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臆說》（上）第16講 楊朱篇南懷瑾

楊朱是戰(zhàn)國時代的人，在中國文化的分類，傳統(tǒng)把他劃為道家的人物。他的思想因為孟子的反對而聲望很高，在孟子的書里也記載有“天下之言不歸于楊則歸于墨”。戰(zhàn)國末期的時候，一般的思想，不是走楊朱的路線，就是走墨子的路線。

墨子的思想接近于大乘的佛學(xué)，同時充滿了鬼神的思想，信神，信鬼，信天。所謂鬼，不是現(xiàn)在普通講靈魂學(xué)的鬼，而是認為除了我們?nèi)祟愐酝?，還有非人，有天人，很像一個宗教。但是他的入世的思想是社會主義思想，犧牲自我，救世救人。拿現(xiàn)在的觀念來講，楊朱沒有宗教形態(tài)，但是絕對相通于道家自然之道，非常自然，違反自然的都不對。所以一切自然而來，自然而去，自然而生，自然而死。因為生死是自然的兩頭，所以對于生死也沒有憂愁。楊朱之道主張個人的絕對自由，每一個人都愛惜自己，尊重自己，拿現(xiàn)在思想來說，就是真正的、絕對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所以墨子的思想就是社會主義。世界上其他文化，各種主義，各種思想，在我們古代文化諸子百家里早已經(jīng)全部有了。

孟子之所以反對楊朱，前面也講到過，認為楊朱個人主義到了極點，“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這一段故事也在本節(jié)里。為什么“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呢？楊朱的哲學(xué)是，我不能損失一根毛來利人，但是也不要拔你一毛來利我，每人如果都是自尊、自我到極點，天下就太平了，這是楊朱思想的大概。儒家反對個人主義，因為絕對自私是做不到的，人不可能絕對自私；至于墨子的思想“天下為公”，犧牲自己，救世救人，只有少數(shù)人可以，大多數(shù)人也做不到。所以儒家在楊朱的自我與墨子的為公之間，形成中國文化思想爭辯的主流，非常有意思。

至于楊朱的哲學(xué)，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就靠《列子》所留下的《楊朱》這一篇了。

私心的名利

楊朱游于魯，舍于孟氏。孟氏問曰：“人而已矣，奚以名為？”曰：“以名者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為貴。”“既貴矣，奚不已焉？”曰：“為死。”“既死矣，奚為焉？”曰：“為子孫。”“名奚益于子孫?”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乘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xiāng)黨，況子孫乎?”

“楊朱游于魯”，楊朱在當時也是周游各地到處講學(xué)的，這個風(fēng)氣是孔子開始的。楊朱講學(xué)到了魯國的時候，“舍于孟氏”，舍就是寄居，他住在孟家，是孟家招待他。不是孟子家啊，這個魯國的孟家也是大族?！?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孟氏問曰”，孟家這個人就請教他，“人而已矣，奚以名為”，奚就是有什么，他說一個人啊，做人就做人，為什么要求名？尤其現(xiàn)在我們社會，很多年輕人都想要知名度，人為什么要知名度高？

“曰：以名者為富”，楊朱說人求名是為了發(fā)財，有了名就有錢。又問“既富矣，奚不已焉”，既然求名是為了發(fā)財，有名了也有錢了，這個人生不也就可以了嗎？

“曰：為貴”，楊朱說有了名，也有了財，下一步就是為了貴，人的欲望一步一步提高。有名有錢，但社會地位不高，高階層的社會進不去，所以要求貴。而自稱學(xué)者者，認為有錢有名又算什么！理都不理人。而這些學(xué)問好的所謂有名的學(xué)者，在富貴人家看來，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所以到了名利場合，看到是個教書的，也看不起。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很奇怪?？墒沁@個人假使又有名，又有錢，又貴，又有學(xué)問，我看很嚴重了！這個人恐怕要神經(jīng)了，因為樣樣都吃得開了。

