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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典| 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藝術(shù)生涯(下)

       伯樂書香小屋 2019-03-15

      溥心畬 設(shè)色山水圖

      102.5cm×34cm 紙本設(shè)色 吉林省博物院藏

      款識:浦淑炊煙孤起,溪橋舊板欹斜。行盡江村日暮,疏林黃葉誰家。秀芳先生屬。溥儒。

      鈐印:舊王孫(朱)溥儒(白)一壺之中(朱)

      四、心畬先生的書藝

      心畬先生的書法功力,平心而論,比他畫法功力要深得多。曾見清代趙之謙與朋友書信中評論當(dāng)時印人的造詣,有“天幾人幾”之說,即是說某一家的成就是天才幾分、人力幾分。如果借用這種評論方法來談心畬先生的書畫,我覺得似乎可以說,畫的成就天分多,書的成就人力多。

      他的楷書我初見時覺得像學(xué)明人王寵,后見到先生家里掛的一副永光法師寫的長聯(lián),是行書,具有和尚書風(fēng)的特色。先師陳援庵先生常說:和尚袍袖寬博,寫字時右手提起筆來,左手還要去攏起右手袍袖,所以寫出的字,絕無扶墻摸壁的死點畫,而多具有疏散的風(fēng)格。和尚又無須應(yīng)科舉考試,不用練習(xí)那種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小楷。如果寫出自成格局的字,必然常常具有出人意表的藝術(shù)效果。我受到這樣的教導(dǎo)后,就留意看和尚寫的字。一次在嘉興寺門外見到黃紙上寫“啟建道場”四個大斗方,分貼在大門兩旁。又一次在崇效寺門外看見一副長聯(lián),也是為辦道場而題的,都有疏散而近于唐人的風(fēng)格。問起寺中人,寫者并非什么“方外有名書家”,只是普通較有文化的和尚。從此愈發(fā)服膺陳老師的議論,再看心畬先生的行書,也愈近“僧派”了。

      我看到永光法師的字,極想拍照一個影片,但那一聯(lián)特別長,當(dāng)時攝影的條件也并不容易,因而竟自沒能留下影片。后來又見許多永光老年的字跡,與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很不相同了。總的來說,心畬先生早年的行楷書法,受永光的影響是相當(dāng)可觀的。

      有人問:從前人讀書習(xí)字,都從臨摹碑帖入手,特別楷書幾乎沒有不臨唐碑的,難道心畬先生就沒臨過唐碑嗎?我的回答是:從前學(xué)寫字的人,無不先臨楷書的唐碑,是為了應(yīng)考試的基本功夫。但不能寫什么都用那種死板的楷體,必須有流動的筆路,才能成行書的風(fēng)格。例如用歐體的結(jié)構(gòu)布下基礎(chǔ),再用趙體的筆畫姿態(tài)和靈活的風(fēng)味去把已有結(jié)構(gòu)加活,即叫作“歐底趙面”(其他某底某面,可以類推)。據(jù)我個人極大膽地推論心畬先生早年的書法途徑,無論臨過什么唐人楷書的碑版,及至提筆揮毫,主要的運筆辦法還是從永光來的,或者可說“碑底僧面”。

      據(jù)我所知,心畬先生不是從來沒臨過唐碑,早年臨過柳公權(quán)的《玄秘塔碑》,后來臨過裴休的《圭峰碑》,從得力處看,大概在《圭峰碑》上所用功夫最多。有時刀斬斧齊的筆畫,內(nèi)緊外松的結(jié)字,都是《圭峰碑》的特點。接近五十多歲時,寫的字特別像成親王(永琨)的精楷樣子,也見到先生不惜重資購買成王的晚年楷書。當(dāng)時我曾以為是從柳、裴發(fā)展出來,才接近成王,喜好成王。不對,顛倒了。我們旗下人寫字,可以說沒有不從成王入手,甚至以成王為最高標(biāo)準(zhǔn)的,心畬先生豈能例外!現(xiàn)在我明白,先生中年以后特別喜好成王,正是反本還原的現(xiàn)象,或者是想用嚴(yán)格的楷法收斂早年那種疏散的永光體,也未可知。

