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如何閱讀一本書這個話題,此前的幾天我們聚焦于興趣閱讀與專注閱讀的探討。是時候來聊一聊重讀這件事了。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讀得太快,讀得太多,不愿意重讀那些自以為已經(jīng)明白的內(nèi)容,這一點是很不明智的。重讀,可以激活我們最初閱讀這些文字是的感想與記憶,它賦予一本好書第二次生命。 為什么我們每天獲取大量資訊 卻沒辦法看完一整本書 以下內(nèi)容選自《如何再次拿起書》 [美] 艾倫·雅各布斯 著 魏瑞莉 譯 中信出版集團 2019.01 我在讀研究生的時候第一次讀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十幾年后,我在教授小說史課程的時候又讀了這本書。幾年之后我再次教授了這門課,這次重讀時,書中的一段話給我?guī)砹藰O大的沖擊,更加特別的是我以前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段話。實際上,我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曾讀過這段話。 書中,列文和基蒂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是個兒子。列文面對這個全身通紅、皺巴巴的小東西時,他的反應(yīng)連自己都迷惑不解:“這個漂亮的嬰兒只會讓他有種討厭和憐憫的感覺?!敝挥性谶@個孩子打噴嚏的時候,他才會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驕傲和自豪,然而他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他對這個小東西的感受跟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并沒有高興或者快樂的感覺;與之相反,他感到了一種對折磨和痛苦的恐懼。他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個弱點,而且一開始這種感受讓他非常困擾,對這個小人兒將會遭受的痛苦又讓他非常擔憂,因此他幾乎沒有察覺當孩子打噴嚏時,他心中那種無意識的喜悅和驕傲。 第三次讀這本書時,我看到了這一段之前從未注意過的文字,眼淚流了下來。幾個月前,我當了爸爸,體會到了列文的那種感受。所謂“弱點”,就是從今以后,這個小人兒所受的苦也會成為我所受的苦。 這個例子簡單而直接,說明閱讀感受是可以轉(zhuǎn)變的:我曾經(jīng)一時眼拙,但后來注意到了這段文字。我們對書籍態(tài)度的變化可能比這個例子更微妙、更復(fù)雜,也更難理解。 我們這些認為自己對文學(xué)擁有無限包容力,并深感自豪的人,可能很不愿意承認,我們對文學(xué)的欣賞是有范圍限定的。多年以來,無論我多么努力地嘗試,我就是對切斯特頓的書喜歡不起來。這讓我很困擾,因為我非常尊敬的幾位作家都對他贊賞有加。 尤其是C. S.劉易斯,我覺得他的文字明顯帶有切斯特頓的風(fēng)格。但是劉易斯書中那些讓我陶醉的內(nèi)容和風(fēng)格,回到“源頭”切斯特頓那里卻讓我覺得難以忍受。我讀了一本又一本切斯特頓的書,仿佛想找到一把鑰匙,把他的魅力釋放出來。 我不斷地讀著,因為我總是想,最終總會有什么東西打開我的心房。這就像在一個嘈雜的房間里尋找某個人的聲音:你覺得也許下一刻就能找到他的聲音了,你能把它跟別的聲音區(qū)分開,專注地聆聽它。 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好幾年,部分原因是我需要在一門課程中教授切斯特頓的作品。我一般會選擇讓學(xué)生們讀他的小說《代號星期四》,至少這本書不會讓我覺得厭煩,盡管它也并沒有帶給我多少樂趣。然而有一年,當我為了備課再次閱讀這本書時(我每次教這門課時都要再讀一遍,因為這本書就連一點兒印象都沒在我腦子里留下),那一刻終于來了。 這本書深深地吸引了我。那一刻,我不是帶著責任和義務(wù),而是帶著純粹的樂趣在讀這本書,那感覺就像我從來沒讀過它一樣。我明白有一些事情正在發(fā)生,但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洞栃瞧谒摹烦闪宋易钕矚g的書之一,我覺得它會永遠保有這個地位。 