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改是重大民生工程，也是發(fā)展工程。"隨著國家的一聲令下，2018年我們尚義縣也如火如荼地干了起來，整個縣城舊址全部納入了拆遷范圍。到處殘垣斷壁，只留下了內心深處的回憶。         

        一天下午，我正好休息閑著沒事干，我和妻子就帶著外母娘去看看她老人家原來住過地方。一路上我們有說有笑的，也許是舊地重游的緣故吧，外母娘的塵封多年的記憶打開了，她給我們講起來好多好多她們的過去，黃家大院，瞎大板的豆腐，以及她在鞋廠上班的故事。走到過去是商業(yè)局的舊址門前，外母娘頓足不前，佇立在一斷壁門口凝視著好像想起了什么？不一會兒，外母娘指了指那個地方深情地說道“這是你二姐工作過地方”。我和妻子也走了過去仔細地端詳起來。雖然房頂被挑了，但房屋的大體輪廓還在，門框的兩邊依稀還可以看出寫著這樣一副對聯“做天下頭等事業(yè)，用世間頂上功夫”但橫批我找了半天也沒發(fā)現，我想應該是滿面春風吧？也不知合不合意思。

       這個理發(fā)館原來叫大眾理發(fā)館，是一個30多平的開間，門口右邊半圍著一堵土墻，其中放著一只大水桶和一只煤炭爐，爐子在燒著一鍋熱水，墻邊堆放一個大鐵皮盒子，里面幾塊黑黝黝的大同碳和已經燒完了的煤渣。門楣處往外拉出一條繩子系在另一根固定住的棍子上，繩子上掛著幾條毛巾和幾塊白色的系帶式理發(fā)圍布，其中一塊圍布上面還被燙出幾個小孔。門口左邊則靠著幾塊大概是2m * 1m的大門板，關店的時候就把門板嵌在門檻和門楣的溝槽中，算是很老式的門了。理發(fā)館里很簡單，右邊墻上掛著三面大鏡子，鏡子下面是一塊長木板做成的小平臺，上面羅列著電推剪、梳子、剪刀、剃刀、花剪（齒狀剪刀）、一木臺底下還有個放錢的小木屜。每塊鏡子前放著一把半米高的理發(fā)椅墻角則是一個洗手臺，洗手臺上放著幾瓶洗發(fā)水，在整個洗手臺上方則固定了一個陶甕，甕壁上開了一個口子接上了一根膠皮細管，每當客人要洗頭的時候，理發(fā)師就會在門口的大水桶里舀幾瓢冷水，再在煤炭爐上的鍋中舀點熱水，兌好溫度之后倒進陶甕，再打開對折起膠皮管子的鑷子，溫水水就嘩啦啦地流出來了。在左邊的墻邊則擺放著一只大約3米的長木凳，是給顧客等待理發(fā)時坐著休息的。木凳顯然是有些年頭了，表面坑坑洼洼，樹紋條理分明，也并不感覺破舊，更多的是一種古樸的味道。哦，對了還應有一個鐵的理發(fā)椅，我突然想了起來。這個鐵的理發(fā)椅當時是我們縣城最高級的理發(fā)椅，它可以360°轉動，手把可以調節(jié)前后，椅座可以調節(jié)高低，就連靠背也可以在90°~135°之間調節(jié)。人坐在上面還能躺下來。這把理發(fā)椅卻有著二姐說不盡的故事。

       且說二姐剛剛高中畢業(yè)那年，她十七八歲。正是碧玉年華，臉好象綻開的白桃花，白皙的皮膚襯托著淡淡桃紅色的嘴唇， 一雙帶著稚氣的、被長長的睫毛裝飾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像水晶葡萄。梳著兩根黑黑大辮子，直達腰際。身上穿著經過自己修改過略顯腰身的軍裝，簡直漂亮極了，走在街上到處吸引人們的目光。二姐學習不好，沒能考上學校。只好在家待業(yè)。一呆就是半年，每天嘻嘻哈哈的不知苦惱的二姐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她們家的小院也清凈了許多。就是在那一年，1977年縣里為了安排大批的城市待業(yè)青年，組織了一次全縣大招工考試。二姐也參加了考試。但二姐考的非常不理想，眼看著同學們，鄰居家的孩子，有地位領導家孩子一個個都走上了工作崗位，二姐變得心事重重，唉聲嘆氣起來，院子里再也聽不到二姐那銀鈴鈴般的笑聲。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半個月過去了，二姐蔫軟都快提不起精神來了。

