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二戰(zhàn)的隆隆炮火威脅著遠東和英國時,班克斯的使命感變得更加迫切,決心去勇敢面對自己的命運。他回到上海,相信父母尚在人世,決心破解父母失蹤之謎,重新找回失落多年的天倫之樂。同時他異想天開地認為,只要自己能找到父母,使正義得到伸張,便能阻止世界大戰(zhàn)。然而,此時上海已處在日軍的步步進逼之中,重新把握過去的每一步都不斷在印證著書中提到的女詩人意味深長的詩句:“一旦長大成人,童年便好比異國土地,離我們無比遙遠?!惫适略谛≌f中另一重要人物菲力普叔叔令人不安的敘述中達到高潮。在一座不知名的房子里一間燈光暗淡的屋子里,隨著他的講述,主人公無法看到或不愿看到的東西慢慢浮出水面,一個慘痛的、略帶諷刺意味的真相漸漸昭示在讀者眼前:班克斯所深信不疑的有關父親失蹤案的背后原來只是個善意的謊言。母親為保留他童年心靈的一塊凈土,和菲力普叔叔一道刻意讓他相信父親是個值得驕傲的英雄。而實際上,父親并非如他所想,因為挺身而出,對公司老板在鴉片貿易中獲取暴利的行為勇敢表示反對而遭人暗算。真相是:深愛著母親的父親因為性格弱點,不堪愿望與現(xiàn)實的折磨,與另外一個女人私奔,最后凄涼地死在異國。而母親所作的一切犧牲、她所忍受的非人生活都只是出于一個單純而感人的目的:為了班克斯能夠好好活下去,為了他在成為失去雙親的孤兒后能夠衣食無憂,并出人頭地。也就是說,他所受的名校教育,他的所謂“遺產”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他在偵探界驕人的名望以及在倫敦社交界的地位,全都是建立在母親的苦難之上。真相大白之后,班克斯如夢方醒,終于看清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看到自己妄想單槍匹馬拯救世界的宏圖大志是多么虛幻淺薄。 上海孤兒 《上海孤兒》是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2000年出版的作品,獲當年布克獎提名。中譯本譯后記提到:《上海孤兒》出版后,有評論家將石黑一雄贊為英國小說史上最勇于創(chuàng)新、最富有挑戰(zhàn)性的作家。如果以曾經憑借《長日留痕》力奪布克獎的標準來看,這樣的贊譽對石黑一雄來說似稍嫌夸大。客觀地講,《上海孤兒》繼承了作家很多一貫持之的寫作優(yōu)點和對世界、對文化、對人的關注強點,但不同的是,相比于《長日留痕》,《上海孤兒》更像一部立意單純的童話,一部在宏大結構下略帶孩子氣的臆想。 小說以“孤兒”為名,且“上?!边@一定語明確,很容易令人想起巴拉德的《太陽帝國》。當然,《太陽帝國》里孤兒吉姆留在了上海,夢想加入日本航空兵;石黑一雄筆下的班克斯,因為父母失蹤,不得不在差不多的年齡被送回英國,接受良好的教育,雖然是同輩人眼中的“大怪人”,但至少堅持理想,實現(xiàn)了成為名偵探的夙愿。 逐漸在英國上流社會站穩(wěn)腳跟的班克斯,表面上春風得意志得意滿,心中卻一直被父母當年在上海的離奇失蹤所困擾,同時又對周旋在社交圈的交際花莎拉·海明絲懷有一份若即若離的感情。當班克斯最終仿佛救世主一般來到上海,在1937年淞滬會戰(zhàn)的炮火中竭盡全力試圖揭開當年那層迷霧時,無情的事實如針一般從“溫暖的臺燈亮光”所照不到的黑暗中刺出,戳破了一直以來被美好想像所填充漲大的氣球。 作為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總難以擺脫對故國家園的離愁眷戀,以及由文化對撞所產生的錯覺甚至困惑。