我對切斯特頓其他作品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變,盡管并沒有完全改變。雖然我還做不到對他的不足之處視而不見,但是這些不足再也不會遮蔽我的雙眼,讓我忽視他作品的長處了。過去我總是因為看不懂他的作品而感到受挫和沮喪。幾年前有一次,我受不了了,打開后門,把切斯特頓的《方濟各傳》遠遠地扔在院子里;但是現(xiàn)在,我稍稍能欣賞他的作品了,而且是帶著喜愛之情欣賞。 這種突如其來而又極為戲劇化的轉(zhuǎn)變對我來說難以解釋。我對《安娜·卡列尼娜》,或者說對這本書中的某個特定場景的理解發(fā)生了變化,是因為我的生活起了變化;然而在我的人生中并沒有什么事能夠解釋我對《代號星期四》突然產(chǎn)生的喜愛之情。我也不認為在重讀這本書前,我的精神世界經(jīng)歷了重大變化。我只能說,一直以來我都讀不懂它,現(xiàn)在我能讀懂了。 這就是“重讀”的神秘之處,而對于一個想理解閱讀的意義和價值的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讀得太快,讀得太多,不愿意重讀那些自以為已經(jīng)明白的內(nèi)容,這一點是很不明智的。 我在這里用了“以為”這個詞是經(jīng)過考慮的,因為我自己的例子已經(jīng)表明,一本有價值的書只讀一遍,你是絕對不能完全領(lǐng)會其精華所在的,而我們卻常常錯誤地以為書只要讀完一遍就萬事大吉了。 但是對那些只求“讀過”,只想從“必讀書目”上勾掉書名的人來說,重讀甚至比慢讀、邊讀邊思考更令他們厭惡。較之閱讀一本不熟悉的書,重讀一本書經(jīng)常會帶來一種更為重要、更為戲劇化,而且,沒錯,更為新鮮的體驗。 詩人希司門曾寫過這樣一段讓人很有共鳴的文字: 一份你要重讀的書單就像森林里的一處開闊之地。身處一個冷漠甚至邪惡的世界中,你可以在這個平坦、干凈、光線充足的地方卸下負擔,建立并保護你的家園、你的個性、你的興趣、你的完整品性。 作為一名讀者的你,正是現(xiàn)代文學(xué)中的主人公,一個孤獨存在的個體,也是普羅大眾的一分子,你可以從近百年來甚至是近五百年來一直在描寫你的作家那里聽取建議、吸收養(yǎng)料、尋求慰藉,你可以用他們的作品來與世隔離,并通過一遍又一遍地讀這些書找到定位,獲取價值,如果幸運的話,這些東西會像林中空地上的一所房子一樣,伴你一生。 希司門認為最重要的書籍是智慧的源泉,正如諺語所說,書總在向你傳遞信息。因此希司門宣稱書籍“一直在描寫你”,而重讀它們能夠幫助你“找到定位”,“獲取價值”。 對托爾金、奧斯丁、特羅洛普的書迷,以及迷戀《哈利·波特》的讀者來說,他們的重讀不同于一般讀者的重讀。重讀這些作品通常是因為他們渴望居住在一個虛構(gòu)的、自給自足的宇宙中,這個宇宙擁有自己的邊界和規(guī)則。 這種類型的重讀并不僅僅是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行為,不過“逃避現(xiàn)實”的確是它吸引人的原因之一:我們應(yīng)該注意到,最重要的并不是讀者逃離的那個世界,而是讀者逃入的那個世界。我們中的很多人對虛構(gòu)的世界感興趣,并不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可鄙,雖然一些愛走極端的人的確會這么想。奧登曾經(jīng)寫過“那種逃離生活的文學(xué)藝術(shù)……必須一直存在,因為人類需要逃離,就像他們需要食物和睡眠一樣”。 重讀不一定是出于不滿足,或者是對某書的完全沉迷,也可以出于滿足感和未完成感的奇妙雜糅。重讀可以無關(guān)喜惡,而是被一種未完成的感覺驅(qū)使,覺得一本書里還有更多你沒有接收到的信息。 這要么是因為你讀的書本來就像休·肯納說的那樣,不是“一遍就能讀懂”;要么是因為你第一遍讀它的時候,還沒有做好準備去迎接挑戰(zhàn)。 阿信說 你是否也曾覺得自己只要不斷閱讀新書就夠了?當腦海里出現(xiàn)“把書拿起來,再讀一遍”的想法時,你應(yīng)該聽從它的勸告。你只需要多加練習(xí),能夠在各種驅(qū)使你追求新鮮事物、閱讀新書的聲音中辨別出這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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