      先生家藏的古法書,真堪敵過《石渠寶笈》。最大的名頭,當(dāng)然要推陸機的《平復(fù)帖》,其次是唐摹王羲之《游目帖》,再次是《顏真卿告身》,再次是懷素的《苦筍帖》。宋人字有米芾五札、吳說游絲書等。先生曾親手雙鉤《苦筍帖》許多本,還把勾本令刻工上石。至于先生自己得力處,除《苦筍帖》外,則是《墨妙軒帖》所刻的《孫過庭草書千字文》,這也是先生常談到的。其實這卷《千文》是北宋末南宋初的一位書家王昇的字跡。王昇還有一本《千文》,刻入《岳雪樓帖》和《南雪齋帖》,與這卷的筆法風(fēng)格完全一致。這卷中被人割去尾款,在《千文》末尾半行空處添上“過庭”二字,不料卻還留有“王昇印章”白文一印。王昇還有行書手札,與草書《千文》的筆法也足以印證。論其筆法,圓潤流暢,確極妍妙,很像米臨王羲之帖,但畢竟不是孫過庭的手跡。后來先生得到延光室(出版社)的攝復(fù)印件《書譜》,臨了許多次。有一天告訴我說:“孫過庭《書譜》有章草筆法?!蔽蚁搿稌V》中并無任何字有章草的筆勢,先生這種看法從何而來呢?后來了然,《書譜》的字,個個獨立,沒有聯(lián)綿之處。比起王昇的《千文》,確實古樸得多。先生因其毫無連綿之處的古樸風(fēng)格,便覺近于章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米芾說唐人《月儀帖》“不能高古”,是“時代壓之”,那么王昇之比孫過庭,當(dāng)然也是受時代所壓了。最可惜的是先生平時臨帖極勤,寫本極多,到現(xiàn)在竟自煙消云散,平時連一本也不易見了,思之令人心痛。

      先生藏米芾書札五件,合裝為一卷,清代周于禮刻入《聽雨樓帖》的。五帖中被人買走了三帖,還剩下《春和》《臘白》二帖,先生時常臨寫。還常臨其他米帖,也常臨趙孟頫帖。先生臨米帖幾乎可以亂真,臨趙帖也極得神韻,只是常比趙的筆力挺拔許多,容易被人看出區(qū)別。古董商人常把先生臨米的墨跡,染上舊色,裱成古法書的手卷形式,當(dāng)作米字真跡去賣。

      去年我在廣州一位朋友家見到一卷,這位朋友是個老畫家,看出染色做舊色的問題,費錢雖不多,但是疑團始終不解:既非真跡,卻又不是雙鉤廓填。既是直接放手寫成,今天又有誰有這等本領(lǐng),下筆便能這樣自然痛快地“亂真”呢?偶然拿給我看,我說穿了這種情況,這位朋友大為高興,重新裝裱,令我題了跋尾。先生有一段時間愛寫小楷,把好寫的宣紙托上背紙,接裱成長卷,請紙店的工人畫上小方格,好像一大卷連接的稿紙,只是每個小方格都比稿紙的小格大些。常見先生用這樣小格紙卷抄寫古文。庾信的《哀江南賦》不知寫了幾遍。常對我說:“我最愛這篇賦。”誠然,先生的文筆也正學(xué)這類風(fēng)格。曾見先生撰寫的《靈光集序》手稿,文章冠冕堂皇,多用典故,也即是庾信一派的手法。可惜的是這些古文章小楷寫本,今天一篇也見不著,先生的文稿也沒見到印本。

      項太夫人逝世時,正當(dāng)抗戰(zhàn)之際,不能到祖塋安葬,只得停靈在地安門外鴉兒胡同廣化寺,髹漆棺木。在朱紅底色上,先生用泥金在整個棺柩上寫小楷佛經(jīng),極盡輝煌偉麗的奇觀,可惜沒有留下照片。又先生在守孝時曾用注射針撤出自己身上的血液,和上紫紅顏料,或畫佛像,或?qū)懛鸾?jīng),當(dāng)時施給哪些廟中已不可知,現(xiàn)在廣化寺內(nèi)是否還有藏本,也不得而知了。后來項太夫人的靈柩髹漆完畢,即厝埋在寺內(nèi)院中,先生也還寓在寺中方丈室內(nèi)。我當(dāng)時見到室內(nèi)不但懸掛有先生的書畫,即隔扇上的空心處(每扇上普通有兩塊),也都有先生的字跡,臨王、臨米、臨趙的居多,現(xiàn)在聽說也不存在了。

