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邊

　　在剛剛過去的雞年春節(jié)里，接二連三的游客遭毆打、辱罵甚至毀容事件，再一次給麗江貼上了“罪惡之城”的標簽。

　　聯(lián)系到此前這座小城頻頻被曝出的“酒托”“黑導”“維護費事件”“罷市事件 ”······ 麗江，這個大眾眼里曾經的詩意的遠方，已徹底墮落成遠方的茍且，甚至是狗血。天賜的玉龍雪山和四方古城，最后仍敗給了人的作踐。

　　但最大問題在于，麗江并不是一個孤零零的存在，它幾乎成為整個中國旅游業(yè)的一個隱喻。錦繡河山，無限美景，卻處處都讓人有著“卿本佳人，奈何作賊”的麗江式幻滅——中國式旅游，最丑的風景是人！

　　很多年前的麗江并不是這樣，猶記得第一次去麗江，住在古城里20元一晚的客棧，優(yōu)雅干凈，坐在滿是花香的庭院里，讓好客的房東拎來幾個熱水瓶，把水倒在腳盆里，就能泡著腳看書或發(fā)一天的呆。走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天上有最干凈的云，面前有最溫暖淳樸的笑容，讓人覺得世間最美好、最詩意的棲居也不過如此。

　　沒有第三次去麗江，不是不能，而是實在不想再去。再美的地方，一旦被一群丑陋的人盤踞，就不會再讓人產生一絲的向往。

　　國內有很多地方都在重復著麗江的軌跡，先是藏在深閨人未知，隨后天賜的絕美風光終于一朝聞名，天下驚艷，于是游客紛至，隨之而來的是滾滾的經濟效益。按理說，游客熱愛，當?shù)孬@利，應該從此手牽手一起迎來幸福的雙贏生活，可惜，那只是童話里才有的故事。

　　短時間暴增的收益勾起的只是人性的貪婪。原本淳樸的當?shù)厝嗽趪L到金錢的滋味后很快心態(tài)扭曲，原本財政貧困的當?shù)卣跐L滾而來的經濟效益面前很快難以自持。依托著絕美風光帶來的旺盛人氣，一場場針對游客的漁獵盛會輪番上演。

　　從東北到海南，天價魚肆虐；在南北之間，天價蝦坐鎮(zhèn)。北京一日游，黑導游大罵游客；香格里拉，不參加強制消費項目被趕下車；西安，大雁塔下天價“照相門”；草原天路，當?shù)卣厥召M，被新聞曝光后才收手；鳳凰古城，一度實行捆綁售票，后因觀光游客數(shù)量下降而取消此舉；川藏線上，很多風光秀美的攝影點被當?shù)厝巳我饫€圍住收費，無人出面治理 ······ 旅途甩客、宰客，旅游購物被坑遭騙，進廟燒香拜佛都不被放過，仍會被逼付巨額香火錢。有些人選擇自駕游避禍，但仍不免在一些旅游景區(qū)被當?shù)厝藧阂馀龃?，報警之后，回復卻往往是“自行協(xié)調解決”，最后仍逃不過被痛宰的命運。還有零團費港澳游，游客貪著便宜，商家揣著詭詐，詭詐從來是貪便宜最好的搭檔，而無數(shù)的旅游狗血鬧劇和悲劇正是由這對搭檔聯(lián)手奉獻。

　　沒錯，在中國，沒有其他任何一個行業(yè)比旅游業(yè)更能這么直接地折射出人性中赤裸裸的貪婪。事實上，人的貪婪也正是中國式旅游的百病之源。在貪婪的驅使下，壯美山河無非是斂財?shù)墓ぞ?，人文歷史不過是宰客的道場，民眾對遠方的美好向往，不過是可以下手的軟肋。

對游客無所不用其極的榨取，其實只是貪婪的一面，另一面則是瘋狂的毀滅性開發(fā)。或為政績，或為利益，一些地方政府動輒投巨資大興土木，或是增設現(xiàn)代人文景觀，大搞園林化，危及自然遺產；或是旅游設施過多過濫，破壞不可再生資源。只要看此前西安“八大奇跡館”景點中那些“雙眼皮、紅嘴唇”的假兵馬俑，再看看那段被砌成水泥墻的長城，你就知道這是多么荒唐。

　　幾年前，《新周刊》的一期封面，題為“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臺灣我并未去過，但是那句“最美的風景是人”讓人感慨。想起茅盾先生在他的名篇《風景談》里，也曾斬釘截鐵地下過斷語：人才是最美的風景。

　　周圍的同事、朋友從一些發(fā)達國家旅游歸來，除了講述親歷的優(yōu)美風光和著名景點外，最津津樂道的就是對那一方土地上“人”的不同體驗：沒有假貨，沒有宰客的景點，沒有花樣翻新的坑蒙拐騙，有對秩序的講究，有人與人之間起碼的禮貌和信任。他們當趣聞說，我們當趣聞聽，但細品之下，這種差別讓人心生涼意。

　　隨著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旅游業(yè)據(jù)說已經成為新的風口。區(qū)域旅游、體驗旅游、旅游地產等新概念層出不窮，更多的資本熱錢也在無比興奮地為它涌動著。很多地方在制訂各種大手筆的旅游發(fā)展規(guī)劃，有投入、有建設、有引資、有創(chuàng)意、有惠民，卻鮮有將“人”的發(fā)展放在首位者。而當前的中國旅游，真正欠缺的偏偏就是“人”這一課，其他不過是錦上添花，唯有補好這一課才最重要。沒有這一課，就是山水再美，設施再光鮮，一個“人”字站不住，一切只能成浮云。

　　不久前，曾與皖南一位分管旅游的縣領導聊天，他就提出，建設旅游目的地一定要“人美”，不是說要打美女牌，而是要在旅游區(qū)域內下大功夫建設美的民風——“人美”才能獲得更長遠的經濟效益！旅游業(yè)當然應該掙錢，但摒棄貪婪、取之有道才是智慧，才是我們政府眼下最該做的旅游文章。

　　中國之大，壯美奇絕的自然風光不可勝數(shù)；中國之古，傳承經典的人文歷史景觀燦若星河。在它們面前，想成就“最美的風景是人”，的確太難。但至少，在它們面前，不應讓“最丑的風景是人”，這是最起碼的底線。畢竟，對那些上天賜予的、老祖宗留下的，我們這些當代人有義務證明我們還配得上。

 —— 選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