但無論《長日留痕》還是《浮世畫家》,石黑一雄早已表現(xiàn)出對英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通,以及對隱藏于日本民族文化精髓背后的危險的深刻剖析。如果《上海孤兒》還是沉耽在這樣的寫作圈子里,前文所述的那位評論家估計也不會對石黑一雄施以“最富于創(chuàng)新、最有挑戰(zhàn)性”的贊譽。本書對“移民”兩字的表述,僅僅停留在當班克斯懷念當初在上海和日本伙伴哲玩?zhèn)商接螒驎r的無拘無束,以及把英國學校生活的謹慎小心說成“自我反省”這樣少量情節(jié)的對比上。所以,無論單純物理意義上的文字數量還是蘊藏在文字后的內涵表達,移民情結已經不是石黑一雄在這部小說中要表現(xiàn)的主要內容。 《上海孤兒》的獨特在于石黑一雄對人物設定的卡通化,尤其是班克斯。英國式的大偵探,無論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的波洛或者馬普爾小姐,都嚴謹敏銳,充滿想象力。這種想象力的表現(xiàn)是對細節(jié)偏執(zhí)狂似的追蹤和串聯(lián)能力??墒窃诎嗫怂股砩?,偵探的想象力并不怎么被待見,反而更多體現(xiàn)在兒童時期“老雇工剁人手腳培養(yǎng)蜘蛛”的水準。正如很多人困惑的,以班克斯的情商,何以在英國成為知名大偵探?;蛘邠Q一個角度說,石黑一雄怎么會如此編織故事情節(jié):當班克斯來到上海時,那一眾面對日本進攻內心已經惶惑不已的英僑們,幾乎將他當成了懷揣拯救世界金鑰匙的上帝,一句“班克斯先生不是來了”,很容易讓中國讀者聯(lián)想起自家歷史上諸如黃飛鴻、義和團式的救民救國幻想。 其實,對班克斯的童話式描寫,一定程度上是石黑一雄對人性純真的一種表現(xiàn)途徑。班克斯身上有種非常明顯的理想化特質,對理想的堅持(要做偵探且決不讓浮華世界影響到自己的志向)、十足的正義感(對祖國英國在反對納粹上不作為的譴責和日本擴張侵略的批判)、對其他民族文化的尊重(比如與中國老人關于東方式家庭關系的對談,以及班克斯對保姆李梅一生的敬重和對養(yǎng)女詹妮弗的愛)等等。這一切值得贊譽的特質,如果追溯其源頭,就一定是他的父母。尤其是母親,她在班克斯幼年時試圖憑借個人努力與代表英國政府的鴉片貿易公司對抗。這份良知和正義甚至影響到了班克斯的父親,以至于他因為無法和妻子保持同步而羞慚。 在另一位不容忽視的人物——莎拉·海明絲身上,石黑一雄同樣寄予了一份美好。雖然出場形象是以交際花——且是哭著鬧著有失體統(tǒng)的那種——的身份,但借著和班克斯一次次語言、精神的碰撞,這朵交際花閃耀著對命運不屈服的光芒。她對名人的追逐,并非簡單只為財或者更好的生活,莎拉渴望的是陪伴在一個真正有作為的男人身邊,幫助他一起為世界的改變努力。正是出于這樣美好的目的,才有了對英國老牌紳士塞西爾爵士最終的失望,轉而對有志青年班克斯產生真摯的愛情。 對日不落帝國的衰敗,石黑一雄早有了各種形式的表現(xiàn),他本人則往往保持著旁觀者的冷靜和客觀。應該說,對任何一個國家、民族的態(tài)度,石黑一雄始終是抱著敘述者而非評價者的身份和視角。但當作品試圖表現(xiàn)的主題變?yōu)槿诵赃@一最原始的創(chuàng)作目的時,石黑就沒有再隱藏自己對人類美好情感的追求。只是,石黑一雄巧妙地把以歐亞大陸兩端的倫敦和上海為支點,又籠罩在二戰(zhàn)陰云之下的嚴肅正統(tǒng)的宏大題材,寫出了純真的童話色彩。雖然有關班克斯的一些細節(jié)有失真實,甚至略顯荒唐,但不能否認的是,人性之美好,有時候真的只能用這種寫作方式來表達了。 一一慧緣伯 丁酉金秋 于中華感恩堂雅趣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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