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月21日)是國際母語日。為了保護語言多樣性、促進以母語為基礎的多語言教育,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每年都舉辦國際母語日慶?;顒?,至今已經(jīng)20年。 母語對我們來說是如此重要而熟悉,可是你聽說過“母言”嗎?在“母語”之外再設立“母言”這個概念有什么價值呢?“母語”和“母言”有什么區(qū)別和聯(lián)系呢?我們一起來看看李宇明教授是怎么講的。 母語和母言 選自李宇明教授《論母語》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假如問一個說達斡爾語海拉爾方言的人的母語,他的回答可能是“達斡爾語”,而不一定是“達斡爾海拉爾方言”或“海拉爾話”。當一個說湘方言的人到英國,英國人問他的母語是什么時,這位湖南人的回答很可能是 “漢語”。母語的傳統(tǒng)解釋將方言視為母語,難以圓說這種語言認同現(xiàn)象。 要解釋這種現(xiàn)象,應當區(qū)分“語”和“言”。“語”是語種的意思,指的是民族共有的語言,是在民族這一層面上對語言的表述;“言”指方言,是語種的地域變體,是在民族之下的亞文化社團的層面上對語言的表述。語與言的關系,是民族的語言與民族內部的地域方言間的關系。 依照語與言的區(qū)分,相應地可以進一步將統(tǒng)而言之的“母語”再區(qū)分為“母語”和“母言”。當說一個人的母語是什么時,問題的指向是民族共同語;當說一個人的母言是某某方言時,問題的直接指向是民族共同語的地方變體,但也隱含著某人的母語是民族的共同語。例如,一個從小習得湘方言的兒童,他的母言是湘方言,但是他的母語仍然是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 這種看法也適用于語言類型Ⅱ,如上面提到的赫哲語、基諾語、彝語和苗語。一個還沒有形成共同語的民族,理論上應該認為這個民族有自己民族的共同語:① 理由之一,當把某種話稱為某個民族的方言時,民族心理上已經(jīng)有語種的概念存在,因為方言與民族共同語是相互依存的概念。這時的民族語雖然不具有語言的現(xiàn)實性,但是卻具有心理的現(xiàn)實性。 理由之二,只要具備一定的條件,民族共同語會在該民族的某一方言的基礎上形成。比如壯語,分為南北兩大方言,南部方言又分為邕南土語、左江土語、德靖土語、硯廣土語和文馬土語等,北部方言又分為桂北土語、柳江土語、紅水河土語、邕北土語、右江土語、桂邊土語,丘北土語和連山土語等。20世紀50年代,以北部方言的武鳴話為標準語的基礎,制定了壯語共同語的標準,并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制了拼音壯文。(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2000:55)在民族共同語的標準制定之前,雖然壯族沒有共同語,許多方言差異很大,相互通話都比較困難,但是人們還是承認有一個壯語存在。在共同語標準建立之前或之后,壯族人的母語都會被認為是壯語。 民族共同語發(fā)展到較高階段的表現(xiàn),是具有以共同語的書面語為規(guī)范的標準。沒有書面語,是難以形成共同語的口語的;即使在沒有共同書面語的情況下可以形成共同語的口語,但這種口語也是不怎么發(fā)達的。因此,在共同語高度發(fā)達的語言群體中,母語不僅指民族的口語,而且也應包括其書面語,雖然書面語是通過教育來獲得的。 區(qū)分母語與母言,不完全是學術上的“鉆牛角尖”。在一些方言勢力較為強大、方言社區(qū)具有相對獨立性的情況下,正確對母語進行表述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比如母語權利的認定問題。由于母語涵蓋母言,代表母言,因此,所謂母語權利主要是關于民族語的權利,而不是關于母言的權利。國際上提倡的母語教育或本族語教育,應當明確是提倡用民族的共同語進行教育,而不是提倡方言(母言)進行教育。 例如,在新加坡,華語(即普通話)是華族(即漢族)的共同語,華族兒童的母語當然是華語而不是各種漢語方言。再如臺灣,某些人正在大力鼓吹“本土教育”,用漢語的閩南方言(或稱河洛話)、客家方言等編寫鄉(xiāng)土教材,并強令兒童學習。在教材中反映鄉(xiāng)土內容和方言文化,當然應該,但是教學用語應當采用民族共同語(即臺灣所說的國語),這是由人們的母語權利決定的。又如香港,多數(shù)人的母言是粵方言,但是其母語仍然應當看作是漢民族共同語。多年來,用普通話教學還是用粵方言教學,在香港有不少的探索與爭論?;浄窖杂蟹窖詴嬲Z,但是粵方言的書面語并不像一些人所說的那么發(fā)達,而且在香港使用最多的正式書面語,如報紙,教科書等,仍然是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的書面語,雖然這種書面語中融進了香港社區(qū)的特點。用粵方言還是用普通話進行教學,其實主要是語音問題,詞匯和語法問題只是其次。關于母語、母言的區(qū)分,對于香港探討教學語言的問題,對于香港人的母語表述,都是有意義的。 注釋 ①一個民族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是另外一種情況。 本文將此作為遺留問題。詳見本文結語的 “遺留問題二”。 問題二,有些民族的語言不止一種。例如,瑤族的民族語言有勉語、布努語、拉珈語三種,景頗族的民族語言有景頗語、載瓦語兩種,門巴族的民族語言有倉洛門巴語、錯那門巴語兩種,裕固族的民族語言有西部裕固語、東部裕固語兩種(周慶生,2000;馬學良主編,1981)。這些民族沒有形成民族共同語,一個民族的兩種或多種語言,分別為不同的支系和地區(qū)的民族成員所使用。一個民族的不同語言,有時差別很大。例如,西部裕固語屬于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東部裕固語屬于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景頗族的景頗語和載瓦語都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但景頗語屬于景頗語支,載瓦語屬于緬語支;瑤族的三種語言都屬于漢藏語系,勉語屬于苗瑤語族瑤語支,布努語屬于苗瑤語族苗語支,拉珈語屬于壯侗語族水語支。這種“雙語”或“多語”現(xiàn)象同一般的雙語(或多語)現(xiàn)象不同,這些不同的語言都是本民族的語言,而在民族雙語現(xiàn)象中,有一種語言是民族語,另外的語言是外族語。不容忽視的是,一個民族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民族語,并不是個別現(xiàn)象。周慶生(2000:98)指出:我國有56個民族,80多種語言;蘇聯(lián)1979年人口普查時有101個民族,130種語言;當代全世界約有2000個民族,5000--6000種語言。②在這樣的民族中,兒童的母語是什么? 解決這些遺留問題的思路,也許還是要考慮這些民族自己的母語認同。 注釋: ②中國、前蘇聯(lián)和全世界民族的個數(shù)和語言的種數(shù),不同的文獻有不同的說法。但是,民族個數(shù)少、語言種數(shù)多的事實是的確存在的。 ■ ■ ■ 本期責編:菜小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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