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初四日，春色正中分?！?/p>

晝夜平分

春分，古時又叫“日中”、“日夜分”、“仲春之月”，日子總是在每年陽歷三月二十日、二十一日上，此時太陽到達(dá)黃經(jīng)0度，晝夜等長，陰氣、陽氣達(dá)到平衡，又因為古時以立春至立夏為春季，春分正當(dāng)春季三個月之中，平分了春季，春分的“分”，妙就妙在這里。

春分是有關(guān)時間的一項重要的發(fā)現(xiàn)，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最早被確定的日子。最早的節(jié)氣，只有二分和二至，這是利用土圭測量日影得出的結(jié)果。人們推算日影，發(fā)現(xiàn)春分日晝夜等長，隨后晝漸長，夜?jié)u短，春分日就好像是一個周期的開始，推動了陽氣升騰的閥門。

為了這一天，人們要重新校準(zhǔn)計時的工具，比如漏刻。漏壺里的水從龍口滴入箭壺，水面上升，托起一根有刻度的箭桿，經(jīng)過蓋上銅人的懷抱，就有了讀數(shù)。到了春分日，箭上刻度上下一致，都是五十刻。借此機會，還要校準(zhǔn)一切衡器，從物質(zhì)上消除一切擰巴和不對付，心里也就舒坦了。然后就可以登高臺，吟著李賀的《苦晝短》，敬飛光八九十杯酒。

望氣

春分日誕生的年代不很確定。有人把它的歷史推算到魯文公、魯宣公時代（公元前 626年—前 591年），這并沒有什么實憑，但至少在春秋魯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就有了，則是有文獻記載的?！蹲髠鳌べ夜迥辍份d：“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云物，為備故也?！?/p>

魯僖公親自到太廟報告朔日之后，便登上觀察臺去觀察日影，而天文官員們則按照慣例作下記錄，這就是“禮”，在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等重要的日子里，還要仔細(xì)觀察記錄氣候、云色、災(zāi)患、變化，以預(yù)測國祚，也是君主的本分。

那到底要觀察到什么，才算是好光景呢？春分日的物侯是“一候元鳥至，二候雷乃發(fā)聲，三候始電?！?花信風(fēng)為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蘭。一要看到玄鳥至，二要看到風(fēng)吹海棠花開，才算是應(yīng)了節(jié)。玄鳥就是燕子，每年春分至，秋分去，故《左傳·昭公十七年》有云：“玄鳥氏司分者也?！边@一天開始，草木繁茂，鳥鳴聲眾且合，采摘白蒿的姑娘歡歌笑語，正應(yīng)了《詩經(jīng)·小雅·出車》所描寫的“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郊禖

看過了燕子，對君主來說，還有一件正事要做，那就是祭祀高禖之神。《禮記·月令》載：“仲春之月，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天子去祭高禖之神，是追溯王朝的開端。

簡狄和妹妹建疵在玄丘下的玄池泡澡，有燕子飛過，下了一顆蛋，簡狄吞下鳥蛋而受孕，生下了商族的祖先契，所以，殷人就把燕子視為“媒官”和嘉祥征兆，在春仲月備太牢祭祀她。

相傳，周人女始祖姜嫄亦是“郊禖”后懷孕的，據(jù)《史記·秦本紀(jì)》載，秦人始祖女修有次織布時，也是吃了“玄鳥隕卵”而懷孕產(chǎn)子，開啟三個王朝序幕的女人們的受孕，都和燕子有些關(guān)系，所以自此以后，王朝不斷，“郊禖”就沒有斷，因為生育是一件大事。

祭祀除了要有酒和肉，還要有詩。盧照齡寫過一組詩《中和樂九章》，其中的第六首《歌儲宮第六》寫的是郊禖的情景：“波澄少海，景麗前星。高謀誕圣，甲觀升靈。承規(guī)翠所，問寢瑤庭。宗儒側(cè)席，問道橫經(jīng)。山賓皎皎，國胄青青。黃裳元吉，邦家以寧?！?

李商隱也寫過一首《謝往桂林至彤庭竊詠》，則是將春分日過成了狂歡節(jié)，一派盛大氣象：“辰象森羅正，句陳翊衛(wèi)寬。魚龍排百戲，劍佩儼千官。城禁將開晚，宮深欲曙難。月輪移枍詣，仙路下欄干。共賀高禖應(yīng)，將陳壽酒歡。金星壓芒角，銀漢轉(zhuǎn)波瀾。 王母來空闊，羲和上屈盤。鳳凰傳詔旨，獬廌冠朝端。造化中臺座，威風(fēng)上將壇。甘泉猶望幸，早晚冠呼韓。”

