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傳奇的誕生/攝影師叫盧玉瑩。本職是美術(shù)設(shè)計教師,之所以搞攝影和拍電影人,純粹是愛好以及一腔熱血。 年少時爸爸送給她一臺照相機,從此迷戀上了拍照,自己看書學(xué)習(xí)運鏡,年紀(jì)輕輕,作品已經(jīng)刊登在全港有名的雜志上。 “我拍攝什么其他人就接收什么,沒有人影響我們,是我們影響人。” 口氣夠大,一如我們知道的猛人。 70年代末,她和一眾電影發(fā)燒友一起,創(chuàng)辦了“火鳥電影會”,辦雜志、搞專欄,不遺余力推動香港及世界優(yōu)秀電影走向大眾。 那是香港電影黃金年代的前夜,成龍還不是巨星,林青霞還沒走上神壇。 年輕電影人的生命力在香港片場遍地開花,到處暗流涌動,隨時乘勢而起。 盧玉瑩決定發(fā)揮所長,為那些明日之星拍一輯特寫,幫助他們發(fā)聲,如今一看卻記錄了一個時代。 香港電影人知道盧小姐的江湖地位,紛紛打開大門,“獻身”于她的鏡頭。 △ 盧玉瑩談?wù)撆臄z成龍的趣事 02/大哥們/△ 成龍 這就是40年前的成龍。 一聽到替他拍照,成龍慣性做出各種動作、擺出笑容,等著人家拍。 盧玉瑩卻沒興趣拍這個虛假的成龍。 她等了成龍一晚,一定要他“現(xiàn)出原形”。 成龍也沒勁兒了,恰好當(dāng)時在片場也出現(xiàn)了各種不如意的事,他耷拉著腦袋到處轉(zhuǎn)悠,最后在一處倉庫里坐下來,雙手抱膝,沉思對策。 在他身后,是幾個大袋子,仿佛是壓著他的幾座大山。 有人以為照片里的成龍,是悶悶不樂。但你稍微留神他的眼神和姿態(tài),竟像古希臘雕塑中思考的人。 “這是一個武者,也是一個思想者!” 盧玉瑩“啪”一下拍了下來,只此一張,鳴金收兵。 多年以后,成龍奪下奧斯卡終身成就獎。沒有思想者的修養(yǎng),大哥也到不了這種成就。 △ 劉德華 這是1983年的劉德華。 王家衛(wèi)說:“劉德華永遠在向觀眾展現(xiàn)自己最帥的一面?!?/p> 盧玉瑩偏偏不拍他帥,她捕捉到華仔這個鏡頭,一按快門,收工。 劉德華當(dāng)時被電視臺雪藏,作為年輕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當(dāng)時他坐在窗邊,屋外是高樓。他搖搖欲墜,望著下面的“深淵”。 從此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后身。 永不退縮的劉德華,終于成為紅了30多年的巨星。 △ 狄龍 只要看過《英雄本色》,就會記起那個不做大哥很多年的“豪哥”——狄龍。 當(dāng)年盧玉瑩跟了狄龍很多日,最后索性闖進她家里。 “這是對我的信任,他知道我不會出賣他們?!碧崞?0年前的往事,盧玉瑩語氣中依然充滿自豪。 她“命令”狄龍拿著自己的照片走來走去,她則伺機拍攝。 結(jié)果盧玉瑩到了他臥室,本來以為他的床頭放著太太的照片,結(jié)果擺的是他自己的“靚仔相”,墻上貼著花紙。 沒想到這么一個大男人,竟有這種自戀情結(jié)。 她按下快門,留下了狄龍大哥最“少女心”的一瞬間。 △ 林正英 不告訴你一定不知道:這個英氣勃勃的男子就是現(xiàn)在以“僵尸道長”威震江湖的林正英。 當(dāng)時他在片場,自信十足。 就連盧玉瑩也很自豪自己將“僵尸道長”拍得那么man。 △ 林子祥 那個在《男兒當(dāng)自強》里面高吼“膽似鐵打,骨似精鋼”的高音炮林子祥,正在片場等待拍戲。 “他也是很注重Image的人?!?/span> 結(jié)果還是被盧玉瑩拍下了身穿底褲、露出精鋼身板的樣子。 其他人拍,他會發(fā)火;唯獨盧玉瑩拍,他甘之如飴。 △ 洪金寶 這是40年前的洪金寶。 大哥畫著花臉、躺開胸襟,盤腿而坐。 但如果你從照片中只看到這一點,就“走寶”了。 