      先生好用小筆寫字,自己請筆工定制一種細(xì)管純狼毫筆,比通用的小楷筆可能還要尖些、細(xì)些。管上刻“吟詩秋葉黃”五個字,一批即制了許多支。曾見從一個大匣中取出一支來用,也不知曾制過幾批。先生不但寫小字用這種筆,即寫約二寸大的字,也喜用這種筆。先生臂力很強,兄弟二位幼年都曾從武師李子濂先生習(xí)太極拳,子濂先生是大師李瑞東先生的子或侄(記不清了),瑞東先生是硬功一派太極拳的大師,不知由于什么得有“鼻子李”的綽號。心畬、叔明兩先生到中年時還能穿過板凳底下往來打拳,足見腰腿可以下到極低的程度。溥雪齋先生好彈琴,有時也彈彈三弦。一次在雪老家中(松風(fēng)草堂的聚會中),我正在里間屋中作畫,賓主幾位在外間屋中各做些事,有的人彈三弦。忽然聽到三弦的聲音特別響亮了,我起坐伸頭一看,原來是心畬先生彈的。這雖是極小的一件事,卻足以說明先生的腕力之強。大家都知道寫字作畫都是以筆為主要工具,用筆當(dāng)然不是要用大力、死力,但腕力強的人,行筆時,不致疲軟,寫出、畫出的筆畫,自然會堅挺的多。心畬先生的畫幾見筆畫線條處,無不堅剛有力,實與他的腕力有極大關(guān)系。先生執(zhí)筆,無名指常蜷向掌心,這在一般寫字的方法上是不適宜的。關(guān)于用筆的格言,有“指實掌虛”之說,如果無名指蜷向掌心,掌便不夠虛了。但這只是一般的道理,在腕力真強的人,寫字用筆的動力,是以腕為樞紐,所以掌即不夠虛也無關(guān)緊要了。先生寫字到興高采烈時,末筆寫完,筆已離開紙面,手中執(zhí)筆,還在空中抖動,旁觀者喝彩,先生常抬頭張口,向人“哈”的一聲,也自驚奇地一笑,好似向旁觀者說:“你們覺得驚奇吧!”

      溥心畬 溪山晚色圖 

      59.3cm×32cm 紙本設(shè)色 1949年 吉林省博物院藏

      款識:溪山晚色。己丑秋八月,心畬。

      鈐?。盒漠寱嫞ㄖ欤?/span>

      五、心畬先生的畫藝

      心畬先生的名氣,大家談起時,至少畫藝方面要居最大、最先的位置,仿佛他平生致力的學(xué)術(shù)必以繪畫方面為最多。其實據(jù)我所了解,卻恰恰相反。他的畫名之高,固然由于他的畫法確實高明,畫品風(fēng)格確實與眾不同,社會上的公認(rèn)也是很公平的。但是若從功力上說,他的繪畫造詣,實在是天資所成,或者說天資遠(yuǎn)在功力之上,甚至竟可以說:先生對畫藝并沒用過多少苦功。有目共見的,先生得力于一卷無款宋人山水,從用筆至設(shè)色,幾乎追魂奪魄,比原卷甚或高出一籌,但我從來沒見過他通卷臨過一次。