祭祖

在民間，這一天同樣用來追溯開端—家族的開端，所以春分日，人多祭祖。民間祭祖，是用不了太牢了，預(yù)備些春菜和祭肉，請鼓手吹奏，由禮生念祭文，帶引行三獻禮，再掃掃墓，墓要一座一座掃完，最遲要在清明結(jié)束。

春菜是新摘的野菜，春分日，家家戶戶外出挑菜，蔚為壯觀，朱淑真《春日雜書十首》有云：“寫字彈琴無意緒，踏青挑菜沒心情。”說的就是春分日的事。挑菜時，放放風(fēng)箏，簪兩朵野花，食兩三盞酒，又如何會沒心情。

除了這些，春分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小麥抽節(jié)了，需要施肥，還要挽起褲腿栽藕，在屋頂上放置“戒火草”，用糯米團子粘雀兒嘴，最重要，就是植樹?！耙拱腼埮：魦D起，明朝種樹是春分”，這一天，是歷史上的植樹節(jié)。民間是盼望這一天能有一場春雨的，民諺有云：春分日植樹木，是日晴，則萬物不成。如果這一天是晴天，今年的一切都不會長得太好。

所以這一天的理想場景是：“春分雨腳落聲微,柳岸斜風(fēng)帶客歸”。有雨、有客人、有春菜、有美酒、有詩文，足可以慰風(fēng)塵了。

春雪

與唐人詩句中的景色不同，宋人的春分日、郊禖祭總是伴著雪的。宋仁宗朝右諫議大夫王疇寫過兩首和郊禖有關(guān)的詩，兩首都有雪。一首是《聞王景彝雪中禖祀還》：“二月漫漫雪，齋宮夜寂寥。壇場祠乙鳥，桑柘響陰梟。履帶春泥重，駒回廣野驕。還批五色詔，池上踏瓊瑤。”另一首是《次韻景彝祀高禖書事》：“聞?wù)f郊禖喜氣翔，曾由乙卯命封商。今朝鍾鼓登歌祀，何日熊羆作夢祥。掃雪野廬風(fēng)凜凜，升壇公袞佩鏘鏘。君門賜胙予何有，不似矜夸鳳沼傍?！?/p>

不獨王疇，宋朝大文人寫到春分，往往要寫到雪。唐人寫到春分日，是“燕飛猶個個，花落已紛紛”，是“春分雨腳落聲微，柳岸斜風(fēng)帶客歸”，宋人寫到春分，就是蘇軾《癸丑春分后雪》的“雪入春分省見稀，半開桃李不勝威。應(yīng)慚落地梅花識，卻作漫天柳絮飛?！笔侵俨ⅰ懂嬏么骸返摹拔栊滹h搖回雪，歌喉宛轉(zhuǎn)留云。”

天氣的確是冷了，下雪倒是無妨，只是可惜了郊禖祭時那上好的牢牛和豬頭。

春趣

天氣冷了，所以春分日若正應(yīng)了物侯，有玄鳥至，過五日有春雷動，又五日有電閃雨落，海棠、梨花、木蘭次第開放，該是多么令人心情愉快的一件事。

所以宋人的畫春，就總是要畫到雨，還總是將雨藏起來。郭熙的《早春圖》畫山泉汩汩、霧氣籠罩，顯然是剛經(jīng)過一場雨。馬遠(yuǎn)的《山徑春行圖》，連山徑都隱藏在霧中，高士攜琴童踏青，也是為了雨后的新綠吧，南宋寧宗楊皇后的題詩也好：“觸袖野花多自舞，避人幽鳥不成啼”。賞這幅畫，不妨配上竇唯去年的專輯《春分拾琴圖》。

最妙的還是《春游賦詩圖卷》，春雨一過，旅人將傘抗在肩上。柳條飄拂，新竹搖曳，溪水潺湲，小橋連岸。路上有馱物的驢馬，水中有漁歸的小舟。古松下的案桌前，文人學(xué)子即興賦詩，一人執(zhí)筆而書，周旁還有婦人幼童嬉戲。山間泉源，小童在洗杯煮茶，該有的都有了。

為了這樣的好天氣，歐陽修專寫了一闕《踏莎行》，但寫著寫著，反而不開心了：“雨霽風(fēng)光，春分天氣，千花百卉爭明媚。畫梁新燕一雙雙，玉籠鸚鵡愁孤睡。薛荔依墻，莓苔滿地，青樓幾處歌聲麗。驀然舊事心上來，無言斂皺眉山翠。”

這樣好的天氣，雨過天晴，新燕、百花、鸚鵡、庭院、歌聲，什么都不缺，卻有一件舊事涌上心頭，“依約眉山,黛痕低壓”，又是為了什么呢？也許故事的開頭就隱藏了結(jié)局，一切平衡中都掩埋著危機，也許一雙雙、一對對中，卻獨缺少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