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shù)大片，文同、蘇軾與歷代畫竹大師聯(lián)袂主演

一根偉大的竹子

千年一笑！

知音一去滿山空，千載清風(fēng)誰與共

01

千年一笑

“胸有成竹”的主人來杭州

胸有成竹，這個成語，由北宋文同與蘇軾制造。蘇軾熟悉，文同可能比較陌生，但愛畫竹子的人，無人不曉。因為文同與蘇軾，是表兄弟，是人生知己，共創(chuàng)湖州竹派，畫墨竹，他倆是公認(rèn)鼻祖，文人寫意畫的大旗，他們扛得最高。

上個月，為紀(jì)念文同千年誕辰，杭州博物館舉辦了《千載清風(fēng)》古代墨竹展，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等數(shù)家單位，都拿出鎮(zhèn)館竹寶，集結(jié)展出，蔚為壯觀，難得一見。蘇東坡我喜歡，于是選個周末，也匆匆去現(xiàn)場，拍照，附庸留念。

北宋畫家文同，字與可，號笑笑先生。別亂誤解，可不是寫《金瓶梅》的蘭陵笑笑生！與可畫竹時，狀態(tài)很醉，自畫自笑。蘇東坡對他這種恬淡自適，表示很贊，說他“笑笑之余，以竹發(fā)妙，竹亦得風(fēng)，天然而笑”。因為主人愛笑，所以他筆下的竹子，也像笑彎了腰。

文同留下的這幅墨竹，果然是笑彎了腰。這根偉大的竹子，引領(lǐng)了文人寫意畫的千年高風(fēng)。

竹之為物，風(fēng)雨不懼，寒暑不隨，颯颯爽爽，絕世獨立，勁不輸青松，曲不輸細(xì)柳，形象美好，郁郁勃發(fā)，古人比之君子，謂之墨君。文與可在四川老家修了個房子，就取名墨君堂。而蘇東坡，更是這么寫詩表示對竹之愛：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

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

若對此君還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

歷史上，賞竹，畫竹，文同當(dāng)然不是第一個。但是，真正有作品流傳下來，并且?guī)赢嬛裰L(fēng)的，文同卻是第一個。文同比蘇試大十九歲，品格清高，詩賦書畫都厲害，蘇軾很敬重他，并向他學(xué)習(xí)墨竹之法，兩人風(fēng)格頗為相近。文同一生，朝廷最后委任的職位是湖州太守，但他1079年初，在去湖州的路上，病逝于陳州。接替他湖州太守職位的，是蘇軾。所以，后人稱這兄弟倆為湖州竹派。文人畫在他們的推動下，涌出一座巔峰。

宋拓《西樓蘇帖》，是宋朝汪應(yīng)辰搜集蘇軾書法刊刻的帖石拓本，集蘇書之大成，里間文字也記載了東坡與文與可的交往。

文同與蘇軾，開墨竹寫意之先河，后來的畫家，無不受他們二人的影響。元明時代，名家輩出。李衎、趙孟頫、吳鎮(zhèn)、柯九思、倪瓚、王蒙、王紱、夏昶、徐渭、八大、石濤、金農(nóng)、鄭板橋等等等，都或多或少秉承了文蘇風(fēng)骨。

藝術(shù)欣賞，我不在行，只知道拍些照片，展示一下這個大片，供大家共賞。

李衎 雙勾竹圖

顧安 墨竹圖

趙孟頫 蘭石圖

倪瓚 琪樹秋風(fēng)圖

柯九思 清閟閣墨竹圖

吳鎮(zhèn) 墨竹譜

夏昶 戞玉秋聲圖

王紱 喬柯竹石圖

陳芹 竹石圖

徐渭 竹石圖

王臣 雙鉤竹圖

文徵明 墨竹圖

朱端 竹石圖

馮起震 風(fēng)竹圖

陳洪綬 墨竹圖

朱耷 芭蕉竹石圖

石濤 叢竹蘭石圖

金農(nóng) 墨竹圖

金農(nóng) 丹竹玄石圖

鄭板橋 仿文同竹石圖

李方膺 竹石圖

羅聘 竹石圖

趙之琛 竹石圖

02

月色溶溶

悟出墨竹之真諦

文同襟懷磊落，如晴云秋月，塵埃不到，特擅畫竹。他常常獨坐幽篁，長時間觀察，竹之形韻都了然于胸，一下筆如兔起鶻落，瞬間而成，風(fēng)韻楚楚，時人謂之胸有成竹。