      話又說回來,任何學(xué)術(shù)、藝術(shù),無論古今中外,哪位有成就的人,都不可能是憑空就會了的,不學(xué)就能了的,或?qū)懗霎嫵鏊麤]見過的東西的。只是有人“聞(或見)一以知十”,有的人“聞(或見)一以知二”(《論語》)罷了。前邊說心畬先生在繪畫上天資過于功力,這是二者比較而言的,并非眼中一無所見,手下一無所試便能畫出“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書譜》)的佳作來。心畬先生家藏古畫和古法書一樣有許多極其名貴之品,據(jù)我所知所見,古畫首推唐韓干畫馬的《照夜白圖》(古摹本);其次是北宋易元吉的《聚猿圖》,在山石枯樹的背景中,有許多猴子跳躍游戲。卷并不高,也不太長,而景物深邃,猴子千姿百態(tài),后有錢舜舉題。世傳易元吉畫猿猴真跡也有幾件,但絕對沒有像這卷精美的。心畬先生也常畫猴,都是受這卷的啟發(fā),但也沒見他仔細(xì)臨過這一卷。再次就要屬那卷無款宋人《山水》卷,用筆靈奇,稍微有一些所謂“北宗”的習(xí)氣,所以有人曾懷疑它出于金源或元明的高手。先不管它是哪朝人的手筆,以畫法論,絕對是南宋一派,但又不是馬遠(yuǎn)、夏珪等人的路子,更不同于明代吳偉、張路的風(fēng)格。淡青綠設(shè)色,色調(diào)也不同于北宋的成法。先生家中堂屋里迎面大方桌的兩旁掛著兩個扁長四面絹心的宮燈,每面絹上都是先生自己畫的山水。東邊四塊是節(jié)臨的夏珪《溪山清遠(yuǎn)圖》,那時這卷剛有縮小的影印本,原畫是墨筆的,先生以意加以淡色,竟似宋人原本就有設(shè)色的感覺;西邊四塊是節(jié)臨那個無款山水卷,我每次登堂,都必在兩個宮燈之下仰頭玩味,不忍離去。后來見到先生的畫品多了,無論什么景物,設(shè)色的基本調(diào)子,總有接近這卷之處??梢娤壬漠嫹?,并非毫無古法的影響,只是絕不同于“尋行數(shù)墨”“按模脫墼”的死學(xué)而已。禪家比喻天才領(lǐng)悟時說:“從門入者,不是家珍”,所以社會上無論南方北方,學(xué)先生畫法的畫家不知多少,當(dāng)然有從先生的階梯走上更高更廣的境界的,也有專心模擬乃至仿造以充先生真跡的。但那些仿造品很難“絲絲入扣”,因為有定法的,容易模擬,無定法的,不易琢磨。像先生那種腕力千鈞,游行自在的作品,真好似和仿造的人開玩笑捉迷藏,使他們無法找著。

      我每次拿自己的繪畫習(xí)作向先生請教時,先生總是不大注意看,隨便過目之后,即問:“你作詩了沒有?”這問不倒我,我摸著了這個規(guī)律,幾拿畫去時,必兼拿詩稿,一問立即呈上。有時索性題在畫上,使得先生無法分開來看。我又有時間問些關(guān)于繪畫的問題,抽象些的問畫境標(biāo)準(zhǔn),具體些的問怎么去畫。而先生常常是所答非所問,總是說“要空靈”,有一次竟自發(fā)出一句奇怪的話,說“高皇子孫的筆墨沒有不空靈的”,我聽了幾乎要笑出來?!案呋首訉O”與“筆墨空靈”有什么相干呢?但可理解,先生的筆墨確實不折不扣的空靈,這是他老先生自我評價,也是愿把自己的造詣傳給后學(xué),但自己是怎樣得到或達(dá)到空靈的境界,卻無法說出,也無從說起。為了鼓勵我,竟自蹩出那句莫名其妙而又天真有趣的話來,是毫不可怪的!

      由于知道了先生的畫法主要得力于那卷無款山水,總想何時能夠臨摹把玩,以為能得探索這卷的奧秘,便能了解先生的畫詣。雖然久存渴望,但不敢啟齒借臨。因知這卷是先生夙所寶愛,又知它極貴重,恐無能得借出之理。真湊巧,一次我在舊書鋪中見到一部《云林一家集》,署名是清素主人選訂,是選本唐詩,都屬清微淡遠(yuǎn)一派的。精鈔本數(shù)冊,合裝一函,書鋪不知清素是誰,定價較廉,我就買來,呈給先生,先生大為驚喜,說這稿久已遺失,正苦于尋找不著。問我價錢,我當(dāng)然表示是誠心奉上。先生一再自言自語地說:“怎樣酬謝你呢?”我即表示可否賜借那卷山水畫一臨,先生欣然拿出,我真不減于獲得奇寶。抱持而歸,連夜用透明紙鉤摹位置,不到一月間臨了兩卷。后來用絹臨的一本比較精彩,已呈給了陳援庵師,自己還留有用紙臨的一本。我的臨本可以說連山頭小樹、苔痕細(xì)點,都極忠實地不差位置,回頭再看先生節(jié)臨的幾段,遠(yuǎn)遠(yuǎn)不及我鉤摹的那么準(zhǔn)確,但先生的臨本古雅超脫,可以大膽地肯定說竟比原件提高若干度(沒有恰當(dāng)?shù)挠嬎銌挝?,只好說“度”)。再看我的臨本,“尋枝數(shù)葉”,確實無誤,甚至如果把它與原卷疊起來映光看去,敢于保證一絲不差,但總的藝術(shù)效果呢?不過是“死貓瞪眼”而已!