所以他這里問，既然有名有錢又貴，“奚不已焉”，人的欲望為什么不停止??？還要追求什么？“曰：為死”，為了死?！?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既死矣”，既然死嘛大家都要死，人生到了盡頭，“奚為焉”，還有什么要追求的？“曰:為子孫”，為子孫?。∵@就是一般人的思想。楊朱并不主張這樣，只是說一般人的思想都是這樣。

那么這個孟先生又問了，開始人為了求名，去聯(lián)考啊，尤其現(xiàn)在的家庭，硬要逼孩子聯(lián)考，結(jié)果考焦了還在考，眼睛都考成近視了，考到出國留學(xué)，留學(xué)回來，公務(wù)員也要么？不知道。所以孟氏提出來，“名奚益于子孫”，這個名對于后代子孫有什么利益？這是諷刺的??！諷刺世界上的人，究竟是為了什么？

“曰：名乃苦其身”，楊朱說，求名太痛苦了，身體一天東跑西跑，你看這個名氣越高的，作秀的地方越多，這里講演，那里講演，這里唱歌，那里演戲。作秀是外來文化翻譯過來的新名詞，到處作秀，我們今天也在作秀，越來越苦其身體?！?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燋其心”，思想痛苦得像烤焦了一樣，身心都憔悴。

所以在社會上名氣大并不痛快，的確是“苦其身，憔其心”這六個字。但是“乘其名者”，有了名的人，名只是個工具，是個敲門磚，有了名就能“澤及宗族，利兼鄉(xiāng)黨”。

我說中國文化三千年錯誤，是從有家庭制度以后，就是重男輕女，生了兒子以后望子成龍，成龍的辦法呢？“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我們小時候就開始念的，現(xiàn)在則是“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低”，因為時代不同了。那么要求名只有讀書，書讀好了以后干什么呢？就要考取功名，所以“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有了名就有官做了，升官就可以發(fā)財，這都是連著的，一路的思想。

我們仔細檢討，講起來很好聽，我們的文化思想，知識分子幾千年來沒有脫開這個范圍，沒有說真為學(xué)問而學(xué)問，為人生而研究知識，那是高調(diào)。真正的實際狀況就是這樣，也就是《楊朱》這一篇所講的，“乘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xiāng)黨”，功成名就，同宗親戚朋友都沾到利益了，地方都大受其光榮，“況子孫乎”，子孫后代更得其利益。

真名利

“凡為名者必廉，廉斯貧；為名者必讓，讓斯賤。”曰：“管仲之相齊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從，道行國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斂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

這位孟先生又問一個問題，“凡為名者必廉”，這是講真正的名，真正為了求名的人，自己的修養(yǎng)必然很廉正。譬如孔子、老子、釋迦牟尼佛，都放棄了名利，結(jié)果反而給人捧去當教主，不求名而名自至。所以真正的求名就是宗教家，一定清廉，一定清高，“廉斯貧”，但一定很窮。還有第二個要點，“為名者必讓”，真正為名的人，他的道德修養(yǎng)、學(xué)問必然謙退、謙虛。學(xué)問好的人一定是處處謙虛，利益讓給別人，自己退一步。退步太過分了，“讓斯賤”，自己就沒有地方住了，愿意走到最低賤的地方。

它的文字連起來，為名為利的正反兩面都有，所謂“乘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xiāng)黨，況子孫乎”，這是為名利的，可以說是真名的反面，我們一般人就是在這個反面。而楊朱的思想所指出來的真正為名的人，則是走道家的路線，“凡為名者必廉，廉斯貧”，一定是走清高的路線，但是貧苦;“為名者必讓，讓斯賤”，所以道家愿意處于下流，這個下流不是普通講下流，是人所不要的位置我來做，一切都讓給他人，就是這個結(jié)果。

《列子》文章的章法，每個問題都掛在那里，掛了很多，不給你作結(jié)論，實際上都連起來的。

齊國的兩個宰相

“曰：管仲之相齊也”，名利的范圍擴大來講，就是我們后世講功名富貴的道理。他這里提出了一個歷史的問題，說明名利的范圍、人生現(xiàn)實的現(xiàn)象。我們曉得歷史上齊桓公稱霸是管仲這個有名宰相的幫忙而成的，“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管仲使他的老板在當時的國際上多次為聯(lián)合國權(quán)威的真主，領(lǐng)導(dǎo)了天下。管仲是了不起的人，孔子都很佩服他的，他比孔子早了一百年左右。