盧玉瑩指點我們說: 你看這照片的構(gòu)圖,洪金寶、相片中倒立的女人、遠處的女人,鮮明的相互烘托。 香港片場粗獷野性,本質(zhì)上還是男人的世界。但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必不可少。 “大哥的身邊,有很多女人哦?!?/span> 這是盧玉瑩的小心機和小幽默。 如果你熟悉香港的影壇,會發(fā)現(xiàn)一個成功的電影工業(yè),男人、大哥很重要,女人、大姐大一樣重要。 03/女神們/△ 蕭芳芳 蕭芳芳是誰? 可能現(xiàn)在大家不知道。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中國現(xiàn)在獲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影后的女人,有三位。 最近的一位,是《地久天長》的詠梅。 第一位就是我們熟悉的張曼玉。 而蕭芳芳,1995年憑借《女人四十》,獲得這個難得的影后寶座。 △ 林青霞 滿臉膠原蛋白的林青霞,正坐在小巴車內(nèi)卸妝。 在盧玉瑩眼中,林青霞這樣的美人最難拍。因為大家都拍過,杰作紛呈。 她想要碾壓其他人的作品,所以她選擇了林青霞最卸下面具的時候拍。 也只有在她面前,林青霞才肯妥協(xié)。 有一次她在酒店無聊,給盧玉瑩打電話說:“你來不來?我給你煮面吃?!?/p> 盧玉瑩拒絕了。因為她忙到?jīng)]時間和這個“臺灣女人”social(社交聯(lián)誼)。 她說,那個年代每個人都忙得興高采烈,忙得不屑于無用社交,他們有好多事情要學(xué),有好多事情要做,即使聚在一起,也只是在聊電影,不聊八卦—— “不得閑的!” △ 惠英紅 如今在中國越來越紅的惠英紅,當(dāng)年以武打女星出道。 紅姐出身不好,幼年時乞過食、做過舞女,踏入娛樂圈才開始改變?nèi)松?/p> 不知道她眼神中露出的到底是迷茫、質(zhì)疑還是鄙視。 不管哪一種眼神,那都是一個女人通過電影反抗命運的表達。 △ 陳立品 品姨,甘草演員,知者寥寥。 盧玉瑩不是只拍大明星,她也拍不為人知的演員,就好似周星馳電影里面經(jīng)常說的:“跑龍?zhí)住薄?/p> “他們需要被注意,提高其社會地位?!?/span> 你看這個年過70的老人家,涂脂抹粉,挨在一個青春少艾的模特身上,眼望高處。 這是一種強悍的生命力—— 無論是從二三十歲的年輕主角,到七老八十的年老配角,都渴望被時代青睞,渴望享受鏡頭的高光時刻。 最能給他們高光時刻的,其實不是盧玉瑩,也不是外間的八卦記者,而是導(dǎo)演以及一眾幕后工作者。 04/偉大的幕后/△ 許鞍華 你應(yīng)該認(rèn)不出這是許鞍華。 上面說過的蕭芳芳拿柏林影后的《女人四十》,就是她拍的。 許鞍華不喜歡別人拍她,很無奈地在鏡頭前做出這樣局促的動作、尷尬的表情。 其實當(dāng)時她在宣傳《瘋劫》,一部技驚四座的懸疑劇情片。 許多年以后,我們說許鞍華的《瘋劫》、徐克的《蝶變》等開創(chuàng)了香港電影的新時代——新浪潮電影。 就在許鞍華迷離撲朔的眼神里,一個時代正式橫空出世。 △ 徐克 不用我說你也認(rèn)得這是徐克。 徐克托著腮,正在繞破腦袋構(gòu)思作品,像你下班以后,見到的一個疲憊的朋友。 盧玉瑩特意連同他背后的黑與白一起拍下,背景三分構(gòu)圖,也許象征了他腦海中正在醞釀的正邪對抗。 早年在美國學(xué)成歸來,徐克與許鞍華、嚴(yán)浩等人掀起了新浪潮運動;80年代以后,伙拍徐小東等人開創(chuàng)新派武俠電影。 《倩女幽魂》、《笑傲江湖》,都是驚世之作。 林青霞的江湖地位,就是徐克奠定的。 徐老怪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就是疾風(fēng)掃雷,萬水千山。 