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就想擺脫日常，跌入陌生，離開都市，走向高原。

立春、雨水、驚蟄……我在心里默念著：堅冰深處春水生，果然心湖也如早春的湖面，掙脫了嚴(yán)寒的季節(jié)，泛起了層層記憶的漣漪，手邊的鐵觀音溫煦著，彌散著清新之氣，望著窗外每年春寒中第一個盛開的玉蘭，我向往著曠野，盤桓野地，閱讀時光在山巒，石林、樹木間寫下的話語，傾聽著高原的風(fēng)吹來民族在遷移中的謠曲。

人有時候就想擺脫日常，跌入陌生，離開都市，走向高原。站在群山環(huán)繞的高原，看一場大遷徙舞，這并不是我的虛構(gòu)和幻想，而是真實的經(jīng)歷。因為難得，所以難忘，會在不經(jīng)意間從記憶中浮現(xiàn)，讓我回到高原之風(fēng)歡欣鼓舞的野地……

畢節(jié)深藏在烏蒙山褐綠的皺褶里，赫章留在我記憶的峽谷中，它們都屬于云貴高原，是我飛躍了萬水千山，才有了看他們在群山間起舞的共同度過。

初秋的午后，我們來到了赫章的石林，姿態(tài)各異的石頭散落在草地和林木間，猶如一場隕石雨帶來的天外來客。上億年過去了嗎？風(fēng)吹雨淋，冬去春來，冰雪消融，時光的大潮不息地奔流，改變了他們陌生的容顏，他們已經(jīng)和這里的花草樹木藤蔓大地組成了相互依存的家園。

時光，真是最神奇的魔術(shù)師，時光可以讓外來客變成一家人，時光也可以讓家家戶戶，讓一個民族踏上遙遠(yuǎn)的旅途，時光是歷史的載體，展開一個民族在大遷徙中歷經(jīng)磨難而生生不息的畫卷。

在純凈的藍(lán)天上，厚實的云朵靜靜地等候著，在高原明亮的陽光下，我們也安心地等候著，他們包好了頭布，穿好了披衫，拿起了弓弩，開始了大遷徙舞。他們由男女老少組成，他們是云貴高原赫章土地上的苗族，他們披著“穿在身上的史書”，他們以祖先的熱血舞蹈，他們以舞蹈回溯著民族的記憶，苗族的歷史在舞蹈中徐徐展開。

讓心春去，讓夢秋來，遷徙和離開是為了重新尋找居住的家園。他們舞步沉穩(wěn)而凝重，面容純樸而堅毅，古歌高亢而悠遠(yuǎn)，是為了告訴自己，也是告訴晚輩，自己從哪里來，祖先從哪里來，遷徙是民族的血脈在歷史中的綿延，遷徙是民族的歷史在大地上的書寫，第一場雞叫舞，第二場行路舞，第三場天亮舞，生動地演繹著他們從出發(fā)、行進(jìn)，直到抵達(dá)，苗族祖先走過萬水千山，歷經(jīng)千難萬險的歷程。留戀、回望、強身、打鳥、探河、給河神敬酒……他們在天地間的舞蹈，呼喚著神靈的垂顧護佑，告慰著祖先的篳路藍(lán)縷，櫛風(fēng)沐雨的路上，薪火相傳的旅程，一部苗族的發(fā)展史，也是一部苗族的遷徙史。

在天地間的舞蹈和在劇場中的舞蹈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在群山佇立白云環(huán)繞的高原上，在湛藍(lán)天空澄澈透明的陽光下，看著他們跳大遷徙舞真是非同尋常的體驗，音樂和舞步，面容和眼神，天空和大地，群山和我們是正在演繹的現(xiàn)實，也是迅即流入時光大河的歷史，生命不僅僅在市井中存活，也在天地間生長；人生不僅僅是每日的按部就班，也是激越浩蕩的奔流。

我在石林間穿行，心里還回想著剛才苗族的大遷徙舞。當(dāng)音樂消散，舞步停歇，石林間恢復(fù)了沉靜。我們走到了聳立的石林叢中。陽光漸暗，更感到石林的幽深，近看石林的容顏，灰白色的巖石上紋理繁復(fù)，太長的時光靜靜地流過，才讓石林如此清幽，又如此豐富。當(dāng)我穿過雙壁對峙的石林，來自南寧的同學(xué)用手機留下了我和石林貼近的合影，短暫的相遇，以數(shù)碼照片存儲，在記憶中停留。他是我們魯院同學(xué)中公認(rèn)的攝影高手，這幾張照片成了我回望云貴之行時，重復(fù)點看的照片，那古老巖石上的杏黃色澤悅目中透出神奇的氣息，標(biāo)注著巖石的不同一般，這巖石上附著的一層杏黃色是什么呢？是一種菌類植物嗎？這是高原石林留給我的謎語。

連日來侵入上海的風(fēng)雨終于收了性子，久違的陽光灑下來，帶著春日的安穩(wěn)，在陽光下閱讀、遐想、寫作，歲月的靜好猶如手邊一杯溫?zé)岬那宀?。微信中的一張照片，瞬間讓我想到了高原屋脊上的花海。

早春的上海，還是玉蘭初放的嫣然，烏蒙山上飄過紛紛揚揚的春雪，潔白的雪花灑落在萬千花枝上，尚未凋謝的花枝與尚未消融的細(xì)雪凝結(jié)成冰清玉潔的美。雪，賦予了她們清新雋永的氣質(zhì)，溫柔秀美中的堅卓，我的思緒一次次地抵達(dá)她們的身邊，回味著高原的雄渾，野地的遼闊，在季節(jié)變換和歲月更替中，無數(shù)的生命在原野上繁衍生長，永不止息的新陳代謝，很多歲月消失了，很多記憶不會消失，日與月交替著將她們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