“君淫亦淫”，古代這個淫是過分的意思，譬如辛稼軒的詞我非常欣賞，“平生有負溪山約”，本來想入山修道，但是沒有做到，辜負了溪山之約?！?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無藥能醫(yī)書史淫”，自己愛讀書的毛病太大，太過分了。有一次我寫這個詞句，有個同學(xué)看到這個“淫”字臉就紅了，他問這個字什么意思？我說淫是過也，不是現(xiàn)在的黃色意思。

齊桓公是所謂春秋五霸之一，但是齊桓公不是個好君王，本來就是個太保。管仲的好朋友鮑叔牙就對齊桓公說，你要做普通的王就算了，如果想做統(tǒng)一天下的領(lǐng)袖，你只有找管仲當宰相。齊桓公一聽馬上就把他請出來，過去的事一筆勾銷，這一點氣度是了不起的。所以像漢高祖啊這些人等，都是這樣個性，器量之大，不會因一句小話就瞪眼打架。齊桓公的長處在這里，但是齊桓公又好吃，又愛喝酒，反正煙酒賭嫖樣樣都來，管仲幫助這樣一個老板很難辦，這要有方法。所以孔子很感嘆管仲，說他命不好，如果管仲碰到一個好老板，他的功業(yè)在歷史上不止這樣，是可以同姜太公這些人媲美的。可是他的對象就是這個人，沒有辦法，只好跟著他跑。所以他自處之道，“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老板喜歡奢侈，他也跟著奢侈；齊桓公講究吃，他也講究吃。其實管仲不一定這樣，這個里頭是人生之道，是所謂君臣之間一個大學(xué)問，不是迎合，不是拍馬屁，但是不能不做同道，否則沒有辦法合作?！?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志合”，因此管仲跟齊桓公君臣之間思想一致，利害相合。“言從”，他的話沒有一句不聽的?！?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道行”，因此管仲的政治思想大行于天下，成為“國霸”，在國際上稱霸。

這四點都很難，我們做一個普通人，做一個生意人，經(jīng)理跟董事長兩個人能夠志合的，在現(xiàn)在社會我看很少。有些工商界的老板經(jīng)常來跟我談起，說現(xiàn)在的青年人不敢用，本事沒有，脾氣來得大，而且不老實，搞搞就跳槽，不像古人，所以很頭痛。老板想找一個志合、言從、道行的都找不到；有才能的人想找一個能夠做到這四點的老板，似乎也不可能。

譬如諸葛亮幫忙劉備，誰都知道這段歷史，但是劉備對諸葛亮這四點都沒有做到。志不一定合；言從，劉備有時候聽，有時候不聽；這個道行，也并不一定行；國霸呢？沒有霸起來，三分天下只據(jù)其一，所以并不高明。真高明的是管仲，他做到了，諸葛亮跟劉備做不到同路人，因為諸葛亮有諸葛亮的風(fēng)格，劉備有劉備的作風(fēng)，這兩人不同。

所以《楊朱》這一篇對歷史的評論非常恰當。這兩字一句含義很多，現(xiàn)在大概介紹一下古文的寫作方法，幫助青年人多了解?！?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死之后”，管仲死了以后，“管氏而已”，古文就是那么簡單，包括意義很多，他說管仲死了以后就為止了，“而已”，下面沒有了。管仲的兒子叫什么？不出名了，到他這一代而已。這是春秋戰(zhàn)國有名的一個歷史的證明。另外人生歷史，大事小事合攏來都是一個證明，這是人生實際的哲學(xué)。