      因此放在箱底至今已經(jīng)六十年,從來未再一觀,更不用說拿給朋友來看了。今天可以自慰的,只是還有慚愧之心吧!

      先生家藏明清人畫還有很多,如陳道復(fù)的《設(shè)色花卉》卷,周之冕的《墨筆百花圖》卷,沈士充設(shè)色分段《山水》卷、設(shè)色《桃源圖》卷雙璧。最可惜的是一卷趙文度絹本《山水》,竟被做成“貼落”,糊在東窗上邊橫楣上。還有一小卷設(shè)色米派山水,有許多名頭不顯的明代人題。號稱米友仁,實是明人畫。《桃源圖》不知何故發(fā)現(xiàn)于地安門外一個小古玩鋪,為我的一位老世翁所得,我又獲得像臨無款宋人山水卷那樣仔細(xì)鉤摹了兩次,現(xiàn)在有一卷尚存箱底,也已近六十年沒有再看過。我學(xué)畫的根底功夫,可以說是從臨摹這兩卷開始,心畬先生對于繪畫方法,雖較少具體指導(dǎo),但我所受益的,仍與先生藏品有關(guān),不能不說是勝緣了。

      先生作畫,有一毛病,無可諱言,即是懶于自己構(gòu)圖起稿。常常令學(xué)生把影印的古畫用另紙放大,是用比例尺還是用幻燈投影,我不知道。先生早年好用日本絹,絹質(zhì)透明,罩在稿上,用自己的筆法去鉤寫輪廓。我記得有一幅羅聘的《上元夜飲圖》,先生的臨本,筆力挺拔,氣韻古雅,兩者相比,絕像羅臨溥本。諸如此類,不啻點鐵成金,而世上常流傳先生同一稿本的幾件作品,就給作偽者留下魚目混珠的機會。后來有時應(yīng)酬筆墨太多太忙時,自己勾勒出主要的筆道,如山石輪廓、樹木枝干、房屋框架,以及重要的苔點等等,令學(xué)生們?nèi)ゼ尤绢伾蛟鲂┦鍢淙~。我曾見過這類半成品,上邊已有先生親自署款蓋章。有人持來請我鑒定,我即為之題跋,并勸藏者不必請人補全,因為這正足以見到先生用筆的主次、先后,比補全的作品還有價值。我們知道元代黃子久的《富春山居圖》有作者自跋,說明這卷是尚未畫完的作品。因為求者怕別人奪去,請他先題上是誰所有,然后陸續(xù)再補。又屢見明代董其昌有許多冊頁中常有未完成的幾開。恐怕也是出于這類情況。心畬先生有一件流傳的故事,談?wù)叱.?dāng)作笑柄,其實就是這種普通情理,被人夸張。故事是有一次求畫人問先生,所求的那件畫成了沒有?先生手指另一房屋說:“問他們畫得了沒有?”這句話如果孤立地聽起來,好像先生家中即有許多代筆偽作,要知道先生的書畫,只說那種挺拔力量和特殊的風(fēng)格,已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相似的。所謂“問他們畫得了沒有”的,只是加工補綴的部分,更不可能先生的每件作品都出于“他們”之手?!八渍Z不實,流為丹青”,這件訛傳,即是一例。

