，這叫露一手；還要好吃，這叫拿得出手。這是上海女人最得意的一手，我稱之“三只手”。餐后，女人們搶著收拾臺面，然后聚在廚房邊洗碗、刷盆、瀝干，邊干邊聊天，邊評價裝修邊分享改進細(xì)節(jié)，不管你是高級白領(lǐng)還是私企老板，到了家，就是老婆，不會做就是懶女人，就會被鄙視，就不是上海女人。上海女人喜歡打扮，出門一定山青水綠，但不是花枝招展，否則就成了坐臺小姐，而不是阿姐。上海女人是阿慶嫂，不是“亭子間嫂嫂”，從服飾中就能一眼看出來。上海女人的美學(xué)標(biāo)準(zhǔn)：清爽比艷麗重要。山青水綠是個“度”，紅滴綠滴（用蘇北話更傳神入骨）就“過”了，好比12點過頭：十三點兮兮。

　　做女人總要嫁人的，這是歸宿。如男人，總要娶妻生子，這是責(zé)任。這是上個世紀(jì)的價值觀。嫁出去后，哭著回娘家，做母親的會遞上手絹，傾聽傾訴，最后問：“儂講光了？”做女兒的點點頭。接著就是講規(guī)矩：“現(xiàn)在回去，夫妻事體回家解決，老公屋里是儂的屋里，決不允許留宿娘家，這樣會拆散一個家?！蹦菚r的女人總是住在婆家，或者丈夫家，丈母娘也會帶著禮品來女婿家看外孫、外孫囡，女兒如果當(dāng)著女婿的面告狀，做母親的口頭禪：“總歸儂勿對?！边@個話是講給女婿聽，袒護女婿就是會做人，女婿更加敬重丈母娘，小夫妻之間一旦有了矛盾，就有了中人，就有了回旋余地，這就是做人的訣竅。到了關(guān)鍵時刻，丈母娘出來擺句閑話，做女婿的就會買面子——服從。那個時代，很少有離婚的，丈母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謙讓是人情最好的潤滑劑。

　　做嫂子的有長嫂的樣，我有個朋友，非常成功的投資家，長我六七歲，講起自己的老婆，滿懷欽佩。妻子即將臨盆，婆婆想幫她帶孩子，妻子很感激地謝絕：“姆媽，儂有七個兒子，儂幫我?guī)∴?，那么下面的小叔子有了小囡咋辦（寧波口音）？個個都要帶，儂還有出頭日腳，我是大媳婦，不能開這個頭。”為了讓婆家住得寬敞一些，他們借住在外；為了節(jié)省租金，她借宿到寶山縣，每天抱著蠟燭包去虹口上班。當(dāng)時，丈夫老陳去蘇聯(lián)解體后的加盟共和國做生意，做妻子的毫無怨言。當(dāng)年沒有地鐵，她只能擠公交車，小孩往往從售票員窗口遞進去，她再到門前人群后，售票員探出身子，大聲喊：“讓一讓、讓一讓，小毛頭在車子上嘞！”擠車的人都會側(cè)側(cè)肩，讓出一條縫。那個時代，人幫人。那個時代，男主外，女主內(nèi)，夫妻含辛茹苦共筑新巢。

　　現(xiàn)在的上海女人，結(jié)婚了，住在娘家，老人做牛做馬帶小孩，周末才抱著自己的小囡回自己房間，好比玩具白相相。

　　早上小囡醒得早，睡慣懶覺的女兒就抱著小囡，敲開對面阿婆的門，從門縫中遞進去，掖著前襟、縮著脖子又溜回自己臥室睡懶覺了，吃定父母。父母就是楊白勞。

　　至于家務(wù)，請鐘點工；吃飯，叫外賣。

　　下午三點，外婆去校門口接第三代，外公搬個小凳子，坐在空車位的白線框內(nèi)，替下班駕車回來的小輩占車位。落雨天咋辦？想撐傘？忽然想起“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