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然的講稿 劉毅然的講稿,壓箱底24年了。倒過來說,24年來他沒再在三尺講臺上講影視課。劉毅然是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的老師,他講的課分六個部分,其中有:真實與虛構(gòu),欲望與想象等。他講的課,學生們都做了筆記。因為他講的是寫作的一種操作方法,那些急于成名成家的學生還不蹶著屁股記下來?他講課,音樂系、美術(shù)系、文工系、舞蹈系的人都會跑過來聽并做筆記。 劉毅然的確改變了很多人的寫作方法,以至于小說家閻連科在接受鳳凰衛(wèi)視采訪時,當談到創(chuàng)作方法,閻連科就把劉毅然的講稿復述了一遍。詩人王久辛還在自己的微博上曬出了他聽影視課時的筆記,我們第五屆文學系的同學仍有很多人保留著劉毅然講課時的筆記。 或許,這也是他不愿意把講稿整理成書的理由:學生們都記得這么牢靠,還需要出書嗎?其實,這是他的自得:這不就有桃有李了嗎? 1988年,電影《搖滾青年》熱映,這電影是根據(jù)他的同名小說改編的,他也是電影編劇。小說里有句話:兩個人在電梯里接吻的時間比長安街還長。導演田壯壯是這樣表現(xiàn)的:他讓二人親吻,女的一條腿抬了起來,輕輕地頂一下那男的腿。真是小說語言絕妙,電影畫面有趣。很有文學感覺的語言照樣可以變成畫面,這讓電影公映五年以后的我對文學有了更大的熱情。 我在魏公村見到了他,他是真正的白面書生。他喜歡穿布鞋,布扣子的上衣,肩上要挎一個布包的,墨鏡一定得戴上。他的步速很快,從后面看,整個就是搖滾青年的感覺。我們第五屆的同學,私底下都說他是搖滾青年:在他的身上既可以看到特立獨行,也有一點游戲人間。 講影視課不能只在那里講,得放電影,如同講繪畫還得有模特。即使是國外好評如潮的電影,在中國有可能就禁播。建國以來,我們的文化都是褲腰帶以上的,而劉毅然是以一個文人的良心播放了于創(chuàng)作于藝術(shù)有益的影片。比如日本導演大島渚的《感官世界》,那種性與愛的極致,其實是讓人絕望的。生活中的一男一女能相守,是因為不完美,在不完美里有期盼。 他的境遇可想而知,即使是這樣,他還要“搖滾”一下。做好好先生容易,露錚錚鐵骨難。這讓我想起魯迅的話,一部《紅樓夢》,道學家看到了淫,經(jīng)學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纏綿,革命家看到了排滿。 他戴著墨鏡,天便暗了下來。從墨鏡里看到的畫面如夢如幻,有些畫面就是電影就是電視劇。他的墨鏡有點魔幻,卻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全軍搞文學創(chuàng)作的,如同水池里的魚,到第五屆等于撈了五下,還辦了個戰(zhàn)士班,大有一網(wǎng)打盡的意思。還好,撈出個莫言,還撈出個閻連科。第五屆戰(zhàn)士班的創(chuàng)作能力非常強,李亞、盧一萍,趙偉已成三劍客。 他教完第五屆,毅然離開講臺當導演去了。 京城的筆桿子比京城的樹還多,但有一次,一本刊物的主編讓我寫一下劉毅然,于是我寫了《劉毅然的荊棘鳥》。他沒有審核,說我是他的學生,學生怎么寫,老師都高興。他的姿態(tài)越是擺得高,我這里越膽小。我也明白他的意思::這樣一篇小文章有什么可審可核的,這要寫不好還是軍藝文學系畢業(yè)的嗎?還算好,這篇文章寫好后,刊物的主編很滿意。 他當導演,一出手就是電視劇《霜葉紅似二月花》。這是根據(jù)茅盾先生的同名小說改編的,已經(jīng)有一部好作品放在這里,起點就高了。導演是用鏡頭說話,畫面特別唯美,堪比電影《情人》。劉毅然是個文人,一開始寫詩,后來寫小說寫劇本,然后當導演,這鏡頭語言是充滿文學色彩的。此劇一播,大有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的意思,臺灣香港澳門更受追捧。 他對劇本的要求特別嚴,演員不經(jīng)意改一下臺詞,不管這個演員有多紅有多了不得,他肯定要批評演員,絕對不講情面。這是多少心血打磨出的居本,演員必須忠實于劇本。那一刻,他絕對是站在三尺講臺上的架勢。 “?!?,這樣的聲音,仿佛用教鞭抽打了一下講臺。 “響鼓”不一定寫得了劇本! 能上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的,都還是人五人六的。拿了諾獎的莫言,也寫不了劇本,他跟著劉毅然寫劇本,也挨批評。莫言后來寫了個關于荊軻的劇本,還是跟寫《長征》的王樹增合作的。莫言有自己的劇作理論,但操作又是一回事。也有小說和劇本都寫得好的,比如老舍,他寫的《茶館》,永遠是寫劇本人必須研讀的范文。我有時候想,好的文人那腦子應該是中藥鋪那面墻,要虎骨,有,這藥珍貴。要野生天麻,有,這藥難得。要野菊花,有,滿山遍野都是。想要哪個抽屜的藥,哪個抽屜就能打開,里面還得有貨。 跟著劉毅然寫戲的人特別多,我只聽到他表揚了兩個人。 “余華寫戲,把戲?qū)懰溃庀氩坏降挠只盍??!?/span> 余華寫的《活著》,那應該是余華的驕傲。小說寫得好,劇本也寫得好。 “好好看一下北大教授韓毓海寫的臺詞,這才叫臺詞寫到位了?!?/span> 寫劇本,編故事算不了什么,最難的是寫臺詞。北大教授韓毓海,口才極好,聽他講毛澤東,仿佛毛澤東就在眼前。。他在課堂上不管講什么,都能講得風生水起。劉毅然導演的《毛岸英》播出后,口碑極好,但制片人鄒小提覺得贏利不如人意。韓毓海對鄒小提說:“可以了,我這個編劇是業(yè)余的,導演是業(yè)余的,主演毛澤東的韓中是業(yè)余的,就你這個制片人是科班出身?!睍f話的人就是不一樣,韓毓??蓻]說“業(yè)余”的不好。 《毛岸英》劇本第一稿被“重大辦”否了,但楊勝群說:“劉毅然劇本寫得好,讓他主筆來寫一稿?!?/span> 跟著劉毅然學寫戲,第五屆文學系的人最多。寫劇本是個催人的活,一動筆真是上了發(fā)條。沒寫之前覺得素材特別多,一下筆才知道捉襟見肘。比如寫十集戲,如何把自己的情感和文學感覺均勻地分配到這十集里,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相聲演員侯寶林在臺上唱一段京劇,竟然比專業(yè)演員唱得還好。但侯寶林說,他只是唱那么一段,而別人是要演一臺戲。 第五屆文學系的人跟著劉毅然學寫戲,寫病了的有之,寫哭了的有之,寫得想鉆進地縫里有之。寫到山窮水盡,再看看劉毅然的講稿,講稿還是講稿,不會寫還是不會寫。這是因為,劉毅然的講稿其實講的是文學創(chuàng)作,即使講的是劇本應該怎么寫,不可能每個人都得其門道。凡是跟著他學寫劇本的人,幾乎是手把手教了。真是領進門的和尚,能得道成為高僧的不多。 我跟著劉老師學寫戲,從1995年就開始了,第一次寫《我親愛的祖國》,都不知道自己寫了什么。第二次寫《星火》,接上去的第一集他還點了一下頭,后面的就開始惹他生氣了。我感到了我的無力和劉老師的無奈。我曾經(jīng)見過師傅帶徒弟,可打可罵。但劉老師從來不罵我們,只說劇本寫作的事。他也知道,再怎么說,學生還是他的學生。該說的都說了,且說了多遍,剩下的只有靠學生們自己去悟。 “你們幾個都來吧,我這里有好酒。” 劇本寫不好,這師生之間的酒還是要喝的。 “劉老師,你的講稿應該整理一下出版?!?/span> “不是都做了筆記嗎?”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毅然的講稿越來越讓他的學生們惦記著,惦記著講稿比惦記著跟他學寫戲要好。他都六十多歲的人了,而我們也五十多,不好意思再惹六十多歲的人生氣。偏是這學生們喝了酒,又口出狂言,再寫不是劉和平就是趙冬苓。劉老師微微一笑,文學的沒落,還有學生們生活的艱辛,讓劉老師的心也軟了,道:“再看看吧?!?/span> 每一次都是這樣,但每一次都這樣繼續(xù)著。 劉毅然是師,不好為人師。劉毅然是知識分子,有時候就會在微博里好為人師一下,于是就被請過去喝咖啡。 “你是名人,影響太大,以后不該說的就不要說了?!?/span> 劉毅然沒有想過要去做國師,但確有國師之氣概! 他是老師,不管有沒有講臺,他還要說。 2019-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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