      先生畫山石樹木,從來沒有像《芥子園畫譜》里所講的那么些樣子的皴法、點法和一些相傳的各派成法。有時勾出輪廓,隨筆橫著豎著任筆抹去,又都恰到好處,獨具風(fēng)格。但這種天真揮灑的性格,卻不宜于畫在近代所制的一些既生又厚的宣紙上,由于這項條件的不適宜,又出過一次由誤會造成的佳話。一次有人托畫店代請先生畫一大幅中堂,送去的是一幅新生宣紙。先生照例是“滿不在乎”地放手去畫,甚至是去抹,結(jié)果筆到三分處,墨水浸淫,卻擴展到了五六分,不問可知,與先生的平常作品的面目自然大不相同。當(dāng)然那位拿出生宣紙的假行家是不會愿意接受的。這件生紙作品,反倒成了畫店的奇貨。由于它的藝術(shù)效果特殊,竟被賞鑒家出重價買去了。

      我從幼年看到先祖拿起我手中小扇,隨便畫些花卉樹石,我便發(fā)生奇妙之感,懵懂的童心曾想,我大了如能做一個畫家該多好??!十幾歲時拜賈羲民先生為師學(xué)畫,賈先生又把我介紹給吳鏡汀先生去學(xué),但我的資質(zhì)魯鈍,進(jìn)步很慢,現(xiàn)在回憶,實在也由于受到《芥子園》一類成法束縛,每每下筆之前總是先想什么皴什么點,稍聽老師說過什么家什么派,又加上家派問題的困擾。大約在距今六十年的那個癸酉年,一次在寒玉堂中大開了眼界,雖沒能如佛家道家所說一舉超生,但總算解開了層層束縛,得了較大的自在。

      那次盛會是張大千先生來到心畬先生家中作客,兩位大師見面并無多少談話,心畬先生打開一個箱子,里邊都是自己的作品,請張先生選取。記得大千先生拿了一張沒有布景的駱駝,心畬先生當(dāng)時題寫上款,還寫了什么題語我不記得了。一張大書案,二位各坐一邊,旁邊放著許多張單幅的冊頁紙。只見二位各取一張,隨手畫去。真有趣,二位同樣好似不加思索地運筆如飛。一張紙上或畫一樹一石、或畫一花一鳥,互相把這種半成品擲向?qū)Ψ?,對方有時立即補全,有時又再畫一部分又?jǐn)S回給對方。大約不到三個多小時,就畫了幾十張。這中間還給我們這幾個侍立在旁的青年畫幾個扇面。我得到大千先生畫的一個黃山景物的扇面,當(dāng)時心畬先生即在背后寫了一首五言律詩,保存多少年,可惜已失于一旦了。那些已完成或半完成的冊頁,二位分手時各分一半,隨后補完或題款。這是我平生受到最大最奇的一次教導(dǎo),使我茅塞頓開??上?shù)十年來,畫筆拋荒,更無論藝有寸進(jìn)了。追念前塵,恍如隔世。唉,不必恍然,已實隔世了!

      先生的畫作與社會見面,是很偶然的。并非迫于資用不足之時,生活需用所迫,因為那時生活還很豐裕的。約在距今六十多年前,北京有一位溥老先生,名勛,字堯臣,喜好結(jié)交一些書畫家,先由自己愛好收集,后來每到夏季便邀集一些書畫家各出些扇面作品,舉行展覽。各書畫家也樂于參加,互相觀摩,也含競賽作用,售出也得善價。這個展覽會標(biāo)題為“揚仁雅集”,取《世說新語》中談扇子“奉揚仁風(fēng)”的典故。心畬先生是這位老先生的遠(yuǎn)支族弟,一次被邀拿出十幾件自己畫成收著自玩的扇面參展,本是“湊熱鬧”的。沒想到展出之后立即受觀眾的驚訝,特別是易于相輕的“同道”畫家,也不禁詫為一種新風(fēng)格、新面目,但新中有古,流中有源??梢哉f得到內(nèi)外行同聲喝彩。雖然標(biāo)價奇昂,似是每件二十元銀元,但沒有幾天,竟自被買走絕大部分。這個結(jié)果是先生自己也沒料到的。再后幾年,先生有所需用,才把所存作品大小各種卷軸拿出開了一次個人畫展,也是幾乎售空。從此先生累積的自珍精品,就非常稀見了。