多年以后,他成為中國魔幻武俠類電影的泰山北斗,香港電影的一面旗幟。 △ 吳宇森 也許你也認(rèn)不出這是吳宇森。 拍這照片的時候,吳宇森還沒拍出《英雄本色》,正處于人生寥落期,無人賞析無人力捧。 但他依然不懼風(fēng)雨,朝氣勃勃。 你看他在片場叼著煙、插褲袋的形象, 真的很適合用盧玉瑩的話形容: “躝癱”。(粵語,意思為行為粗魯、沒有禮貌的流氓,經(jīng)周潤發(fā)在電視劇《網(wǎng)中人》中引用,廣為人知。) 幾年以后,“躝癱”吳宇森與徐克合作,拍出了《英雄本色》,“流氓”的生命力大放異彩。 △ 麥當(dāng)雄 這個電影人,大家肯定不知道。 我敢說:如果他持續(xù)拍片到今天,名聲不輸于徐克、陳可辛等人。 他叫麥當(dāng)雄,90年代制作的《跛豪》,叱咤一時??上Ш茉缇屯顺鲇皦?,所以大部分國人都還不知道他。 盧玉瑩鏡頭下的麥當(dāng)雄,一頭長發(fā)斯斯文文,但你不知道他拍片的時候有多瘋狂。 用盧玉瑩的話來說就是:“他們都是癲的?!?/p> 香港電影騰飛的背后,就是這種“癲”精神在支撐。 給大家講麥當(dāng)雄幾樁事,感受一下香港電影人的“癲”: 第一樁事,逼停火車。 拍《十大奇案之霧夜飛尸》,麥當(dāng)雄要拍一個女人被人殺死后,再被拋尸到火車鐵軌上。當(dāng)時劇組不像現(xiàn)在財大氣粗,可以做綠幕、特效,在虛擬現(xiàn)實中完成拍攝。 當(dāng)時個個幾乎都是勒緊肚皮干活,既沒錢請火車,也做不起特效,怎么辦? 那就找真的火車來拍! 麥當(dāng)雄命令工作人員將攝影機放在火車軌上,等候火車經(jīng)過。 全組人埋伏在鐵軌兩旁,等火車來:3,2,1!10多盞燈同時啪開,照著火車,將道具尸體扔到鐵軌上,攝影機順利捕捉鏡頭。 火車司機眼前幾乎被照瞎,緊急煞停,火車差點出軌! 全組人員都被拉到警局受罰,依然毫無悔意,全因拍到了好鏡頭。 第二樁事,炸樓。 這更加荒唐。 1987年,麥當(dāng)雄又拍新戲,要到一處地方取景,并且打算向當(dāng)?shù)鼐用窠璺颗钠?/p> 房子的看門老頭跟他們說: “哦,我們這里好久沒借過給別人拍戲了。以前有個‘契弟’(粵語,相當(dāng)于“撲街”),叫麥……麥?zhǔn)裁串?dāng)什么雄的,借了我的房子拍《十大奇案》,搞到我這里烏煙瘴氣,從此以后我就不再借給別人了?!?/p> 而他還認(rèn)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當(dāng)年那個“契弟”麥當(dāng)雄。 結(jié)果麥當(dāng)雄們軟磨硬泡,硬是讓老頭再借了一次。 而這一次后果更嚴(yán)重:麥當(dāng)雄拍完片,原來的六層樓變成了五層樓。麥當(dāng)雄硬生生把人家的房子炸掉了一層! “癲的。全部都是癲的。”盧玉瑩一直在強調(diào)。 我們希望聽到她回憶親眼所見的“癲狂”故事,怎知她只是說: “已經(jīng)不記得了?!?/p> 她自己就是處于這樣的“癲狂”狀態(tài): 為了拍一張照片,曾經(jīng)深入地鐵施工現(xiàn)場。那是六層樓深的地下,又黑又悶烏煙瘴氣,她才待了一晚就覺得快受不了。 但拍電影的人,卻要在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下忍受好幾晚。 當(dāng)你自身處于一種“迷狂”狀態(tài),你會覺得周圍的一切“迷狂”都是正常,司空見慣,不會產(chǎn)生特殊記憶。 就拿麥當(dāng)雄來說,他曾經(jīng)“命令”特效演員從六層樓高的地方跳下來,這一跳就令這個演員斷了半年腿。 香港演員的辛苦,還可以再嘮叨兩句: 當(dāng)劇組需要用到特效演員的時候,往往先養(yǎng)他們幾個月,到準(zhǔn)備拍危險鏡頭的時候就跟他們說: “我們?nèi)M人就靠你生存了,如果你這次不跳,我們?nèi)M人都要跳樓。