       外父帶回來了一個消息說

    “還有一個工作沒有人去，看你愿意吧？”

       二姐抬起頭急切問“什么工作？”

       外父平靜地回答說“剃頭”。

       剃頭在那個時代可不是一個好工作，在人們的心目中剃頭匠從事的，是個下九流的行當。尤其對一個女孩子來說。

       二姐聽了沉靜了半天，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咬牙說道“我去！”

       外父又輕聲反問道“你不后悔嗎？”

       二姐默默地點了點頭。

        二姐的師父叫張?zhí)觐^ 具體名字是什么估計誰也不知道。張?zhí)觐^的好手藝都是跟他父親學的，12歲時，他跟隨父親在張家口理發(fā)，當時父親就是一名剃頭師傅。16歲起他跟著父親學習剃頭，后來尚義開理發(fā)館就把他請來當師傅。頭幾天張師傅什么也沒教，就是讓二姐看他如何刮胡子理完發(fā)，他讓顧客坐上一把可以平躺的老式理發(fā)椅緩緩躺下，將顧客衣領往里折，然后開始做準備工作：先往臉盆倒了小半盆熱水；然后用毛巾吸滿熱水，搓干，均勻地給顧客擦臉；再用一塊小毛刷子蘸上肥皂泡沫，涂到顧客臉上的大部分部位，再從工具箱拿出刮胡刀，一只手拉著牛皮，一只手握住刮胡刀翻來覆去地摩擦……，直到刀片已經鋒利無比，才涂上肥皂泡，慢條斯理地刮起來。只聽見刀片在顧客臉上劃來劃去，吱吱作響。刀片下巴上飛快滑動著，顯得非常游刃有余，他左手還在刮過的地方檢查，哪怕有一點點胡茬沒刮干凈，他會輕輕地再來一遍，刮完下巴和臉，他還用刮胡刀在顧客的耳朵里輕刮慢掃，甚至把耳垂也刮了一遍，爽極。刮完了事，他還讓顧客不要動，將臉盆里冷卻的水倒掉，換上小半盆熱水，再次用熱巾敷在顧客的下巴上。 刮一次胡子，敷三次熱巾，刮完了胡子，顧客顯得清爽了許多，照照鏡子，真是容光煥發(fā)。張師傅教二姐就給了二姐四句話，手腕要靈活，落手要輕，刀路要長，刀法要得當。以后二姐每天就從打水，燒水，磨刀開始和張師傅學起來剃頭，刮胡子。一學就是半年。其中的辛苦只有二姐知道，腰酸背痛，手腳凍瘡，顧客的不理解，二姐都一一忍了下來。二姐明白干一行就得愛一行。既然選擇了這個行業(yè)就得耐下心來，勤學苦練，一定要出類拔萃。二姐出徒了，二姐再也不用央求姐姐妹妹弟弟爸爸來練手了，二姐根據不同發(fā)質，頭型，皮肉緊實程度的人講究不同的剃發(fā)角度、輕重，下刀就如繡娘下針那般穩(wěn)、準。那把剃刀在二姐手里運行自如，上下翻飛，游刃有余。