“田氏之相齊也”，齊國山東姓田的是名家，幾千年了，實際上田家的田完敬仲，原來姓陳，是從陳國逃過來的，在齊國落籍。在戰(zhàn)國的時候，孟子見的齊宣王已經(jīng)不是姜太公的后人了，是田家篡位，把齊國拿下來自己當了君王，三代以后就是齊宣王，也就是孟子所見到的這個人。那么這里講“田氏之相齊也”，也同管仲一樣做了齊國的宰相，他的做法不同，“君盈則己降”，君王非常傲慢，等于西方的亞歷山大那個樣子，暴躁，專權(quán)統(tǒng)治；但是這個田常為相就謙虛起來，權(quán)力給君王一個人?！?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君斂則己施”，這個君王不但權(quán)力集中，而且經(jīng)濟集中，很慳吝用錢。田常則相反，愛布施。

我們非常奇怪，中國歷史上有十幾位皇帝跟皇太后，當了一個國家民族的領(lǐng)袖，但是慳吝之極，一塊錢都舍不得用，而且最好大家都送錢給他。如果你們研究心理學(xué)，這是很有趣的事。譬如明朝亡國的崇禎皇帝，是好皇帝，道德人品樣樣都好，就是舍不得錢，吊死在煤山上。打仗的時候他叫大家捐錢??！捐錢??！皇上自己國庫里的錢就是舍不得拿出來。最后李闖打進了北京，發(fā)現(xiàn)皇宮里的金子堆積如山。

這個田家做宰相時就會布施，君王收斂，他大大布施,收買人心，“民皆歸之”，所以社會上所有的人都歸心投向田家了?！?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因有齊國”，因此到了相當?shù)臅r間，他把君王拉下去，自己做了齊國的王，“子孫享之”，也是延續(xù)了一兩百年。所以孟子見齊宣王的時候，在國際上齊國還是第一的國家，不過換了老板，“至今不絕”，到了戰(zhàn)國的時候還沒有完。

真實則無名 有名則不真

“若實名貧，偽名富。”曰：“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偽而已矣。昔者堯舜偽以天下讓許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齊實以孤竹君讓，而終亡其國，餓死于首陽之山。實偽之辯，如此其省也。”

這樣看起來，對于名與利的研究，很難下定義，孟氏說，這樣就是“若實名貧，偽名富”吧。一個人有了好的名譽，名譽里頭有差別??！偽善的人非常多，處處做善事，非常謙虛，非?？蜌猓中抛诮?，誰看到他都說是善人，但是有許多是假冒的。也有些人看起來很暴力、很壞，但是很直爽，卻是真善。所以這個善名所包含的內(nèi)容及真假，實際與否，其中大有差別。事實上，真正流傳萬世之名的，忠臣、孝子、宗教家、有學(xué)問的人等等，都是窮苦一生。包括現(xiàn)在清高的藝術(shù)家、文學(xué)家、學(xué)問家，真求實際之名，想留千秋萬代的名，這些人的人生境界一點都不馬虎的，一生清苦。而那些假冒偽善的，就像田家一樣，開始看不出來，最后富有四海，把人家的國家奪過來自己做老板，他說這又是什么道理？

所以楊朱講到真正為求萬世之名的都很苦，除了歷史上崇拜的這一些名臣外，很多人死了連棺材都沒有，可是卻留萬世之名。那么楊朱的哲學(xué)來了，“曰：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偽而已矣”，社會上有名的，不管哪一種名氣，照楊朱哲學(xué)來講，包括了一切宗教，一切學(xué)者，任何一種名氣，“實無名”，如果真實為道的話就沒有名，名是假東西。

這一點我們光看佛、道兩家，佛家出家當比丘，也叫和尚，女的叫比丘尼，也叫尼姑，因為不要名，所以隨便取一個名字，什么觀啊、圓啊、慧啊、定啊，反正翻來覆去，那幾個字擺來擺去，無所謂，掛一個標記就是，心里沒有名的。如果我們真地要出家，還求這兩個字的名嗎？那就不對了，那恐怕要再出一次家了。道家的人也這樣，所以中國道家的修道人，本名不知道了，自己隨便取一個什么子，姓氏不知道，或者裝瘋賣傻。所以道家跟佛家很高的人物死了不知所終，究竟死了沒有死，考據(jù)不出來，名更不要；凡是留下名來的都是不真實的，都有假，都有問題。所以楊朱的結(jié)論“名者，偽而已矣”，一切有名的都是假的，因為假所以有名，真的東西沒有名，這是他對于歷史哲學(xué)的批評。下面就很嚴重了。