一天，暮色圍合，月色溶溶，文同看到夜間竹影斑斑駁駁，簡潔深邃，比之白日翠竹，更見風(fēng)骨。文同頓悟畫竹真諦，以淡墨揮掃，取代丹青朱黃鉛粉之工，墨竹風(fēng)格，由此成熟。文同筆下之墨竹，以寫實為主，一絲不茍，卻形神兼?zhèn)洌簧鷦?，毫無板滯之感。他首創(chuàng)墨深為面、墨淡為背的竹葉畫法，正反濃淡，錯落有致。

文同畫竹，很容易進(jìn)入狀態(tài)，提起筆來，邊畫邊笑，物我兩忘，怡然自得。蘇東坡這么寫詩描述其神態(tài)：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

東坡畫竹，學(xué)習(xí)文同，卻又別有旨趣。他存世的《瀟湘竹石圖卷》《古木怪石圖卷》等畫作，皆為寫意神品。

03

人生知己

情深意重久相思

蘇東坡好交友，朋友圈很強大，他的作品里，有名有姓與他交往的人，據(jù)統(tǒng)計有1200多人，文與可是其中很特別者。兩人知音相惜，密切交往了十五年。文與可逝世的消息傳來時，已逾不惑之年的蘇東坡，竟連哭三日，悲傷如此。蘇軾詩文里，與文同相關(guān)的篇章，有五六十篇，甚至在文同逝世十多年后，蘇軾還有文章在懷想他。文同有幸，光榮成為蘇軾一生中，交往時間最長、來往詩文最多的朋友！

文與可常與人言：世無知我者，惟子瞻一見，識吾妙處！

起始，文與可勤學(xué)苦練，對自己的墨竹也不甚看重，對求畫之人，來者不拒，畫一好，即隨手送人。后來，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也都拿著絲絹前來求畫，成群結(jié)隊。文與可終于超出了忍耐底線，恨恨地拋絹于地，煩躁地說：拿去做襪子吧！此語在他朋友圈傳為笑柄。

蘇東坡在徐州任知州時，文與可從洋州太守任上返回京師。面對絡(luò)繹不絕的求畫者，文與可想出了一個絕招，放出話說：以前學(xué)畫時，興頭很足，所以經(jīng)常畫，有求必應(yīng)。現(xiàn)在，我不想畫了，墨竹畫派的技法，蘇東坡已經(jīng)集大成，要索畫，你們?nèi)デ笏桑?/p>

蘇軾瀟湘竹石圖

就此事，文與可特意寫了一封信，告訴蘇東坡說：這回，襪子材料應(yīng)該都涌向你那兒了！在這封信的結(jié)尾，文與可承諾，計劃畫幅竹子，贈給蘇東坡，還留詩下句：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東坡看到這詩句，回信說：竹子萬尺長，需用絹二百五十匹，知道你已倦于繪畫，就不要畫了，把絹給我即可。文與可無言以對，只好承認(rèn)自己語誤，世上哪有萬尺之竹。東坡又回詩說：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得詩大笑，說：東坡，你真是口舌如簧，不過，若有這二百五十匹絹，我可用來養(yǎng)老了！