         尼采說過：是金子埋在哪也會發(fā)光!“二姐非常信奉這句話。只有周到的服務才能贏得顧客的信任。二姐每天都早到把推子，刀子，毛巾，開水準備好，也不管任何時候，總是力求做到精益求精，恪盡職守，從不提出任何條件，也從不挑三揀四，以她的精湛技術，熱情大方，微笑服務受到客戶的喜愛。不論老人小孩，成年人有時排成長隊等著二姐理發(fā)，有時人太多了她都得不到休息，但她仍然不厭其煩，任勞任怨，保持笑臉相迎周到的服務。顧客滿意是我最大的心愿，這是二姐口中常說的一句話。哦，差點忘了二姐有一個綽號叫”白桃花“。因為二姐漂亮，臉白皙還透著微紅，而且二姐每天都嘻嘻哈哈的，所以顧客們都私下來都叫她白桃花。熱心勤懇，周到服務受到了顧客的好評，也受到了領導們的贊許。二姐連續(xù)多年被評為三八紅旗手，先進工作者。看看單位領導對二姐的評價吧：“該優(yōu)秀員工勤懇務實，善于學習，對本職工作兢兢業(yè)業(yè)，注重個人成長;工作成績進 步大，業(yè)績發(fā)展迅速， 或有效改進自己的工作方式， 從而在工作中收到良好效果; 悟性較強，能很快適應新的崗位，在新的業(yè)務區(qū)域可以立即開展工作;能隨時根 據工作需要調整工作方法和端正心態(tài)，不斷反思自己，注重個人成長;能在業(yè)余 時間精專業(yè)務知識，提高工作能力;悟性高，工作認真勤奮，吃苦耐勞，進步很 快，在新人中起到了榜樣作用?！倍憔褪沁@樣一個人，心地善良，熱情大方，樂于助人的人。

         二姐在這個理發(fā)館結了婚，生了孩子。理發(fā)館和她的顧客幾乎成了她的全部。1985年改革開放的春風也吹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山城?？h城里就如雨后竹筍悄然地冒出幾家私人的理發(fā)店。二姐她們的國營理發(fā)館受到嚴重的沖擊。國營的供給制和工資制，讓她們單位員工變得思想禁錮、體制機制束縛達到頂峰，干活“大呼隆”、分配“吃大鍋飯，設備的老化，員工的審美意識固化已經不能順應時代。單位的理發(fā)店里漸漸沒有了青年人的身影，沒有了小孩吵鬧、沒有了白胡子老爺爺的講不完的故事……入不敷出，虧損，單位員工的工資都成了問題。

          不滿足是向上的車輪，有人喜歡平平淡淡，有人喜歡轟轟烈烈，有人不甘寂寞，有人自甘墮落，可人畢竟要有追求有夢想，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才會精彩，一個人怎樣才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命運呢？二姐沉默了，笑容在她的臉上少了許多。這時縣城里人們都在悄悄議論著承包，中國“大包干”后，中國在農村改革成功的基礎上，開始了以城市為重點的全面經濟體制改革.一個人如果不能順應時代的變化必定會被時代淘汰。如果想改變命運，最重要的是改變自己…在相同的境遇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命運。一個人的命運不是由上天決定的，也不是由別人決定的，而是自己。一個人若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最重要的是要改變自己，改變心態(tài)，改變環(huán)境，這樣命運也會隨之改變。二姐的心事又活泛起來，”我要承包理發(fā)館，我要掙孩子的奶粉錢。“這個想法整夜整夜炙烤著二姐。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二姐承包了國營理發(fā)館。她們一共五個員工。二姐小試牛刀地對國營理發(fā)館進行了改革，按照“包死基數，確保上交，超收多留，欠收自補”的原則。打破大鍋飯，按勞分配，計件工資。煤水電費按比例分攤。并且他們共同商議對理發(fā)館重新進行了改裝改建。重新購置了理發(fā)工具還有那把不銹鋼的，能躺能坐的理發(fā)椅。他們的理發(fā)館又煥然一新，成了這個偏僻小山城最豪華最闊氣的理發(fā)館。理發(fā)館里又格外熱鬧起來了，聚集起許多中青年人，他們中有進城務工者、外出經商者、異地求學者，談論最多的總是國家最新的改革政策，國家日新月異的變化。那張黑色皮面、不銹鋼圓盤底座的靠背椅見證這改革開放的故事。上世紀90年代以后，小山城的新式理發(fā)店如雨后春筍般開起來了，主營燙頭、染發(fā)、紋眉、美容……服務內容應有盡有。而專長于剃頭修面的國營理發(fā)店自此失掉至少“半壁江山”。二姐的理發(fā)館，淡然地堅守著，仿佛等待一個新的機會。又要迎接一次新的考驗，如果你不能順應時代的變化必定會被時代淘汰。恰如這座寧靜的的小山城，盡管被現代化的步伐撕開一道口子，卻依舊承托著一方水土的歷史記憶和人文情懷，等待一個彌合與融入的機會。。二姐的理發(fā)館是我心里一道變化的風景線，是我心中永恒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