真假謙讓

但是對于歷史的懷疑、反感和批判，不僅是這百年當中的事??！從古代就有，尤其是從道家楊朱這一派就開始了?！?span style="color: rgb(0, 100, 0);;">昔者堯舜”，他說我們歷史上講三代禪讓，堯讓位于舜，舜讓位給禹，楊朱講那是假的，“偽以天下讓許由、善卷”，堯年紀大了，這個位子要找好人來做，結(jié)果找兩個修道的隱士，一個許由，一個善卷，但是他們不干。許由嘛，有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我們講過很多次了——許由聽了很生氣，把堯趕跑了，然后跑去洗耳朵。他有個隱士朋友叫巢父，放牛過來，就問他為什么洗耳朵呢？他說我聽了臟話所以洗耳朵。巢父就罵他，你把臟話洗在這個水里，我的牛就不能喝這片了，所以把牛就拉走了，這是有名的故事。楊朱說殼當時讓位給許由、善卷是假的，因為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不行。

圣人的兒子不一定好??！諸位家長們注意呀！了不起的人的兒子多半都是起不了的??！起不了的父母往往生出了不起的兒女。所以當家長的頭腦要清楚，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這是我非常反對的。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為什么一定要自己兒女好?。恳部梢宰屓思业膬号靡魂囎影?！人不要這樣狹隘，而且兒女好不好各有因緣。這個在教育上，我們覺得是家長出了問題，家長把自己平生的痛苦失敗、假想的光榮拼命逼到孩子身上，然后近視一千度，最后弄到一個學(xué)位，酸不溜丟的，如此而已，何苦來哉！

所以堯是兒子丹朱不肖，大舜是父母不好，父親是老太保，父親跟這個后娘生的兄弟處處害舜。所以歷史上稱大舜是孝子，不但是對父母孝順，對后娘也孝順，后娘生的兄弟雖然害他，他還是愛護他們。父親的眼睛瞎了，大舜已經(jīng)當了行政院長，父親還不跟他見面，后來堯下了命令，總算見了面。大舜抱著父親哭，傳說用自己的舌頭舔父親的眼睛，這一舔啊，父親看見了，曉得自己上了太太的當，太對不起這個兒子了。所以大舜是孝子。就是這個原因，堯把自己的兩個女兒同時嫁給了舜，最后把皇位讓給他。這一段是有名的歷史。楊朱說這個堯是打算盤的，兒子不好，培養(yǎng)一個女婿來當皇帝，所以天下還是歸自己。

后來大舜讓位給禹，禹的父親叫鯀，整理了幾年的水利工程，整不好，所以被殺了。但是這個洪水還是沒有治好，因此提拔了鯀的兒子大禹出來治水，大禹幾十年在外奔波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九年當中把中國的水利治好了，奠定了中華民族以農(nóng)業(yè)立國的基礎(chǔ)，因此舜把天下讓給他，請他當了皇帝。由這一段歷史上的看法，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哲學(xué)，人做得再好，還是有人罵，而且罵得更難聽。所以世上沒有絕對的是非，沒有絕對的善惡，因此孟子講兩句名言，“有不虞之譽，求全之毀”，就是說有些人特別恭維人，加油加醬地恭維，好啊，好得不得了！實際上沒有那么好，不虞之譽，想不到的來了。可是批評人家卻很刻薄，求全之毀，所以人生的道理啊就很難講了，這一段就是這個思想。在這個位子上的堯舜，“偽以天下讓許由、善卷，而不失天下”，假意讓天下給隱士，結(jié)果天下還是屬于他自己，“享祚百年”，自己百年千代以后，歷史上還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