最終，文與可畫了一幅《筼筜谷偃竹》送東坡，寄語說：此竹雖不過數(shù)尺，卻有萬尺之勢。

筼筜谷在洋州，文與可在那兒造別墅，成為洋州勝景，那兒竹子很多，蔚為壯觀。東坡曾受與可之邀，為洋州題詩三十首，其中一首《筼筜谷》這么寫：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文與可是個廉吏，就是做了洋州太守，也很清貧。東坡這詩，取笑他沒錢買菜，判斷說，肯定是天天吃竹筍，千畝竹筍都已吃光。據(jù)蘇東坡文章記載，他把這詩寄給文與可時，與可正和老婆在筼筜谷游玩，沒什么菜，就燒筍當(dāng)晚飯吃。讀到東坡詩，忍不住大笑，筍噴了一桌子。

1079年正月，文與可病逝。臨終之際，十分想念蘇東坡，想見他一面。遺憾，東坡時在徐州任上，公務(wù)繁忙，千里迢迢，未能相見。東坡得知與可逝世消息，連哭三日，夜不能寐，一邊流淚一邊援筆而就《祭文與可文》。當(dāng)年七月，已調(diào)任湖州太守的蘇東坡，趁熱天曬書畫，看到文與可遺作《筼筜谷偃竹》，竟又睹物思人，悲從衷來，失聲痛哭，又寫下回憶錄《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情文并茂，流傳千古。

文與可與蘇東坡意氣相投，心靈相通，還有一事，挺有意思。

有個道師叫王執(zhí)中，文與可曾為他畫墨竹一幅。畫時，文與可特意留下題字空間，叮囑王執(zhí)中，不要讓別人來題字，等蘇東坡來，令他在側(cè)題詩。

就在文與可逝世當(dāng)年8月，因烏臺詩案爆發(fā)，蘇東坡入獄。之后，再貶黃州，又謫居常州、登州，外放生涯達(dá)八年。直到1086年，蘇東坡才再回朝廷，開始風(fēng)生水起。此時，已是文與可逝世第八個年頭。蘇東坡在京城因偶然機會，看到了文與可留給王執(zhí)中的畫，又是感慨萬千，遂題詩于側(cè)：

斯人定何人，游戲得自在。

詩鳴草圣余，兼入竹三昧。

時時出木石，荒怪軼像外。

舉世知珍之，賞會獨予最。

知音古難全，奄忽不少待。

誰云生死隔，相見如龔隗。

蘇東坡直言自己才是最懂文與可的人，只可惜，人生苦短，與可已逝。詩中，東坡用了“龔隗”典故，深意存焉。

典故出自《晉書》，內(nèi)容是這樣的：晉朝有個人叫隗炤，通《易經(jīng)》，臨終時，他寫了一塊版子，交給老婆說：我死后，將發(fā)生大災(zāi)荒，無論怎樣，你都不要賣宅子，五年之后，會有一個姓龔的使者，經(jīng)過我們這里，住在驛亭。他欠我錢，你拿著這個版子去向他要。

五年后，果然有龔使者過境，住驛停，而此時，隗炤之妻已陷窮途，遂執(zhí)版去索要錢財。開始，龔使者見版，莫名其妙，后突然頓悟。遂占了一卦，驚奇地說：你夫君好厲害，不是我欠他錢，是他知你在他死后必受窮，就用壇子裝了黃金五百斤，埋在你家東屋地頭。隗妻一挖，果見藏地之金。

東坡用這典故，幽默地道出了他和文與可相知相惜之心。

確實，在文與可死后，蘇東坡一看到他的書畫，就會寫詩著文留念。文與可逝世七年后，東坡見到文與可一幅墨竹，又是老淚縱橫，就用俞伯牙與鐘子期知音相惜的典故，寫了一首詩：

筆與子皆逝，詩今誰為新。

空遺運斤質(zhì)，獨吊斷弦人。

看《千載清風(fēng)》展覽，不僅僅是藝術(shù)欣賞，更是感受古人那份友誼，深情千年，素節(jié)凜凜欺霜秋，堅如他們筆下的竹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