你一定要跳啊,不跳對不起我們?nèi)M人!” 在這樣拼命的片場氛圍下,拼出了一個華語電影迄今最輝煌的三十年。 這些人就是這么“癲”,連命都可以不要,更加不要說什么名聲地位了。 △ 鄭少秋 初看這張照片,我們以為盧玉瑩拍的是鄭少秋。 畢竟這是個就算年老也能風(fēng)靡萬千少女的大帥哥。 但盧玉瑩說不是。她不是要拍鄭少秋那么簡單,而是要拍前面那一件“Salon Filmobile”。 當(dāng)時全香港的電影人,幾乎都會用“Salon Filmobile”的設(shè)備上山下海取景拍攝。 這是一個工業(yè)。電影是一群人的藝術(shù),也是一個完整的產(chǎn)業(yè)。 “如果他們(明星們)知道我的拍攝意圖,他們應(yīng)該生我氣。因為我不是要拍他們,我是要拍整個環(huán)境?!?/p> 沒有一個完整產(chǎn)業(yè)的支持,沒有臺前幕后所有工作人員的付出,“明星”再亮也發(fā)不出光來。 就像星光璀璨的夜晚,如果沒有黑夜的深邃,永遠不會有星月持續(xù)的亮眼。 05因此,盧玉瑩看不慣現(xiàn)在的電影工業(yè)。 因為現(xiàn)在的電影人不尊重人。 你要去拍一個人,要經(jīng)過層層報備、嚴(yán)格掌控,拍出來的照片還要給他們檢查,不符合他們?nèi)嗽O(shè)的不準(zhǔn)登。 盧玉瑩受不了那樣的氣,就此罷手,再也沒有拍過電影人。 反觀以前,雖然沒有任何報酬,但是大家互相尊重、彼此默契的相處方式,令她倍感開心。 她辦雜志、拍攝電影人純粹是賠錢貨;而其他電影人拿命去拼、全副身家投入去拍片,現(xiàn)在看來也算是“癲佬”行徑。 但如果沒有這樣的“癲佬”行徑,試問如何會有香港電影的輝煌? 想深一層:如果不是當(dāng)年全香港各行各業(yè)都有的“癲佬”精神,香港這個彈丸之地,如何成為東方之珠? 自由與富貴,從來不是在舒適圈中得來的。 哪里有不惜命的人,哪里就有精彩輝煌的歷史奇跡。 △ 李翰祥導(dǎo)演在拍攝現(xiàn)場工作照 說起香港電影的衰落,盧玉瑩反而很樂觀: “不止是香港電影,臺灣電影、日本電影,全世界電影都衰落,媒介不一樣,不能要求觀眾一定要來看?!?/p> 電影盛衰有周期,我拍我的電影,你來不來看,是你的事。 她曾經(jīng)反問我們:“香港電影最輝煌的年代,你們還沒出生,為什么你們要懷念那個年代?” 我們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人生最遺憾的事,是見過最好的,以后再也見不到,所以覺得遺憾。 我們以為盧玉瑩也會跟我們概嘆懷念,但她沒有。 “正由于現(xiàn)在你們的缺乏,反而更加能燃起你們心中的那團火。” 一言驚醒夢中人。 是啊,正因為現(xiàn)在我們抱怨沒有好的電影、電視劇、藝術(shù)創(chuàng)造,那不正是我們大有作為的時代嗎? 不消說,現(xiàn)在華人世界不缺錢,不缺人才,更不缺觀眾、不缺流量。 我們?nèi)钡?,只是那一種不要命的拼勁,那一份想要達到最好的“癲狂”。 什么是“癲狂”? 眼中只有一個目標(biāo),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瘋魔,不成活。 雖千萬人,吾往矣。 香港再小,也可以成為東方之珠。 中華之大,大有可為。 △ 盧玉瑩 /今日作者/ 圖片版權(quán)歸原作者盧玉瑩所有 本文由國館原創(chuàng),轉(zhuǎn)載請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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