      溥心畬 松隱圖 

      68cm×40cm 紙本設(shè)色 吉林省博物院藏

      款識:松影秋煙里,闌干水竹清。忘機狎鷗鷺,于此聽泉聲。嘉榞先生清賞。溥儒。

      鈐印:省心齋(朱) 舊王孫(朱) 溥儒(白) 壺在高山(朱)

      六、余論

      評論文學(xué)藝術(shù),必須看到當(dāng)時的背景,更要看作者自己的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人的性格雖然基于先天,而環(huán)境經(jīng)歷影響他的性格,也不能輕易忽視。我對于心畬先生的文學(xué)藝術(shù)以及個人性格,至今雖然過數(shù)十年了,但每一閉目回憶,一位完整的、特立獨出的天才文學(xué)藝術(shù)家即鮮明生動地出現(xiàn)在眼前。先生為親王之孫、貝勒之子,成長在文學(xué)教育氣氛很正統(tǒng)、很濃郁的家庭環(huán)境中。青年時家族失去特殊的優(yōu)越勢力,但所余的社會影響和遺產(chǎn)還相當(dāng)豐富,這包括文學(xué)藝術(shù)的傳統(tǒng)教育和文物收藏,都培育了這位先天本富、多才多藝的貴介公子。不沾日偽的邊,當(dāng)然首先是學(xué)問氣節(jié)所關(guān),也不是沒有附帶的因素。許多清末老一代或中一代的親貴有權(quán)力矛盾的,對“慈禧太后”常是懷有深惡的,先生對那位“宣統(tǒng)皇帝”又是貌恭而腹誹的,大連還有嫡兄嗣王,自己在北京又可安然地、富裕地做自己的“清代遺民”的文學(xué)藝術(shù)家,又何樂而不為呢!

      文學(xué)藝術(shù)的陶冶,常須有社會生活的磨煉,才能對人情世態(tài)有深入的體會。而先生卻無須辛苦探求,也無從得到這種磨煉,所以作詩隨手即來的是那些“六朝體”和“空唐詩”。寫自然境界的,能學(xué)王、韋,不能學(xué)陶。在文章方面喜學(xué)六朝人,尤其愛庾信的《哀江南賦》,自己用小楷寫了不知幾遍。但《哀江南賦》除起首四句有具體的“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之外,全用典故堆砌,與《史記》《漢書》以來“唐宋八家”的那些豐富曲折的深厚筆法,截然不同。我懷疑先生的文風(fēng)與永光和尚似乎也不無關(guān)系。但我確知先生所讀古書,極其綜博。藏園老人傅沅叔先生有時寄居頤和園中校勘古書,一次遇到一個有關(guān)《三國志》的典故出處,就近和同時寄居頤和園中的心畬先生談起,心畬先生立即說出見某人傳中,使藏園老人深為驚嘆,以為心畬先生不但學(xué)有根柢,而且記憶過人。又一次看見先生閱讀古文,一看作者,竟是權(quán)德輿,又足見先生不但閱讀唐文,而且涉及一般少人讀的作家。那么何以偏作那些被人譏誚為“說門面話”的文章呢,不難理解,沒有那種磨煉,可說是個人早年的幸福,但又怎能要求他作出深摯情感的文章、具有委婉曲折的筆法!不止詩文,即常用以表達(dá)身世的別號,刻成印章的像“舊王孫”“西山逸士”“咸陽布衣”等,都是比較明顯而不隱僻的,大約是屬于同樣原因。

      還有一事值得表出的:以有錢、有地位、有名望年輕時代的心畬先生,一般看來,在風(fēng)月場中,必有不少活動,其實并不如此。先生有妾媵,不能說“生平不二色”,但從來不搞花天酒地的事。晚年寧可受制于篷室,也不肯“出之”,不能不算是一位“不三色”的“義夫”!先生以書畫享大名,其實在書上確實用過很大功夫,在畫上則是從天資、膽量和腕力得來的居最大的比重??傊?,如論先生的一生,說是詩人,是文人,是書人,是畫人,都不能完全無所偏重或遺漏,只有“才人”二字,庶幾可算比較概括吧!

      【詳見《中國書畫》2019年2期】


      本文編輯:宋建華   新媒體編輯:崔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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